■倪海蘭
梔子花香
■倪海蘭
繪春第一次見到梔子花,是在水池邊。
那時侯,她和男人住在面粉廠。由于離村落較遠,院里很安靜,偶爾有來取面粉的人喧嘩幾聲。院子角落有塊地,地頭被繪春種上一兩棵菊花。沒想到菊花繁殖力驚人,來年便在田埂地頭,蔭了密密麻麻一排小菊苗。自然,秋季時節(jié),也是一色怒放,竟引起盧氏不悅。
盧氏是面粉廠老板娘,也是繪春男人的嬸嬸,按鄉(xiāng)下習俗,繪春叫她“花媽”。這個花媽顯然太漂亮了些,用時常來大院串門的村婦王氏話說,是“外國貨”。盧氏和叔叔當年的風流韻事不再述說,這些年叔叔也老了,卻多了花心。當然,都是題外話。盧氏喜歡來鄉(xiāng)下,臥室就在辦公室里間。每逢她開著轎車,衣著精致地從車里下來,對于面粉廠的職工來說,無異于盛日。繪春自然也是歡喜的,面粉廠太寂寞了。
歡喜的還有老劉。老劉是這個廠的廚子,不知什么原因瘸了一條腿,一直單身,便領養(yǎng)一個養(yǎng)女。養(yǎng)女也有七八歲,被老劉慣得嬌懶無比。一次來串門的王氏大驚小怪,壓低聲音跟繪春說,從老劉住室經(jīng)過,看到老劉睡覺的腿伸在養(yǎng)女身上。繪春沒聽出別的意思,想起曾聽老劉怨聲,王氏一來串門,廚房的饅頭就少幾個。
廚房離繪春房間很遠,隔著田地。煙囪前栓著一個半人多高的大狼狗,兇猛無比,每天由老劉用鐵鏈栓著,夜間撒開。因為太兇猛,無人敢靠近。大狼狗栓的多了,便時常大聲狂叫。有一次繪春在菊花那里,看到養(yǎng)女連蹦帶跳出來,大狼狗的檔部伸出一根硬長的東西。也就是這時,繪春聽到盧氏的叫喊,帶著喜悅:“咦,梔子花開了!”
老劉和繪春,還有養(yǎng)女,都湊上去。梔子花種在盧氏臥室前,那里有一個水池。不知是否挨近水源的原因,梔子樹長得格外葉厚枝繁。一到收割小麥時節(jié),梔子花便開了。潔白的花朵,散發(fā)出濃郁的香。繪春從未聞過這么好的香味,不由多嗅了幾鼻子。大家圍在梔子樹前,看盧氏彎身打理枝丫,掐去枯枝?;ò攴屎瘢持R氏紅潤細膩的臉龐,不由得讓繪春發(fā)呆。
讓繪春發(fā)呆的還不止這些。盧氏一來,總能聽到蔡琴幽怨曠達的聲音,在面粉廠的大院里四溢。襯著日光的靜,梔子花的香。此時大狼狗也靜靜臥在地上,田間偶爾傳來幾聲蟲鳴。這情景,人不說話也是好的。但打破此時寧靜的,是繪春的男人。帶著一宿未歸的夜味,精神卻好得很。先不回自己家,扔一眼繪春,說:“花媽來了?!”匆匆往辦公室走去。過一會兒,繪春叫男人吃飯,看到辦公室里間一幕。盧氏站在地上,仰望著凳子上的男人伸手修理窗戶上一處破綻。繪春從未覺得男人有多帥,但此時眼前男人身上散發(fā)出的活力,還有房間那股只可意會的味道,讓繪春有些訕訕,男人多像年輕時侯的叔叔。
自然,花媽是喜歡侄子的。但叔叔未必。記得有一次叔叔來鄉(xiāng)下,當著那么多人面,狠狠訓斥了男人。當然繪春是不知道的,男人趴在她身上,使勁發(fā)泄之后,嚶嚶哭了。他漲紅著臉,幾乎抽泣著告訴繪春,也許是自語自告,叔叔一點情面都不留。其實男人家境也不錯,自己母親經(jīng)營一個偌大的糧油鋪子。精明的婦人愛財如命,借口有三個兒子負擔太重,非要把大兒子往面粉廠推。當然,膝下無子嗣的叔叔面上是高興的。繪春任著自家男人趴在胸前哭泣,一時默默無語。
春節(jié)時,繪春和男人到縣城叔叔家拜年。盧氏彎著腰倒弄茶水。那渾圓的臀部,裹在花色緊身褲里,竟然像磨盤那么大,以致于讓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扭開頭。那時電視機正響著。為打開話茬,繪春問叔叔呢?盧氏頭也不抬,冷漠地說出去了。在自家婆婆那里,繪春得知叔叔和花媽正在冷戰(zhàn)。但冷戰(zhàn)到什么局面,繪春自然不得而知。
盧氏再來面粉廠時,是在一個夏初。繪春聽到車聲就出來,只看到車子停在院里。正在奇怪,從田間勞作回來的王氏,經(jīng)過面粉廠,看到繪春就說:“咦,你花媽去哪里了?剛看到她在路邊,打著小洋傘,上了派出所所長的車?!闭侵形纾枱岷搴搴娴乜局蟮?。繪春想著剛栽下一排小樹的公路邊,過去的車輛揚著塵土和尾氣,噴到穿著高跟鞋的盧氏身上,又是如何一扭一扭上了派出所所長的車,就聽到來擔水的老劉說了句:“咦,今年的梔子樹沒有開花?!痹僖豢?,竟然有半邊枯萎了。
繪春和男人離婚那年,是一個秋季。田埂間的菊花開得正好。繪春一個人來到南方。這里的天很高很藍,云也很白很輕。綠樹一年四季成萌,棕櫚樹成了一景。艷麗熱鬧的三角梅,像高樓大廈一樣到處可見,沖淡了往事,沖散了記憶。
有很多年沒聞到過梔子花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