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沖
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建構的歷史考察
——以《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為中心*
許 沖**
中國共產黨建構革命話語注重借鑒俄國革命話語資源。1938年出版的《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被譽為馬列主義基礎知識的“百科全書”和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經(jīng)驗的“百年總結”,為各國共產黨建構革命話語提供了歷史資源和理論支撐。中國共產黨通過譯介話語、領袖話語、政策話語和大眾話語四種形態(tài)的話語建構路徑,借助《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詮釋中國革命道路、探求斗爭方略、揭示革命前景和總結革命經(jīng)驗,建構了具有中國特色的革命話語內容及體系,并對當代中國話語建構具有啟迪和鏡鑒價值。
中國共產黨;《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革命話語;話語建構;中國話語
中國共產黨在建構革命話語的過程中,特別重視借助俄國革命話語資源,既援引了列寧和斯大林的革命理論,借鑒了十月革命的成功經(jīng)驗,也充分運用了蘇聯(lián)經(jīng)典馬克思主義文本。1938年出版的《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下稱“《黨史》”),內含了俄國革命的經(jīng)驗總結、實踐示范和方法啟示,為各國共產黨建構革命話語提供了資源和藍本。延安時期以來,中國共產黨也以該文本作為革命學習的“中心材料”和“必讀文獻”,通過多種路徑建構革命話語,為中國革命贏得民眾的認可、理解和支持,并為最后獲取革命勝利奠定了基礎。當前,仍有必要再從歷史維度梳理《黨史》與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建構之關系,就其建構緣起、路徑形態(tài)和價值內涵做一梳理,以期啟示當代中國話語建構。
眾所周知,20世紀的中國革命語境充滿了“俄國味道”,既源于孫中山“以俄為師”的原初呼喚,也飽含著毛澤東“走俄國人的道路”的深切期待。中國共產黨在建構革命話語的過程中,之所以倚重俄國革命話語資源,并特別傾情于《黨史》,是由多方面因素決定的。
首先,《黨史》凝聚了俄國革命話語的精髓,具有較強的話語權威性?!饵h史》開篇即指出,聯(lián)共(布)的歷史是三次革命的歷史,編撰和研究《黨史》就是為了幫助全黨豐富革命斗爭經(jīng)驗和掌握革命斗爭知識與規(guī)律。具體說來,《黨史》一方面注重解釋俄國革命發(fā)生的社會歷史條件,以此為認識俄國革命問題提供基本根據(jù);同時,《黨史》還特別強調對俄國“革命事實”進行“馬克思主義的解釋”,以利于民眾在觀念上的“理解”和在實踐中的“斗爭”①《聯(lián)共(布)關于宣傳鼓動的決議和文件》,北京:人民出版社,1953年,第388—389頁。;另一方面,《黨史》“結束語”著力對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成功的社會主義革命的“基本教訓”進行總結,并對俄國革命的主體與對象、手段與方法、道路與前景等基本問題進行了系統(tǒng)闡釋②聯(lián)共(布)中央特設委員會:《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388—399頁。,實際構成對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社會主義革命從理想到現(xiàn)實、從理論到實踐歷史性轉化經(jīng)驗的集中詮釋。正如雅羅斯拉夫斯基所言,《黨史》“以極緊密的形式在一本書內提出黨史內的一切最重要的事實,在深刻掘鑿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照耀下闡明他們,把布爾塞維克的巨大經(jīng)驗普遍化”③[蘇]亞羅斯拉夫斯基:《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認識底一部百科全書——為〈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出版周年紀念而作》,《群眾》第4卷第7期(1940年3月8日),第193頁。《關于〈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出版后黨底宣傳的決議》,《解放》第79期(1939年8月5日),第16頁。??梢哉f,這既表明了馬克思主義指導下俄國革命經(jīng)驗的科學性和普適性,也說明了中國共產黨借助《黨史》建構革命話語的可能性。究其緣由,《黨史》“不僅對于俄國工人運動底范圍內,而且在國際舞臺上,它有全世界的意義”①[蘇]加克:《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統(tǒng)一的、整個的學說》,《馬克思主義旗幟下》1939年1月號。轉引自郭化若:《在毛主席身邊工作的片段》,《毛澤東的哲學活動——回憶與評述》,北京:中共中央黨校科研辦公室,1985年,第157頁。,特別是對“消滅各國共產黨這種在理論上落后的事業(yè),幫助他們根據(jù)列寧、斯大林黨的經(jīng)驗來思索本國革命運動的發(fā)展,思索這運動的特點,這運動的前途”②[蘇]曼努伊爾斯基:《聯(lián)共(布)駐共產國際執(zhí)委代表團在聯(lián)共(布)第十八次代表大會上的報告》,《解放》第78期(1939年7月28日),第19頁?!睹珴蓶|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 9 1年,第803頁。,是具有重要價值的。因此,借助《黨史》建構中國革命話語,可以幫助中國共產黨獲得資以直接借鑒的俄國革命歷史樣本,亦能獲得極具說服力和鼓動性的十月革命成功經(jīng)驗。
其次,《黨史》滿足了中共革命話語建構需要,體現(xiàn)了話語的契合性。共產國際曾高度評價《黨史》是“解決掌握布爾塞維主義,以及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即關于社會及政治斗爭發(fā)展規(guī)律的知識)來武裝黨員這種任務上是最重要的工具,是增強黨的和非黨的布爾塞維克底政治警覺性的工具,是把馬克思列寧主義底宣傳提高到適當?shù)睦碚摳叨鹊墓ぞ摺雹郏厶K]亞羅斯拉夫斯基:《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認識底一部百科全書——為〈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出版周年紀念而作》,《群眾》第4卷第7期(1940年3月8日),第193頁?!蛾P于〈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出版后黨底宣傳的決議》,《解放》第79期(1939年8月5日),第16頁。。正是基于《黨史》的理論價值和現(xiàn)實功能,中國共產黨在六屆六中全會之后便開始系統(tǒng)地推介和學習。也正是在此次會議上,毛澤東提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命題,并提出了建構具有“民族形式”、“中國作風與中國氣派”④《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1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659頁。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任務??梢哉f,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話語,特別是中國革命話語的建構就顯得尤為重要。何以建構?誠如李維漢所言,“要做到馬列主義的中國化,就首先要深刻地研究馬列主義”⑤李維漢:《回憶與研究》上冊,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6年,第431頁。,而“學習馬列主義,必須研究同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發(fā)生與發(fā)展不可分離的世界革命史,特別是聯(lián)共黨史。研究聯(lián)共黨史,是解決精通馬列主義任務的最重要的道路”⑥《陜甘寧邊區(qū)教育資料(在職干部教育部分)》,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81年,第5—6頁。。所以,從1939年起,《黨史》就成為中國共產黨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及其話語建構的重要話語資源和參考,也成為中共據(jù)此建構并掌握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的話語權,“指導一個偉大的革命運動使之向著勝利”的關鍵因素。因為“沒有革命理論,沒有歷史知識,沒有實際運動的了解,就不能有勝利”⑦《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1冊,第657頁。。事實上,借助《黨史》建構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既有助于中國共產黨獲取俄國十月革命的歷史參照,尋求俄國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指導,習得聯(lián)共(布)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方法論,更有助于習得聯(lián)共(布)建構政治權威的政治技術⑧參見拙文:《“歷史”的選擇與革命的建構——中國共產黨學習〈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探因》,《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7期。。
再次,《黨史》獲得了中共革命領袖垂青,凸顯了話語選擇的自主性。毛澤東曾經(jīng)指出:“中國有許多事情和十月革命以前的俄國相同,或者近似。封建主義的壓迫,這是相同的。經(jīng)濟和文化落后,這是近似的。兩個國家都落后,中國則更落后。先進的人們,為了使國家復興,不惜艱苦奮斗,尋找革命真理,這是相同的?!雹帷睹珴蓶|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69頁?;诠餐臅r代背景和革命語境,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以來,毛澤東就對十月革命開創(chuàng)的“俄國道路”傾注了極大熱情,也進行了深入研究。當凝聚十月革命成功經(jīng)驗的“革命真理”一經(jīng)問世,借助《黨史》建構中國共產黨的革命話語,就成為毛澤東的當務之急和現(xiàn)實之選。1939年2月,《黨史》首個中譯本在重慶出版,5月延安版面市,毛澤東主導的研習活動便由此開始。他對身邊的同志一再強調:“《黨史》是本好書,我已讀了十遍。奉勸各位也多讀幾遍?!雹伲厶K]加克:《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統(tǒng)一的、整個的學說》,《馬克思主義旗幟下》1939年1月號。轉引自郭化若:《在毛主席身邊工作的片段》,《毛澤東的哲學活動——回憶與評述》,北京:中共中央黨??蒲修k公室,1985年,第157頁。所以,在整風運動之初,毛澤東即將《黨史》列為學習馬列主義的“中心的材料”②[蘇]曼努伊爾斯基:《聯(lián)共(布)駐共產國際執(zhí)委代表團在聯(lián)共(布)第十八次代表大會上的報告》,《解放》第78期(1939年7月28日),第19頁?!睹珴蓶|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 9 1年,第803頁。,并且強調“其他一切均為輔助材料”①《整風文獻(訂正本)》,上海:上海新華書店,1950年,第56頁。;而當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在望,毛澤東號召全黨學習《黨史》,因為它是敘述和歸納“世界革命的經(jīng)驗”的“理論書”②《毛澤東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93頁。,也是“準備占領全國后所需要的各方面工作干部”③《毛澤東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38頁。的關鍵;即便是在中共八大前后反思斯大林模式之時,毛澤東仍堅信《黨史》“是第一部力圖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敘述共產黨的斗爭歷史,總結蘇共革命斗爭的經(jīng)驗。這是國際共運歷史上的第一部這樣的書”④轉引自吳冷西:《十年論戰(zhàn)》上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9年,第22頁。。不僅如此,毛澤東在各種場合特別是各類會議、報告和演講中,先后16篇次直接論述、援引和評價《黨史》,間接評析還有7次;就其評判取向而言,直接肯定性論述超過20次,否定性論述僅有3次。眾“揚”寡“抑”,足見毛澤東對《黨史》的重視,此舉也為中共借助《黨史》建構革命話語創(chuàng)造了重要的歷史主體條件。
最后,《黨史》提供了革命話語交流媒介,創(chuàng)設了黨際和諧的可能性。中國共產黨是共產國際的支部,接受其路線、方針和政策上的指導,履行國際主義義務是題中之義,在關涉到革命話語建構如此重大的問題上,亦是如此?!饵h史》出版以后,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主席團立即發(fā)出建議,不僅要求各支部“聯(lián)系帝國主義戰(zhàn)爭,充分利用《黨史》,改進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問題的學習”⑤轉引自聞一:《為什么〈聯(lián)共(布)黨史〉會成為各國共產黨的必讀教材》,《學習時報》2007年1月15日。,同時還要保證“每一個黨員有一本《黨史》,并且研究它,使它成為每個黨員的指南”,運用一切方法將《黨史》傳播到社會民主主義的各個成員和團體中去⑥《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論思想方法論》,北京:人民出版社,1953年,第329頁。。在此之前,聯(lián)共(布)中央也發(fā)布相關決議,認定《黨史》的出版使各國共產黨“得到了布爾什維克主義的新的強有力的武器,得到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知識的百科全書”⑦《聯(lián)共(布)關于報刊書籍的決議》,北京:人民出版社,1954年,第270頁。。《真理報》更在社論中熱切地呼吁,“認真地、仔細地、堅持不懈地研究《黨史》是每個布爾什維克、黨員和非黨人士的職責”⑧《深入研究列寧-斯大林的黨的歷史》,《真理報》1938年9月9日。??梢姡诋敃r的國際背景與組織規(guī)范,學習《黨史》儼然就是共產國際各支部應盡的義務,也是對聯(lián)共(布)政治理論學習運動的積極響應。由此可以理解,為什么1938年后中國共產黨要在一系列的學習教育運動中借助《黨史》建構革命話語了。簡單說來,一是為了因應共產國際和聯(lián)共(布)的要求與號召,二是為了贏得二者的信任、支持、援助,特別是希望借此協(xié)調中國共產黨與聯(lián)共(布)之間的關系。為此,中國共產黨不下10次將《黨史》納入黨的重要文件,毛澤東即使在斯大林逝世以后仍高度評價《黨史》,將其視為“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百科全書,是百年來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經(jīng)驗的綜合”,概均是出于維系中國共產黨與共產國際和聯(lián)共(布)之“最偉大的友誼”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4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第105頁。之考量。
中國共產黨之所以借助《黨史》建構革命話語,既源于該文本與20世紀世界無產階級革命語境的高度契合,也因其滿足了中國革命話語多方面的建構需要,更反映了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建構歷史客觀性與主體選擇性的內在統(tǒng)一。
中國共產黨革命建構話語,就是以馬克思主義革命話語理論為指導,在立足中國革命實際和時代條件的基礎上,通過建構中國特色的革命話語體系,借以掌握中國革命話語權力的過程。中國共產黨借助《黨史》建構革命話語,實質上也因循了上述邏輯理路。主要呈現(xiàn)為如下幾種路徑形態(tài):
一是基于報刊譯介的革命話語建構。中國共產黨借助域外資源建構革命話語,首要的步驟就是通過譯介話語實現(xiàn)外部文本話語的“中國化”。《黨史》問世前夕,中共中央特別發(fā)文強調要重視和改進黨報黨刊的內容,學會靈活的把馬列主義及國際革命經(jīng)驗應用到中國每一個實際斗爭中來①《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1冊,第756—758頁。。此舉為日后《黨史》的系統(tǒng)譯介奠定了組織和媒介基礎。1939年,《黨史》在中國翻譯出版以后,為配合學習研究工作的開展,《群眾》周刊率先完整地刊發(fā)了39篇《黨史》“研究資料”(戈寶權翻譯)。該資料由拜爾興、雅羅斯拉夫斯基等蘇聯(lián)知名的政治學者和歷史學家編寫,是將《黨史》關涉的重要事件、人物和理論問題逐個凸現(xiàn),通過編撰詳實的研究材料來闡釋俄國革命背景、追溯聯(lián)共(布)理論發(fā)展和總結十月革命經(jīng)驗,借以配合《黨史》的系統(tǒng)學習。這39篇資料是研究俄國革命問題難得的闡釋型資料,經(jīng)由系統(tǒng)譯介之后,對于幫助中國共產黨把握世界社會主義革命趨勢和認知中國革命特點具有重要參考價值。同時,《群眾》周刊還會同《解放》周刊、《新華日報》等報刊,將共產國際、聯(lián)共(布)關于學習《黨史》的重要文件,斯大林、米丁等人闡釋《黨史》歷史和國際意義的政論文章,《黨史》學習的參考書目、名詞解釋、學習提綱,以及英、美、意、荷等國推介《黨史》的國際經(jīng)驗,經(jīng)由楊松、凱豐、丁達、心清、高粱等人的翻譯刊發(fā)。此舉為中國共產黨學習《黨史》提供了權威性的政治規(guī)范和典型經(jīng)驗,也為俄國革命話語中國化提供了歷史和理論依據(jù)。此外,上述報刊還頻繁刊文闡明中國共產黨針對《黨史》的“話語態(tài)度”。如1939年5月,《解放》周刊就曾高度評價《黨史》是“最忠實、最完善、最成功的、充滿著馬克思列寧主義精神的、對全人類有偉大貢獻的一部光輝燦爛的黨史,同時是一部俄國革命勝利及蘇聯(lián)社會主義建設成功的歷史”②《新書: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解放》第70期(1939年5月1日),第5頁。;許立群、戈寶權、師哲等人也借《黨史》出版周年紀念,撰文肯定其現(xiàn)實的革命意義,并對中國共產黨借助《黨史》推動革命發(fā)展寄予了極大的政治熱情。值得注意地是,上述黨報黨刊以譯介話語形態(tài)呈現(xiàn)的俄國革命,均與抗戰(zhàn)以來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的建設任務(主要是干部教育、理論教育、歷史教育)密切關聯(lián),譯介活動在豐富《黨史》歷史內容、理論內涵和學習規(guī)范的同時,也推動了中國共產黨譯介形態(tài)的革命話語建構。
二是基于領袖詮釋的革命話語建構。革命領袖是革命話語建構的核心主體,既富有將革命理論付諸于實踐的革命熱情,更肩負通過政治實踐性研究詮釋革命話語理論、建構革命意識形態(tài)的責任。延安時期以來,以毛澤東為核心的中國共產黨革命領袖群體,致力于通過推動全黨研習《黨史》,“有目的地去研究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并使之“和中國革命的實際運動結合起來,是為著解決中國的理論問題和策略問題而去從它找立場,找觀點,找方法”③《毛澤東選集》第3卷,第801頁。。1941年5月19日,毛澤東就曾將《黨史》界定為“一百年來全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的最高的綜合和總結,是理論和實際結合的典型,在全世界還只有這一個完全的典型”④同上,第802—803頁。。1945年4月28日,毛澤東進一步認定《黨史》“是歷史的,又是理論的,又有歷史,又有理論,它是一個勝利的社會主義國家的歷史,是馬克思主義在俄國成功的歷史”⑤《毛澤東文集》第3卷,第350頁。??v觀毛澤東研讀《黨史》的歷程,這兩次詮釋最為典型和權威。究其緣由,上述界定先是肇“始”于黨的干部教育,毛澤東認為學習《黨史》就是掌握應當“長期”學習的馬克思主義“學問”⑥《毛澤東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84頁。,是能夠幫助糾正黨在路線斗爭工作上的錯誤的;后是總“結”于修訂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歷史決議,借助《黨史》言明黨的歷史是“比較適合于”和“有些適合但有些不適合于”中國人民利益的路線的斗爭,以及無產階級思想同小資產階級思想的斗爭⑦《毛澤東文集》第3卷,第296頁。。新中國成立后,為制定過渡時期總路線和推進社會主義改造,毛澤東多次提出現(xiàn)在的總路線就是《黨史》第九至十二章的路線的說法。毛澤東作為中國共產黨的政治領袖,既是中國革命的實踐者和領導者,也是外部革命話語的借鑒者和詮釋者。中國革命問題的實際解決,是毛澤東讀解《黨史》的直接政治性目的;而推進《黨史》革命話語在中國革命中的移植、運用、創(chuàng)新,并與中國文化相融合而形成特定的共生成果,即建構中國特色的領袖革命話語,乃成為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建構的另一重要形態(tài)。
三是基于政策設計的革命話語建構。政策設計是革命話語建構的實踐性和經(jīng)驗性階段,既為借助革命話語具體實施革命互動,更為上升實踐經(jīng)驗建構革命話語體系。中國共產黨在建構革命話語的過程中,《黨史》始終是以特定的政策“符號”出現(xiàn)于黨的文件和政治操作領域的。早在1940年1月3日,中共中央就將《黨史》作為中級課程納入干部學習規(guī)劃,用以“學習和研究馬列主義的理論及其在中國的具體運用”①《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2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227頁。;3月20日,《黨史》被列入在職干部教育“甲類干部”(有相當文化理論水準的老干部)的必讀書目。1941年12月17日,中共中央要求“黨地委以上,軍隊團級以上的干部,應以聯(lián)共黨史為學習馬列主義的基本教材,特別應注意于具體應用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基本觀點的學習,借以克服主觀主義與教條主義這種極惡劣的毛病”②《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3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258頁。。1942年2月11日,《黨史》被列入軍隊干部政治教育中理論教育的必讀書目;4月3日,《黨史》“結束語”作為延安整風必讀的“十八個文件”之一,被納入干部(包括學生)考試范圍;6月8日,中共中央宣傳部又發(fā)布全黨整風學習運動指示,要求在整頓學風問題、黨風問題和綜合研究階段,分別學習“結束語”第二至四條、第三至六條和全部六條。1944年2月,《黨史》第一、二章關于反對民粹主義、經(jīng)濟主義、孟塞維克主義各節(jié),被納入延安一般機關學校政治教育內容之中,用以“說明革命必須依靠無產階級、無產階級政黨及無產階級政黨的紀律”③《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4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2年,第176頁。。經(jīng)由上述政策規(guī)范和實踐,中共六屆七中全會通過了《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標志著中國共產黨與《黨史》革命話語互動成果的初步形成。同時,反映在隨后召開的中共七大上,《黨史》作為被引最頻繁的革命話語“符號”,既用以揭示中國共產黨“從小組到全國”的建黨規(guī)律,又成為“學習外國黨和共產國際經(jīng)驗”必讀的“五本馬列主義的書”之一④《毛澤東文集》第3卷,第291、294、296、351頁。。中國共產黨運用自上而下政策話語模式,借助《黨史》建構中國革命話語,在推動全黨深入認知、理解和普及俄國革命話語的同時,也準確地表達了中國共產黨的革命意志。
四是基于大眾普及的革命話語建構。馬克思指出,只有“徹底”的理論才能說服人,才能掌握群眾和指導實踐。如何借助《黨史》建構“徹底”的革命理論,借以鞏固中國共產黨的“政治革命”成果,并“繼續(xù)用革命精神”完成“中國革命第二階段的任務”⑤龔育之:《關于“繼續(xù)革命”的幾個問題》,《教學與研究》1981年第6期。,就成為1949年之后中國革命話語建構的核心任務。而其中的關鍵點,就是要建構平民話語形態(tài)的革命話語,以適應中國共產黨主導的學習《黨史》運動由“政黨行為”向“國家行為”、“全民行為”的轉化。鑒于上述歷史背景和建構要求,中國共產黨首先立足于解決兩個突出的話語建構問題。一是“學什么”的問題。1953年4月23日,中共中央發(fā)布1953至1954年干部理論教育的指示,特別開列出由列寧、斯大林等人撰寫的26部論著,作為配合學習《黨史》第九至十二章的必讀書目,借此保障系統(tǒng)化和具體化地學習蘇聯(lián)經(jīng)驗。二是“如何學得好”的問題。同年10月27日,中共中央再次發(fā)布指示,要求在全國范圍內做好培養(yǎng)和訓練理論教員、輔導員,編寫教學提綱、參考資料及成立學習室三項工作,以此實現(xiàn)有重點地通過“歷史”來學習馬列主義理論,并在具體學習中密切聯(lián)系中國的實際。與此同時,中國共產黨借助《人民日報》等重要媒介進行深入地輿論鼓動,著力普及“蘇聯(lián)走過的道路在基本上正是我們所要走的,蘇聯(lián)當時所遇到并加以解決的基本問題也正是我們所要遇到并加以解決的”⑥《學習蘇聯(lián)社會主義建設的理論和經(jīng)驗是全黨干部的重要任務》,《人民日報》1953年4月25日。革命觀念,借以形成一種普遍的“社會主義革命意識”,即《黨史》就是指導中國社會主義革命的“行動中的馬克思主義”。此外,大量《黨史》學習資料也在同一時期被系統(tǒng)譯介出來,如《聯(lián)共(布)黨史——馬列主義的實踐》、《蘇聯(lián)共產黨五十年》、《學習〈聯(lián)共(布)黨史〉與〈斯大林傳略〉的文藝參考資料》等,此舉意在通過補充聯(lián)共(布)黨史和《黨史》的學習規(guī)范,全方位、大眾化地普及蘇聯(lián)經(jīng)驗??梢?,建國以后中國共產黨全面借鑒《黨史》具體化、大眾化和民族化的話語資源及其教育普及經(jīng)驗,既推動了蘇聯(lián)社會主義革命經(jīng)驗的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也幫助中國共產黨建構了平民話語形態(tài)的革命話語。
中國共產黨借助《黨史》建構革命話語,主要包括了譯介話語、領袖話語、政策話語和平民話語四種形態(tài)及其路徑,體現(xiàn)了20世紀無產階級革命話語建構的一般規(guī)律,也因應了中國革命話語建構的客觀歷史需要,為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的認知認同與權力掌控奠定了基礎。
《黨史》之所以被稱作“馬克思主義的宣言歌之歌”,就是因為它對20世紀世界社會主義革命運動的重要指導作用。對于中國革命而言,《黨史》實際也構成了中國共產黨革命話建構的重要歷史和理論支撐,其基本價值內涵主要包括如下四個方面:
第一,借助《黨史》詮釋了中國革命歷史主體的發(fā)展道路與規(guī)律。根據(jù)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能否建構積極的革命歷史主體和領導核心,是正確選擇革命道路并確保革命勝利的根本。在中國革命話語建構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借鑒《黨史》的話語資源,著重闡明黨的“布爾什維克化”的歷程、經(jīng)驗和規(guī)律等革命基本問題。此舉意在揭示中國革命歷史主體的建構規(guī)律,明確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就是由“簡”到“巨”、由“小”到“大”,以及掌握革命話語權以推動中國革命發(fā)展的歷史過程和基本規(guī)律。早在1942年11月23日,毛澤東就依據(jù)斯大林及《黨史》“結束語”之經(jīng)驗,在中共中央西北局高干會議上作《關于中共更加布爾什維克化十二條》的報告。毛澤東認為,經(jīng)過21年的革命斗爭,中國共產黨“是向著布爾什維克化”的布爾什維克黨,“但還講不到‘化’”。究其緣由,中國共產黨還未能將自己“看著是無產階級的階級聯(lián)合之最高形式,負責創(chuàng)造無產階級底其它一切形式的組織——從職工會到全國黨團——的使命”①毛澤東:《關于中共更加布爾什維克化十二條》(1942年11月23日),《毛澤東思想萬歲(1913—1943)》,出版社不詳,第294頁。。那么,如何才能建構更加布爾什維克化的中國革命歷史主體,以確保中國革命道路沿著正確的方向前進呢?毛澤東認為必須借鑒《黨史》“結束語”的第一條經(jīng)驗,建立一個“有紀律的、思想上純潔的黨,合乎統(tǒng)一的標準的”和“有革命作風的”共產黨,而不是社會民主黨②《毛澤東文集》第3卷,第261—262頁。。此外,如果從具體借鑒聯(lián)共(布)歷史經(jīng)驗和方法論考察,中共中央和毛澤東特別肯定了《黨史》開卷第一頁第一行的說法,即“蘇聯(lián)共產黨是由馬克思主義的小組發(fā)展成為領導蘇維埃聯(lián)邦的黨。我們也是由小組到建立黨,經(jīng)過根據(jù)地發(fā)展到全國,現(xiàn)在還是在根據(jù)地,還沒有到全國。我們開始的時候,也是很小的小組”③同上,第291頁。。毛澤東將其簡單地概括為“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并認為這是中國共產黨和聯(lián)共(布)都應該且必須經(jīng)歷的發(fā)展過程。新中國成立以后,毛澤東在莫斯科共產黨和工人黨代表會議上,再次根據(jù)變化了的世界局勢和革命要求,明確上述《黨史》提供的科學革命政黨的建構“辯證法”,即“從小組到全國”的歷程和規(guī)律。毛澤東呼吁聯(lián)共(布)在修改《黨史》時,不要將此段經(jīng)典論述修改掉,并表態(tài)中國共產黨也不會如此④《毛澤東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27頁。。事實上,中國共產黨和毛澤東之所以多次借助《黨史》比照中蘇兩黨建黨歷程,并著重詮釋聯(lián)共(布)曲折發(fā)展和螺旋上升的革命道路,既在于它能啟迪和昭示中國共產黨的革命道路及其肩負的歷史使命,又在于它可以幫助民眾理解中國革命道路選擇的歷史依據(jù)和國際背景。
第二,借助《黨史》探求了中國革命斗爭的原則、方針和基本策略。贏得中國革命的勝利,關鍵在于建構符合中國實際、利于掌握中國革命話語權力的斗爭方略。中國共產黨借助《黨史》的革命話語內容,既輸入了馬克思主義階級斗爭和無產階級專政理論的一般內容,更在具體的實踐領域豐富了中國共產黨革命斗爭的手段,特別是開展黨內斗爭的方針與方法。從理論借鑒層面看,首先是強調要“根據(jù)對革命運動的關系條件、國內外具體條件周密分析的結果,同時顧及各國革命的經(jīng)驗”⑤毛澤東:《關于中共更加布爾什維克化十二條》(1942年11月23日),《毛澤東思想萬歲(1913—1943)》,第296頁。來制定黨的各種口號和指示。毛澤東認為,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減租減息、精兵簡政等政策口號,都是依據(jù)國共合作和各階級合作的條件來設計,并且是要在“群眾革命斗爭的烈火中檢查這些口號、指示的正確性”①毛澤東:《關于中共更加布爾什維克化十二條》(1942年11月23日),《毛澤東思想萬歲(1913—1943)》,第297頁。。其次是強調要把革命的原則性和配合聯(lián)系群眾結合起來,既反對關門主義,也反對尾巴主義,要做兩條路線的斗爭。毛澤東指出,中國共產黨制定的“民主集中制、社會主義集體農莊、打大城市等最高原則,是我們黨建立最高的目的,忘記了就不算是共產黨員,可是還有一條,一定要按照群眾的要求”②同上,第298頁。。再次是強調要善于把不調和的革命性與最大的限度的靈活性相配合,掌握各種斗爭與組織形式,把無產階級的日常利益與革命的根本利益結合起來,并把合法斗爭和非法斗爭配合起來。毛澤東認為,此舉正如“我們曾經(jīng)打到地主,現(xiàn)在要聯(lián)合地主,過去曾沒收地主的土地,現(xiàn)在變減租減息,交租交息,這就叫靈活性,機動性,絕不是喪失革命性”③同上,第298頁。。從微觀實踐層面看,中國共產黨和毛澤東側重于借助《黨史》具體闡釋黨內斗爭的手段與方法,以獲取直接的革命斗爭經(jīng)驗與指導。如1941年5月,毛澤東就曾批評主觀主義的兩條戰(zhàn)線斗爭方法是“亂斗法”,缺乏《黨史》“結束語”第四、五條概括的斗爭經(jīng)驗,也就是既要同黨內機會主義集團作斗爭并粉碎他們,又要發(fā)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糾正黨與黨員在工作中所犯的錯誤④《毛澤東文集》第2卷,第346—347頁。。次年2月,在談及如何對付混進黨內的敵人和敵對思想時,毛澤東強調“毫無疑義地是應該采用殘酷斗爭或無情打擊的手段的”,而對偶然犯錯誤的同志則適用批評和自我批評的方法,這同樣是對《黨史》“結束語”第四、五條經(jīng)驗的借鑒⑤《毛澤東選集》第3卷,第835頁。。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梢姡瑹o論是詮釋一般性的革命斗爭原則,還是直接借鑒具體的斗爭方式,都體現(xiàn)了中國共產黨借助《黨史》建構革命話語的根本旨歸,這既獲取直接借鑒的俄國革命經(jīng)驗,縮短中國共產黨探索中國革命斗爭規(guī)律的時間,更在多維層面豐富中國革命話語體系。
第三,借助《黨史》揭示了中國革命的未來前景和具體的發(fā)展道路。中國革命未來將走向何方?中國共產黨在革命勝利后,將遵循何種邏輯進行哪些政策設計和制度建構?這是建構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必須直面的問題。1941年5月,毛澤東就曾在《改造我們的學習》一文中強調,學習《黨史》“應確立以研究中國革命實際問題為中心”,“看列寧、斯大林他們是如何把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和蘇聯(lián)革命的具體實踐互相結合又從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的,就可以知道我們在中國是應該如何地工作了”⑥同上,第803頁。。1942年3月30日,毛澤東又在“如何研究中共黨史”的講話中進一步明確:“我們讀過《黨史》,它告訴我們,布爾什維克以馬克思主義作為理論和方法,創(chuàng)造了蘇聯(lián)這個社會主義國家……列寧把馬克思主義的立場、方法與俄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結合起來,創(chuàng)造了一個布爾什維主義,用這個理論和政策搞了二月革命、十月革命,斯大林接著又搞了三個五年計劃,創(chuàng)造了社會主義的蘇聯(lián)。我們要按照同樣的精神去做。我們要把馬、恩、列、斯的方法用到中國來,在中國創(chuàng)造出一些新的東西。只有一般的理論,不用于中國的實際,打不得敵人。如果把理論用到實際上去,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方法來解決中國問題,創(chuàng)造些新的東西,這樣就用得了?!雹摺睹珴蓶|文集》第2卷,第407—408頁。從上述話語不難發(fā)現(xiàn),在革命的邏輯思路上,毛澤東認為中國革命應當吸收俄國革命道路的經(jīng)驗和精髓,即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本國實際和革命實踐相結合,并不斷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理論;在革命的未來前景判定上,中國共產黨應當引領中國革命的未來,要通過開展無產階級革命、實施社會主義計劃來創(chuàng)造社會主義新中國;而在實踐路徑上,建國以后毛澤東更是強調要“從斯大林同志的偉大的著作中去找尋自己勝利的途徑”⑧《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4冊,第105頁。,強調制定和貫徹社會主義革命的路線、方針和政策時,特別注重借助《黨史》以便“有系統(tǒng)地了解蘇聯(lián)實現(xiàn)國家工業(yè)化、農業(yè)合作化和完成社會主義建設的基本規(guī)律,以便在我國經(jīng)濟建設過程中根據(jù)我國具體條件正確地利用蘇聯(lián)的經(jīng)驗”①《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141頁。。在毛澤東看來,歸根結底是蘇聯(lián)最終用極大的努力勝利地完成了整個社會主義改造,而“蘇聯(lián)走過的這一條道路,正是我們的榜樣”②《毛澤東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34頁。。毋庸諱言,中國共產黨人始終對“走俄國人的道路”充滿了政治熱情,不僅樂于借助《黨史》詮釋中國革命的未來前景,更有志于利用俄國經(jīng)驗推進中國“繼續(xù)革命”。
第四,借助《黨史》總結了中國革命的經(jīng)驗教訓及其相關應對策略。中國共產黨利用《黨史》建構革命話語,尤為注重發(fā)揮其求真致用的歷史功能,既表現(xiàn)為如前文借助《黨史》詮釋中國革命的基本問題,還表現(xiàn)為利用《黨史》明辨中國革命的得失。一直以來,中國共產黨視《黨史》為鏡鑒俄國革命歷史和總結中國革命經(jīng)驗的范本。1942年11月,毛澤東雖名義上借“布爾什維克化十二條”論述黨的建設問題,實際上則是對《黨史》“結束語”中俄國革命經(jīng)驗的系統(tǒng)化和“中國化”闡釋。具體說來,毛澤東強調一是“要有革命的黨,要有領導一切的黨”,為此中國共產黨制定了“九一決定”和“增強黨性的決定”,以統(tǒng)一黨的領導;二是“要精通馬克思主義,精通實踐聯(lián)系”,這已在中共六屆六中全會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中央關于干部學校的決定”和“在職干部教育的決定”中得以明確規(guī)范;三是要掌握正確的革命斗爭方針與方法,中共中央關于“調查研究的決定”、“四三決定”、“關于群眾的決定”、“三三制”、“論黨內斗爭”、“中央鞏固黨的決定”、“怎樣做一個共產黨員”等文件,即是有針對性的革命舉措③毛澤東:《關于中共更加布爾什維克化十二條》(1942年11月23日),《毛澤東思想萬歲(1913—1943)》,第302—303頁。。不僅如此,在1945年4月召開的中共七大上,《黨史》更成為中國共產黨總結歷史經(jīng)驗的重要參照。一方面,是借助《黨史》評價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始人陳獨秀是“中國的孟什維克”,稱其“好像俄國的普列漢諾夫,做了啟蒙運動的工作,創(chuàng)造了黨,但他在思想上不如普列漢諾夫”④《毛澤東文集》第3卷,第294頁。,歸根結底是犯了右傾機會主義錯誤;另一方面,是以十月革命勝利20年后才編撰《黨史》的史實,重點揭示中國革命24年經(jīng)驗總結即《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修訂之不易,并提出中國共產黨的“歷史的教訓就是要我們謙虛謹慎”⑤同上,第296頁。。此外,若具體到對《黨史》經(jīng)驗的借鑒,1943年11月,在闡釋遵義會議前后黨的路線問題時,毛澤東提醒全黨“《黨史》上很少提‘路線’二字,中國同志就喜歡咬此二字,以后少用為好”⑥《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第481頁。;1954年9月,毛澤東借助《黨史》結束語第二條經(jīng)驗,要求全黨要勇于批評并分析批評,“不要造成偶像”⑦《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347頁。;1957年1月,毛澤東告誡全黨,由斯大林撰寫的《黨史》辯證法章節(jié)具有形而上學的色彩,全黨要學習馬克思主義辯證法以應對各種新問題⑧《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94頁。??v觀中國革命話語建構的歷程,中國共產黨高度重視學習《黨史》經(jīng)驗總結之“經(jīng)驗”,既為獲得鏡鑒,更為總結自身,進而上升為中國共產黨的革命經(jīng)驗。
可以說,通過一系列的理論運動和革命實踐,中國共產黨成功借助《黨史》詮釋中國革命道路、探求革命斗爭策略、展示中國革命前景和總結中共革命經(jīng)驗,在極大程度上豐富了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內容及其體系。
作為一種特殊的政治文化現(xiàn)象,中國共產黨借助《黨史》之類的域外文本資源建構中國革命話語,既豐富了中共革命話語內容,也積累了話語建構的寶貴經(jīng)驗,兼具歷史意義和現(xiàn)實價值,無疑對推進當代中國話語的時代建構具有重要啟迪意義。
一是建構當代中國話語需要繼承中國革命話語內容。時代話語建構需要關照歷史、融合古今,任何隔斷歷史、背棄傳統(tǒng)和忽視經(jīng)驗的做法,最終只能得出片面甚至錯誤的結論。當前,建構中國話語仍需要借鑒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內容,特別是充分運用其中適應時代需要的革命經(jīng)驗因子、革命經(jīng)驗元素、革命經(jīng)驗記憶①陳金龍:《中國革命經(jīng)驗與毛澤東建設話語的建構》,《現(xiàn)代哲學》2013年第5期。,建構具有中國特色的建設話語和改革話語。所以,我們要通過彰顯中國革命話語的時代價值,增進人民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理論和制度的歷史認同與話語自信。特別是要借鑒中國共產黨民主革命時期以來借助《黨史》建構革命話語的成功經(jīng)驗,注重通過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文本的闡釋,確保當代中國話語建構的科學性與先進性,警惕歷史虛無主義者和“告別革命”者別有用心的話語構陷。
二是建構當代中國話語應當吸納國際話語建構資源。中國共產黨領導革命和建設獲得成功的關鍵,離不開毛澤東參照俄國革命經(jīng)驗建構的革命話語,亦離不開鄧小平參照國際經(jīng)驗建構的改革話語。究其緣由,“十月革命幫助了全世界的也幫助了中國的先進分子,用無產階級的宇宙觀作為觀察國家命運的工具,重新考慮自己的問題”②《毛澤東選集》第4卷,第1470—1471頁。。及至當前,我們面臨著更為復雜的內外環(huán)境和發(fā)展重任,如何“觀察”和“考慮”中國問題,仍離不開在立足本土的基礎上,積極參照國際經(jīng)驗建構中國話語,任何罔顧域外經(jīng)驗、無視國際文化的話語建構方法都是不可取的。因此,立足國際視野和世界眼光建構當代中國話語、發(fā)出中國聲音,需要兼顧本土特色與國際風格,融合東方與西方價值觀念,這是中國話語獲得國際社會理解、認同和支持的關鍵。
三是建構當代中國話語需要借鑒中共話語建構經(jīng)驗。當前,關注中國問題、講好中國話語,不僅要借助域外資源“為我所用”,更要注重對中國共產黨話語建構歷史經(jīng)驗的借用,而毛澤東借助《黨史》建構中國革命話語就是其中的典范。具體說來,一是要堅持“以我為主”的話語建構思路。1942年,毛澤東強調在學習《黨史》的過程中,“不研究中國的特點,而去搬外國的東西,就不能解決中國的問題”③《毛澤東文集》第2卷,第406頁。。二是要堅持聯(lián)系實際的話語建構原則。毛澤東認為,一定要學習“列寧的精神”,把馬克思主義的立場、方法與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結合起來,來建構中國革命方略,而不是機械地照搬照抄④同上,第406—407頁。。三是要堅持批評創(chuàng)新的建構視角。用毛澤東的話說,我們既要批判斯大林及《教程》中的錯誤,更要“把馬、恩、列、斯的方法用到中國來,在中國創(chuàng)造出一些新的東西……這樣就用得了”⑤同上,第407頁。。唯有如此,方能建構一套既承接傳統(tǒng)又變革創(chuàng)新的時代話語。
四是建構當代中國話語重在體系建構和掌握話語權。民主革命時期,毛澤東之所以借助《黨史》建構話語,其基本思路就是希望借用斯大林的政治哲學和革命邏輯,建構一套具有中國特色、中國氣派和中國風格的延安話語體系,即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話語體系,籍此廓清教條主義、經(jīng)驗主義的話語痼疾,應對蔣介石“中國之命運”的話語挑戰(zhàn)。新時期,在建構中國話語的過程中,如何打破西方話語的長期壟斷,消解東方話語失衡的窘?jīng)r,增進國際社會對中國的認知,擴大中國發(fā)展道路的國際影響力,就成為創(chuàng)新中國話語建構的重中之重。為此,我們需要借鑒中共政治話語建構歷史經(jīng)驗,特別是要善于建構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創(chuàng)新、理論創(chuàng)新和制度創(chuàng)新于一體的話語體系,以此提高中國話語的國際影響力,逐步掌握中國在國際事物中的話語權力。
綜上可見,民主革命時期以來中國共產黨運用多種資源建構革命話語,《黨史》是其中關鍵性的歷史文本。中國共產黨借助《黨史》建構革命話語,不僅有助于拓寬中國革命的國際視野,幫助認清中國革命的基本問題,也有助于增進民眾對中國革命的理解、認同和支持,為推動中國革命話語的大眾普及、情感調動、實踐激發(fā)和經(jīng)驗升華奠定了基礎⑥參見拙文:《話語建構與馬克思主義大眾化——以〈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為中心的考察》,《中國延安干部學院學報》2014年第3期。,也為建構當代中國話語提供了話語資源、本土經(jīng)驗和歷史啟示。但是,我們同時還必須看到,《黨史》自身存在的革命話語絕對化、階級斗爭尖銳化等話語痼疾,聯(lián)共(布)和斯大林在建構《黨史》話語時秉承的“為政治而黨史”的話語邏輯,以及革命與戰(zhàn)爭時代主題下中國革命話語資源選擇和話語建構的功利性等問題,都是掣肘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建構的重要影響因素,這也是當代中國話語建構必須加以規(guī)避的。
(責任編輯 欣 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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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7660(2015)04-0037-09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前蘇聯(lián)經(jīng)典教科書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話語建構研究”(14CDJ005)、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項目“《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與中國共產黨革命話語建構研究”(13YJC770059)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許 沖,安徽五河人,(廣州510631)教育部高校輔導員培訓和研修基地(華南師范大學)、華南師范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