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沙漠里的心靈綠洲——索爾·貝婁小說《賽姆勒先生的行星》和《院長的十二月》解讀
籍曉紅
(天津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222)
摘要:小說《賽姆勒先生的行星》和《院長的十二月》是索爾·貝婁對人類尋找精神家園的心路歷程的一種完美闡釋。兩部小說的主人公賽姆勒和科爾德對人生理想與人類終極真理的追求體現(xiàn)了貝婁對人的“物化”現(xiàn)象,以及“成功”情結的反撥,揭示了貝婁小說的一個永恒主題——“求索”,即人類在后工業(yè)社會的文化沙漠中對心靈綠洲和精神家園的不懈追尋。
關鍵詞:索爾·貝婁;文化沙漠;心靈綠洲;終極真理
中圖分類號:I106.4
收稿日期:2014-11-26
基金項目:2010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 (10zd&135);天津科技大學引進人才科研啟動基金 (20110410)
作者簡介:籍曉紅(1973-),女,山西長治人,天津科技大學講師、文學博士, 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當代美國作家索爾·貝婁創(chuàng)作生涯中后期的幾部小說在對物質主義進行批判的基礎上,揭示了在消費主義盛行的后工業(yè)社會里人們所產生的精神危機,刻畫了人們在物欲的驅使下迷失生活方向的困境,展現(xiàn)了后工業(yè)荒原社會中的文化沙漠現(xiàn)象。值得肯定的是,貝婁力圖在一片文化沙漠中為人們營造一方心靈綠洲。如果說,他對物質主義的批判是對社會現(xiàn)狀的一種解構。那么,他對心靈家園的尋找則是對人類理想和終極真理的一種積極的建構。貝婁對困境的表述可以以“物化”、“異化”和盲目地追求“成功”等概括。貝婁寫于1970年的小說《賽姆勒先生的行星》和寫于1981年的小說《院長的十二月》,雖然在寫作時間上相隔11年之久,但這兩部小說都完美地闡釋了人類尋找精神家園的心路歷程。這兩部小說的主人公賽姆勒和科爾德對人生理想和終極真理的追求,均體現(xiàn)出貝婁對后工業(yè)社會人類的“物化”現(xiàn)象和“成功”情結的反撥,深刻地揭示了其小說的一個永恒主題——“求索”,即人類對心靈綠洲和精神家園的不懈追尋。
海德格爾曾經對荷爾德林在哀歌《面包和葡萄酒》中所展現(xiàn)的貧困時代的景象作出過如下解讀:“……上帝之缺席意味著……不光是諸神與上帝逃遁了,而且神性之光輝也已經在世界歷史中黯然熄滅。世界黑夜的時代是貧困的時代,因為它一味地變得更加貧困?!盵1]281與其具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貝婁在其小說作品中也以獨特的方式展現(xiàn)了一幅后工業(yè)社會“貧困時代”的荒原圖景:“荒涼被留在了身后,那是茫茫無邊的廢墟”[2]184,“感情得不到報答,心靈找不到慰藉。無邊無際的虛假;無邊無際的欲望;無邊無際的可能性……這是現(xiàn)代荒原”[3]227。
貝婁意在說明,在這個后工業(yè)“貧困時代”的荒原世界里,社會存在著突出的問題,即精神讓位于物質、科學君臨于藝術、哲學屈從于現(xiàn)實。早在20世紀80年代,貝婁在接受采訪的時候曾經說道:“我在芝加哥已經呆了約半個世紀,可以說我對美國的商業(yè)化民主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看法。我知道藝術并非廣大美國社團的興趣所在,藝術不是他們事業(yè)核心的內容,他們不是要創(chuàng)造一個‘更為高尚的人生’,他們追求的是穩(wěn)定的經濟繁榮、中等的生活條件、個人自由的保障,以及大致的公正,也就是一種體面的精神麻木狀態(tài)”[4]215。他曾經直接或間接地說過,美國的城市里到處是丑惡、可怕的事情,充滿了“混亂和精神麻痹”[2]185。他認為,人類“向強大的空虛投降”[2]335?!顿惸防障壬男行恰泛汀对洪L的十二月》這兩部小說典型地表現(xiàn)了貝婁對人類精神、文化沙漠的隱憂。概括起來,這兩部小說主要揭示了以下幾個方面的時代問題。
小說《賽姆勒先生的行星》的譯者湯永寬認為,20世紀60年代是西方國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殘垣斷壁之境況由復蘇走向繁榮發(fā)展的階段。美國因處于戰(zhàn)爭的后方,社會財富大量涌入,也使得其空前的富裕起來,但在精神文明、道德思想上卻是驚人的空虛與貧乏。人們對性的瘋狂和對金錢的貪婪充塞了整個社會[3]3。關于這一點,貝婁寫于1987年的另一部小說《更多的人死于心碎》中的主人公、俄國文學家肯尼斯·特拉奇登伯格曾作出過精辟的概括??夏崴乖谡劦?913年的圣彼得堡和今天的芝加哥之間的相似之處時指出:“日益明顯的是很久以來支撐著倫理秩序的形而上學已經走向了崩潰、瓦解?!盵5]44這一現(xiàn)象在小說《賽姆勒先生的行星》和《院長的十二月》中得到了更加深刻的表達。
貝婁在1975年曾經說過,我認為20世紀60年代將被作為瘋狂的、暴亂的年代而被人們記住,這個年代與文學和藝術無關。我認為20世紀60年代是美國作家、畫家、知識分子政治化的年代(政治化這個詞在這里是個貶義詞)[6]248。貝婁認為在這個社會中人們的靈魂喪失了,社會“正在將人們的靈魂奪走”[6]248。他意識到在這種社會背景下時代引發(fā)的重大悲劇——“情感的消逝”表達了對傳統(tǒng)喪失、信仰崩塌的擔憂:“是不是所有的傳統(tǒng)都已走到窮途末路?信仰是否已經破產?……這是不是毀滅前的最大危機?道德淪亡、良心墮落,對自由、法律、公德心等等的尊重,都已淪為懦怯、頹廢、流血——這種骯臟的時刻難道已經來臨了么?”[6]1891990年11月,貝婁在一次訪談中說道:“我們正在失去對作為一個人和擁有一個靈魂意味著什么的感知”,“我們的人性正處于危機中”,他提出警告,“在本世紀生命的神圣感已經消逝”[5]47。
在小說《賽姆勒先生的行星》中,貝婁以美國紐約為背景表現(xiàn)了西方文明的衰落。他寫道:紐約使人想到文明的崩潰,想到索多瑪和蛾摩拉*索多瑪和蛾摩拉是兩座古城,因居民罪惡深重而被上帝焚毀,參見《圣經·舊約·創(chuàng)世紀》。,想到世界末日。[3]301小說的主人公賽姆勒是一位波蘭籍老派猶太知識分子,他是從德國法西斯滅絕猶太人的集中營里逃出的幸存者。他那飽含著思索和批判力量的內心獨白,對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的社會風貌、政治經濟和家庭生活都進行了廣泛的揭示。像他的小說主人公賽姆勒一樣,貝婁也“被美國社會的混亂嚇倒了”[6]247。
小說中賽姆勒的親戚格魯納之子華萊斯和女兒安吉拉,一個忙于投機鉆營,另一個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姐弟兩人在父親垂危之際,他們不是陪伴在父親身邊,也不管他的死活,而是一心惦記著父親藏在家里的一筆錢,姐弟倆為了爭奪父親的財產而互相心生芥蒂。華萊斯擔心父親死后,如果安吉拉繼承了那所房子,這樣他就會失去拿到那筆錢的機會。安吉拉則想請賽姆勒替她在父親那里說說情,她擔心父親會把她的名字從遺囑里去掉,更擔心父親把錢捐給慈善事業(yè)。華萊斯甚至為了找到父親藏起來的那筆錢,不惜拆毀家中頂樓的水管,造成跑水,使住宅成為一片汪洋。而當小說的另一個人物蘇拉發(fā)現(xiàn)華萊斯家的坐墊里藏著這筆錢后,就想把這筆錢獨自吞掉。貝婁通過描寫華萊斯、安吉拉姐弟及蘇拉他們自私、丑惡的嘴臉,表現(xiàn)了道德解體、人性墮落的社會現(xiàn)象,以及他對這種現(xiàn)象的憂慮。
《院長的十二月》中的主人公科爾德不僅關心社會問題,而且還關注傳統(tǒng)的衰落問題??茽柕孪雽λ馍飞ㄩ_心扉,告訴他按現(xiàn)在的闡釋方法人們都是相互間的影子,影子中的影子……是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子毀掉了我們傳統(tǒng)的闡釋方法[2]94。無獨有偶,《賽姆勒先生的行星》中的主人公賽姆勒也在沉思,“人們今天在證明懶散、愚蠢、淺薄、混亂、貪欲是正當?shù)摹淹帐艿饺藗冏鹁吹臇|西翻了個個兒”[3]12。賽姆勒心痛地看到過去人們信任的東西,今天卻被包圍在無情的嘲笑之中[3]12。他對安吉拉說道:“體諒、爽直友好、善于表達、仁慈、體貼、同情——人類的所有這些優(yōu)美的品質,由于輿論的一種特殊的轉變,現(xiàn)在全給看做是見不得人的活動了。對罪惡公開坦率似乎要輕松得多?!盵3]299-300賽姆勒還說,眼下科學人道主義,對一個解放的未來的信心、理性、文明的信仰已經不流行了[3]209。他在感嘆:是我們人類發(fā)了狂了?[3]93
在后工業(yè)社會這一精神貧困的時代里,藝術與科學之間的矛盾沖突顯得尤為突出,這種沖突成為索爾·貝婁筆下一個永恒的悖論。貝婁的研究者葛蘭代指出,《院長的十二月》等小說涉及“科學對人的腐蝕作用”[7]99。貝婁本人則認為,我們生活在一個對藝術家有著無法克服敵意的科技時代。因此藝術家必須為生活而斗爭,為自由而斗爭,和其他每一個人一樣——為正義和平等而斗爭,因為這二者已經受到機械化和官僚化的威脅[8]439。貝婁在諾貝爾獎金授獎儀式上的講話中引用歷史學家埃德加·溫特在《藝術與無政府》中的話說道:黑格爾很久以前就說過,藝術不再吸引人的主要精力。如今吸引這種精力的是科學——是從事“理性探究的不懈精神”,藝術已經退居邊緣[9]457。貝婁強調人文科學的價值,他曾經說道:沒有藝術,現(xiàn)實就不可能得到解釋。藝術和語言的衰落會導致人類判斷力的消亡[7]1。他還說道……技師、專家、知識分子缺乏人道主義傳統(tǒng)的“音調”,他們僅僅為“巨大的噪音”增加了不和諧的音色[5]48。正如特雷·伊格爾頓所說,人文學科包含著很多價值、意義和傳統(tǒng)的內容,富于種種智慧和經驗[10]202。人文學科也庇護了某些被日常社會所粗魯擯棄了的可敬的、高貴的價值,培養(yǎng)了對于我們現(xiàn)行生活方式的一種深切的批判[10]243。貝婁試圖恢復人文學科在后工業(yè)社會中的地位。
美國作家愛倫·坡在十四行詩《致科學》中曾經提出了科學及其“凝視的眼睛”的“沉悶乏味的現(xiàn)實”與奉獻和詩人的夢想之間的沖突[11]385。麥考利在1825年寫道:“我們認為,隨著文明的進步,詩幾乎必然會衰落?!盵11]383托馬斯·坎貝爾發(fā)出感嘆:“原本是多么可愛的幻想,現(xiàn)在卻受縛于冷漠的物質定律!”[11]385
英雄所見略同。貝婁的小說表現(xiàn)了這樣一個主題,在科學技術高度發(fā)達的后工業(yè)社會中,藝術被邊緣化了?!八囆g在科學面前總是卑躬屈膝?!盵3]136歷史和文學不過是“裝點門面”而已,而數(shù)學和物理科學則“立于不敗之地”[2]37??茖W從部分人類那里獲得了認識深層次事物的全部能力并壟斷了它,而把其他人都留在了非常虛弱的狀況之中。虛弱中的人們于是寫詩、繪畫,搞點人文學科,雕蟲弄術——太白癡了[2]161。在這個實用主義至上的社會里、在人們心目中,自然科學的功用要遠遠大于文學和哲學等人文科學。詩人作為藝術的代表遭到和藝術同樣的被遺棄和冷落。小說《院長的十二月》中主人公科爾德認為,在美國,詩人從來沒有真正地受到過喜愛??茽柕聦Ρ窘苊鳌じ惶m克林的言論“一個好校長勝過二十個詩人”持批判態(tài)度,他認為,這就是為什么當我們最需要想象力時我們只有“特殊效應”和矯揉造作[2]307。這表達了貝婁對實用主義的批判及他對想象力的推崇。
貝婁的小說常常用兩個彼此差異很大的人,比如一對夫妻,或者兩個朋友,來隱喻藝術與科學之間的矛盾。米娜和科爾德院長就是這種對立的寫照,他們的結合是“一個超清晰的頭腦與一個夢想家配成了一對”[2]286。科爾德院長和他兒時的伙伴杜威(貝婁用實用主義哲學家杜威的名字給他命名也是用心良苦)之間的關系也是這種對立的縮影。科爾德的那些嚴肅問題不能向杜威提及,例如,精神和自然的結合(已被科學分裂了)[2]141。杜威對那些高談“精神”的作家、那些遠離當今物質實際的知識分子毫不客氣[2]141-142。
在那個重實用、輕藝術的時代,蕓蕓眾生隨波逐流,他們往往淪落為失落了靈魂家園的精神流浪者,《賽姆勒先生的行星》中所描寫的印度科學家拉爾就是其中之一。拉爾小時候是個愛哭的男孩子,他離不開父母,離不開家,離不開小朋友。在他家里,每當客人要走的時候,他就會大哭大鬧。一切離別對他來說都是感情上的磨難,總會讓他難受一場。他用他“內心深處的分子”來感覺離別,他身上億萬個細胞核都會為之顫抖。但是自從他開始從事血管方面的生物物理學研究工作以后,他的觀念發(fā)生了變化,他相信“行為是詩,是隱喻的秩序,是形而上學。從大腦皮質網(wǎng)膜十幾分之一毫秒的高頻反應到最顯著的生態(tài)學現(xiàn)象,這一切都是崇高的隱喻用神秘的代號印出來的圖像……”[3]220-221。他從一個“感情的動物”,變成了一個“科學的動物”。
《賽姆勒先生的行星》中拉爾這個人物所折射出的是在這個時代,人們丟棄了古老的價值觀,失落了靈魂,成為了“無根”的人。小說中華萊斯對賽姆勒說道:“生根?生根不是現(xiàn)代的想法。這是農民的概念,土壤和根莖。農民就要消失了……我當然沒有根……真正的事是遙測技術,是控制論。”[3]244一班工作人員,操縱著世界的機器……計算精確到了十億分之一度……這些醒著的天才。這里所說的那些睡著的笨蛋,一些做夢的空想家[3]252。那些操縱世界的“醒著的天才”是實利主義者,是科學家們,而那些“睡著的笨蛋”是理想主義者,是藝術家們。賽姆勒也曾經加入了這些“睡眠者”的行列?!对洪L的十二月》中也曾寫道:芝加哥還有摩天大樓里的商業(yè)活動,有雄偉不朽的銀行業(yè),有計算機化了的電子聯(lián)合體[2]184,唯獨沒有了藝術、夢想和愛。
科爾德的兒時伙伴杜威也是如此,少年時代的杜威酷愛奧斯卡·王爾德,喜歡閱讀《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和《李爾王》。而現(xiàn)在在他心目中,老芝加哥已經很遙遠了——林肯公園已時過境遷,莎士比亞和柏拉圖引起的激動……《荒原》的背誦、《權力意志》的爭論及虛無主義的真正意義,所有這些,還有老伙伴們都是童年時代的事了,人們必須擺脫那一切(科爾德自己還沒有擺脫)[2]265。
相反,科爾德們則始終依戀、支持舊的哲學,價值觀和文學藝術。他的思緒常?;氐缴倌陼r代,回到那些他和杜威他們一幫男孩子揣著詩人和哲學家的作品徘徊在林肯公園……與蘇格拉底和里爾克神交意往的日子[2]140里??茽柕略诤髞韺懙亩涛睦镆部傮w現(xiàn)出一種“詩意”的流淌,一種他年少時吸入自己的血液之中的真正的激情[2]201。他放棄了真實世界,在哲學和藝術中尋找避難所[2]56。他相信,“現(xiàn)代成就、飛機、摩天大樓、高科技是對智力的極度耗費,尤其是對判斷力的極度耗費,最重要的是對個人判斷力的耗費”[2]287。
科爾德心地脆弱,卻是個真正愛思考的人。他無法把握世界變化,去處理人類事物發(fā)展的新技術、新因素,去了解后工業(yè)社會的權威機關做出決定的分析圖表的全部含義?!斔俅纬鰜砜匆豢茨壳暗纳鐣挝枧_時,他震驚了。他獨有的人道主義標牌無法使他對他在街上、在摩天大廈里看到的東西作好思想準備[2]331。他總是具有一種“不合時宜的高尚情懷”[2]179。在科爾德的外甥梅森看來,舅舅現(xiàn)在正“與一種難以捉摸的哲學調情”,并極想“與不存在的美德有染”[2]95。在梅森看來,科爾德的“不真實,脫離了現(xiàn)實”[2]95。教務長威特也覺得科爾德身上有某種東西是“無法被教育”的,是一種“情感障礙”[2]200。
賽姆勒和伊利亞·格魯納醫(yī)生也是如此,他們都“根據(jù)的是一種舊體系”,“珍重某些舊感情”[3]298。伊利亞有著強烈的家庭情感,他認為賽姆勒有一種不尋常的力量,或者說魔法,可以確認人類的聯(lián)系[3]270。伊利亞能這樣看待賽姆勒,并且在經濟上幫助賽姆勒父女,就如同“文物工作者發(fā)現(xiàn)文物”一樣[3]78。賽姆勒生活在內在的方式里[3]257,他是一個不合潮流的人,不是一個跟得上時代的人[3]135,他被視作一個舊的世代的遺留物。賽姆勒感到自己有點“與同類分離了”,這是由于他“專心致志于那些太不相同和太遙遠的事物,在精神方面專心致志于同當前太不相稱的那種柏拉圖式的、奧古斯丁的十三世紀的東西”[3]47?!叭绻蠖鄶?shù)人好像是被符咒迷住了似的,像夢游者那樣,被微不足道的、神經過敏的瑣細的目的所約束、所掌握而兜來轉去的話,那么,對于像賽姆勒這類個別的人就只有一往直前,他注意的不是目的,而是周圍環(huán)境美的消耗?!盵3]48
艾布拉姆斯在《鏡與燈》中引用了雪萊文章中一段經典的話,指出詩人雪萊對功利主義進行發(fā)難,并將這種病態(tài)歸咎于科學的發(fā)展與人類詩的想象與道德想象的發(fā)展之間的嚴重失調。雪萊是這樣寫的:
科學已經擴大了人們統(tǒng)轄外在世界的王國的范圍,但是,由于缺少詩的才能,這些科學的研究反而按比例限制了內在世界的領域;而且人雖然已使用自然力做奴隸……,但是人自身卻仍然是一個奴隸……當由于過度的自私自利和計較得失,我們外在生活所累積的資料,竟超過了我們同化能力的限量,以至于不能依照人性的內在定律來消化這些資料,在那個時期,我們最需要詩的修養(yǎng)。[11]412
雪萊在這里指出了科學與詩的對立,以及詩歌對人類精神的重要性。艾布拉姆斯認為,這段話的精妙之處在于對我們這個崇尚技術和物質、渴求知識的社會所作的經典性責難。應該指出,貝婁作出的“藝術家受到機械化和官僚化的威脅”[8]439的論斷是和這些觀點一脈相承的。他在《院長的十二月》和《塞姆勒先生的行星》中,將后工業(yè)社會的文化沙漠現(xiàn)狀揭露無疑,同時又試圖重新繪制一幅新的人類心靈綠洲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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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piritual Oasis in the Cultural Desert——An Interpretation of Saul Bellow’s NovelMr.Sammler’sPlanetandTheDean’sDecember
JI Xiao-hong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TianjinUniversityofScience&Technology,Tianjin300222,China)
Abstract:Saul Bellow’s two novels Mr.Sammler’s Planet and The Dean’s December are perfect illustration of the journey of men’s search for their spiritual home. The protagonists Mr. Sammler and Corde’s pursuit of their life ideal and ultimate truth embodies Bellow’s antagonism to the phenomenon of human “materialization” and “success” complex, which reveals the eternal theme of his novels—“pursuit”, that is, the incessant pursuit of an oasis of soul as well as the spiritual home in the cultural desert of post-industrial society.
Key words:Saul Bellow; cultural desert; spiritual oasis; ultimate truth
(編輯:陳鳳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