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欣
鄭州大學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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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劫罪相關問題界定
王欣欣
鄭州大學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搶劫罪嚴重損害公私財產(chǎn)和公民人身權利,其常見、多發(fā),歷來被各國所重視并予以嚴厲打擊。由于司法實踐中一些新的問題層出不窮,搶劫罪的立法以及司法規(guī)定略顯滯后,完善搶劫罪的規(guī)定也勢在必行。本文在對搶劫罪的手段、對象、主體等問題進行逐一界定的基礎上闡述個人觀點,以期對搶劫罪的完善有所幫助。
搶劫罪;手段;對象;主體
搶劫罪中的手段包括暴力、脅迫以及其他方法,而立法和司法解釋對暴力和脅迫的界限規(guī)定較為模糊,對其他手段的界定也不甚清楚,尤其是對物施暴和對在場其他人施暴等問題還有待進一步完善。
(一)對暴力和脅迫的界定
1.對物施暴的歸屬問題
高銘暄教授認為,搶劫罪中的暴力手段不僅可以針對人身,而且可以針對物。例如,行為人以暴力的方法破門而入將室內(nèi)的財物進行毀壞后攜部分財產(chǎn)而逃,但自始至終并沒有對被害人實施暴力或者對被害人發(fā)出威脅,此即屬對物施暴的情況。而持相反觀點的人認為暴力的對象只包括人身不包括物,如果行為人為了排除或壓制被害人的反抗而對物實施暴力,則最多屬于脅迫,而非搶劫罪中規(guī)定的暴力。因為對物實施暴力的目的在于通過這種方法迫使財物的直接控制人屈服,這與直接施加于財物直接控制人人身的暴力是不同的。[1]所以,行為人針對物所實施的暴力行為確實使被害人因產(chǎn)生某種恐懼而不敢反抗,但該行為的實質(zhì)其實是脅迫,而非暴力。[2]
筆者認為,對搶劫罪的定罪量刑不以物是否作為暴力的對象而受影響,之所以會出現(xiàn)如此分歧,是因為看待暴力的角度不同。從行為人角度考慮,只要其實施了對人或?qū)ξ锏那趾褪恰氨┝Α?;而持否定論觀點的學者則是從財物直接控制人的角度去考慮,認為只有對自己人身的侵害才可稱之為“暴力”,對其他的侵害都歸于“脅迫”。從行為人的角度,當然是通過“暴力方法”取財,但從財物直接控制人的角度,理解為被迫交出或不敢阻止其搶走財物則更為恰當。因此,問題不在于暴力手段是否包括物,而在于對“暴力方法”應當從哪一個角度去理解更符合立法本意。[3]筆者認為從被害人的角度去考慮對物施暴問題,將其界定為脅迫行為的觀點更接近于立法本意和有利于司法實踐。
2.對在場其他人施暴的歸屬問題
此問題的分歧在于暴力的對象是否包括在場的其他人。部分學者持肯定觀點,但部分學者提出了自己不同于前者的看法,認為對其他在場的人施暴,實際上是對前者的脅迫,與對前者直接實施暴力有所不同。[4]實施暴力的目的是為了壓制財物的直接控制人,但對在場的不直接控制財物的其他人實施暴力,并不能起到此效果,實際上只是一種通過對不控制財物的第三人實施暴力進而對前者進行脅迫的一種變相脅迫手段。
筆者認為,對在場的其他人施暴問題的歸屬,正如前一問題所述,在于從哪個角度考慮更符合立法本意。從行為人角度分析,無可厚非是以實施暴力的方法完成搶劫行為,但從財物直接控制人的角度考慮,則是由于被脅迫而不敢反抗或自愿交出財物,屬于一種精神上的壓制。筆者認為,站在被害人的角度考慮更符合刑法打擊犯罪、保護受害人的任務,也更符合立法本意。
(二)對“其他方法”的界定
搶劫罪中的“其他方法”是指除暴力和脅迫之外與暴力、脅迫產(chǎn)生效果相當、直接針對被害人人身的其他行為。這些行為具有以下特點:第一,損害人身權利;第二,使財物的控制人不知反抗或不能反抗;第三,行為的實施與非法取得財物之間是手段和目的的關系,其實施實為排除被害人的反抗,并且為后續(xù)非法取財行為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5]但是“其他方法”中不應該包括“騙”的手段,大量的司法實踐表明,“其他方法”多表現(xiàn)為藥物麻醉、用酒灌醉、毒昏毒死等表現(xiàn)形式。
在這里,值得注意的是,這種使被害人不知反抗或不能反抗的“其他方法”,必須是行為人自己實施的,然后當場從被害人處取走財物。如果行為人僅僅是借助、利用了被害人的這種狀態(tài),而從被害人處取走財物,則會成立盜竊罪,而不是搶劫罪。如甲因喝醉酒倒在路邊昏迷不醒,此時乙取走了甲隨身攜帶的錢包,此時乙的行為不構成搶劫罪,而是有可能構成盜竊罪。但是如果甲的醉酒狀態(tài)是乙為了取得甲的錢包而故意造成的,則乙是采用了此處所論述的“其他方法”,非法占有了他人的財物,構成搶劫罪。
(一)搶劫罪對象不包括不動產(chǎn)
動產(chǎn)作為我國搶劫罪的對象理所當然,而不動產(chǎn)是否也被包括在搶劫罪的對象內(nèi),學界尚未達成一致。例如,甲采用暴力、脅迫或其他方法強行占有乙的房屋,甲是否構成搶劫罪?張明楷教授和高銘暄教授對此持肯定態(tài)度,原因有三:第一,如果只按民事糾紛處理,可能會輕縱罪犯,為了最大限度保護公民的合法權益,不易將不動產(chǎn)一概排除在搶劫罪的對象之外;第二,我國立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搶劫罪的對象只包括動產(chǎn),排除不動產(chǎn)缺乏合理依據(jù);第三,國外尚不乏將不動產(chǎn)作為搶劫罪對象的立法,如日本。但是持否定觀點的學者則認為,搶劫罪的成立要求“兩個當場”,而不動產(chǎn)是不可移動、不可攜帶的財物,不可能像搶劫一般動產(chǎn)那樣當場實現(xiàn)對不動產(chǎn)的完全控制和隨意處置,而被害人卻可以較容易地依靠政府有關機關收回自己的房產(chǎn),恢復行使自己財產(chǎn)的權利。[6]
筆者認為,我國目前不易將不動產(chǎn)作為搶劫罪的對象。首先,從搶劫罪的構成要件來說,難以滿足兩個“當場”的要求;其次,將不動產(chǎn)列入搶劫罪的對象易造成立法混亂,不利于司法實踐的操作;最后,如果實踐中出現(xiàn)如前文所述的強占他人房屋并伴隨有傷害、殺害他人的行為,可以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論處;如果故意毀壞財物,情節(jié)嚴重的,可定故意毀壞公私財物罪;如果屬于一般違法的,則不應以犯罪處理,而應按照行政法規(guī)來處理,更不能以搶劫罪對行為人定罪處罰。[7]
(二)搶劫罪對象包括財產(chǎn)性利益
所謂財產(chǎn)性利益,是指除財物以外的財產(chǎn)性利益,除了積極財產(chǎn)即有意義的財產(chǎn)的增長之外,還包括消極財產(chǎn)即無意義的財產(chǎn)的減少,不僅包括永久性的利益,而且暫時性的利益也包括在內(nèi)。[8]在各種侵犯財產(chǎn)罪的著作中多有涉及財產(chǎn)性利益取得方式的內(nèi)容,大致包括三種:第一,強行使被害人做出免除債務的行為;第二,強行使被害人做出增加債權的行為;第三,強行要求被害人提供一定勞務的行為。筆者認為,強行要求被害人提供一定勞務,實質(zhì)上屬于第一種情況,即強行使被害人免除行為人債務。如甲乘坐出租車,負有對司機履行債務的義務但拒不履行,即是強行使被害人免除自己債務的情形。所以,財產(chǎn)性利益的取得方式歸根結底主要包括兩種:一是行為人強行使自己或者第三人取得債權,強迫對方作出于己不利的意思表示,二是強行免除行為人或第三人對特定人所負的債務,使被害人提供勞務也屬于這種情形。[9]
搶劫罪中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財產(chǎn)性利益可以作為其對象,但是對“財物”擴大解釋為“財產(chǎn)性利益”,也僅是在原有法條意思之上做出的必要解釋,并不違背罪刑法定原則。此外,搶劫財物與搶劫財產(chǎn)性利益具有相同的實質(zhì)內(nèi)涵,造成的法益侵害程度也相當,如因侵害對象不同而得出不同的法律歸罪,顯然不屬于刑法的平等適用。[10]所以,將財產(chǎn)性利益歸入搶劫罪的對象之列是沒有疑義的。但是,我們不能簡單將刑法中搶劫罪所認定的財產(chǎn)性利益完全等同于民法中的財產(chǎn)性利益,應作一定的限制。筆者認為張明楷教授對于搶劫罪中涉及的財產(chǎn)性利益的界定具有借鑒意義:第一,其內(nèi)容屬財產(chǎn)權;第二,應具有管理可能性和移轉(zhuǎn)可能性;第三,屬客觀上可以評價的具有經(jīng)濟價值的利益;第四,行為人取得利益同時導致他人遭受損失。[11]
本文探討的搶劫罪的主體,僅限于已滿14不滿16周歲的人是否能夠構成轉(zhuǎn)化型搶劫罪的主體。關于此問題,最高人民法院于2006年給出了答復:已滿14不滿16周歲的人盜竊、詐騙、搶奪他人財物,為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當場使用暴力,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或者故意殺人的,應當分別以故意傷害罪或者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但是以張明楷教授為代表的學者并不贊成如上觀點,其認為以上人員可以成為事后搶劫罪的主體,并應對事后搶劫承擔刑事責任。其理由有三:首先,事后搶劫作為搶劫罪的特殊類型,其與普通搶劫具有相同的性質(zhì),并且已滿14不滿16周歲的人本應對搶劫罪負刑事責任,因此基于總則指導分則,分則以總則為導向的原則,此類主體自然不能排除在事后搶劫罪的主體之外;其次,西方多數(shù)國家的法律把此類人作為一切犯罪的主體,在借鑒西方法律規(guī)定的基礎上,此類人對事后搶劫負刑事責任也是沒有疑義的。相比之下,我國法律將此類人排除在事后搶劫的主體之外是不合適的;[12]最后,“犯盜竊、詐騙、搶奪罪”,并不是指此三種罪的既遂形態(tài),只要有盜、騙、奪的故意和行為,就有實現(xiàn)轉(zhuǎn)化型搶劫的可能。因此,即使已滿14不滿16周歲的人不是盜竊罪、詐騙罪、搶奪罪的主體,但只要其具有盜竊、詐騙、搶奪的故意和行為并且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就不能不認定為轉(zhuǎn)化型搶劫。[13]
筆者認為張明楷教授的觀點有待商榷。首先,刑法明確規(guī)定“犯盜竊、詐騙、搶奪罪”,因此如何理解這其中的“罪”關系重大。轉(zhuǎn)化型搶劫罪的成立以已經(jīng)構成盜竊、詐騙、搶奪罪為前提。就刑法而言,一種犯罪的成立,必須符合犯罪的構成要件,而盜竊罪、詐騙罪和搶奪罪的成立都要求“數(shù)額較大”,缺乏數(shù)額較大的必備要件則不成立犯罪,也就無構成轉(zhuǎn)化型搶劫的可能。如果將刑法明確表述的“犯盜竊、詐騙、搶奪罪”理解為不以“數(shù)額較大”為標準,而是只要求行為人有盜竊罪、詐騙罪、搶奪罪的故意與行為,就有成立轉(zhuǎn)化型搶劫的可能,勢必降低入罪的門檻,加大打擊犯罪的范圍,且有違刑法的嚴肅性與正當性。其次,刑法作為保障公民權利的后盾具有謙抑性。在此種情況下,對已滿14不滿16周歲的人完全可以適用《治安管理處罰法》對其進行處罰,由監(jiān)護人等對其教育,對情節(jié)嚴重的進行政府收容教養(yǎng),這不僅有利于保護未成年人,使其改過自新、保障其身心健康發(fā)展,而且也符合刑法作為后盾法謙抑性的要求。最后,無論從國際還是到國內(nèi),刑法都在走向輕刑化,最高院的答復正是這一國際趨勢的踐行,我們應當把最高院對未成年人的保護精神付諸實踐,最大限度地減小對未成年人的打擊范圍。
很多以取財為目的的綁架案中都會伴隨著行為人在綁架過程中又當場劫取被害人隨身攜帶財物的情況。對這一現(xiàn)象如何進行定罪,最高人民法院在2005年發(fā)布的《兩搶意見》中指出:“綁架過程中又當場劫取被害人隨身攜帶財物的,同時觸犯了綁架罪和搶劫罪兩罪名,應擇一重罪定罪處罰。”這一司法解釋發(fā)布后的確起到了很好的指導司法審判工作的作用,但是學術界對此一直有質(zhì)疑。學者們對觸犯了綁架罪和搶劫罪兩罪名沒有疑義,但是對于應擇一重罪論處罰則不敢茍同,其中以張明楷教授的觀點為代表。其認為雖然綁架罪和搶劫罪的法定刑都比較重,但是擇一重罪論處并不合適,原因有三點:其一,綁架和搶劫屬于性質(zhì)不完全相同的犯罪,前者侵犯的是與人身有關的自由和安全,后者不僅侵犯了人身而且侵犯了被害人的財產(chǎn)權利,對此種行為僅以一罪評價,有失偏頗;其二,對兩罪的數(shù)罪并罰并沒有重復評價,如同綁架過程中強奸婦女的行為實行并罰并沒有重復評價一樣;其三,與搶劫過程中或既遂后實施綁架行為應當并罰相比,對綁架過程中實施搶劫行為的,也應當并罰。[14]
筆者贊同張明楷教授的這個觀點。首先,綁架過程中又當場劫取被害人隨身攜帶的財物的,是兩個獨立的行為,此時不論行為人有沒有當場劫取被害人攜帶財物的行為,綁架罪的所有構成要件都已齊備,已經(jīng)構成綁架罪,而發(fā)生行為人當場劫取被害人攜帶財物的行為時,這明顯屬于行為人另起犯意,主觀上另起了搶劫被害人財物的故意和客觀上實施了劫取行為,此時的行為必然是由于遭受暴力或受到暴力威脅、脅迫等而不能反抗、無法反抗,被強行劫取了財物,違背了被害人的意愿,此劫取財物的行為完全符合了搶劫罪的構成要件。當場劫取被害人隨身攜帶財物的行為,并不是為了實施綁架犯罪這一目的,行為人的行為也不是為了綁架的目的而在方法行為或結果行為上觸犯新罪名——搶劫罪,所以這必然不成立牽連犯,不可適用牽連犯的處斷原則,即“從一重處斷”。同時也不符合想象競合犯的一個行為同時觸犯數(shù)個罪名的犯罪形態(tài)的要求,所以也不能按想象競合犯的理論以“從一重處斷”,更不屬于結合犯,包容犯等。
綜上,從刑法理論角度無法說通綁架又當場劫取財物的需從一重處斷,所以應把二罪進行并罰。其次,有的學者認為把二罪并罰會有重復評價的嫌疑,筆者認為,這是有的學者沒有理解把握到底何謂“重復評價”。禁止重復評價是指在定罪量刑時,禁止對同一犯罪構成事實予以兩次或者兩次以上的法律評價,[15]即禁止對同一行為進行多次法律評價。在此情形下,把二罪并罰不會造成重復評價,并不違反重復評價原則。從上文的論述中可以看出綁架過程中又當場劫取被害人隨身攜帶財物,是緊密結合的兩個獨立的行為組成的,兩行為之間也不存在附屬的關系,所以對其并罰并不是重復評價,反而,如果只評價其中一個行為,則會漏掉另一個行為沒有給予評價,這不符合罪刑均衡原則的要求。最后,從被害人角度來看,綁架行為主要侵害了被害人的人身權利,劫取隨身攜帶財物行為主要侵害了被害人的財產(chǎn)利益,這是兩種不同的法益,但是都屬于刑法要保護的合法權益,對其并罰才能兼顧兩種法益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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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95-4379-(2015)32-0056-03
王欣欣(1989-),女,漢族,河南鄭州人,鄭州大學法學院,2013級刑法研究生,刑法專業(yè),研究方向:中國刑法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