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軍

楊杰一想到春節(jié)回家心里就發(fā)怵，光是一家三口買票難、行路難倒也罷了，最難受的是，返城時爸爸不舍的目光，即使回城后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這樣的目光還時不時浮現(xiàn)在腦海里。媽離開他們好長時間了，爸一個人十分孤單，接他到城里住他卻怎么也不肯，說是實在住不慣。楊杰知道，那是因為自家房子小，掙錢也不算多，爸怕住進城里增加他們的負(fù)擔(dān)。好在爸身體還算健壯，也就只好讓他獨自一人住在老家了。

今年春節(jié)又到了，楊杰有點不想回家，正拿不定主意，爸來電話了。爸的聲音十分虛弱，說：“小杰，我病了，你們什么時候回來??？再說我也想童童了……”童童是楊杰的女兒，才四歲，長得十分可愛。楊杰一聽爸的話可嚇壞了，馬上說：“爸，您不要急，我們很快就回去了?！?/p>

接下來一家三口日夜兼程，終于趕在大年初一這天回到了家?；氐嚼霞遥欠N過年特有的再熟悉再親切不過的年味立即撲面而來，可楊杰顧不上品味享受，而是領(lǐng)著妻女大步流星直往家趕。一腳踏進家門，果然發(fā)現(xiàn)爸一臉病容歪躺著，好在家里收拾得還有點過年的喜慶樣。

楊杰放下行李，二話不說攙起爸說：“爸，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走，咱這就去醫(yī)院！”

童童早就張開雙臂，燕子似的撲到爺爺懷里，奶聲奶氣地一迭聲叫起“爺爺”來，可把爺爺喜得摟著童童一邊親一邊說：“已經(jīng)到醫(yī)院看過了，醫(yī)生說沒多大事，開了點藥，讓我多休息就行了。嗨，還真怪，一看到你們回來，我這病好像就好了大半了。童童，你想爺爺嗎？”

楊杰聽了這話才稍稍放下心。這時爸一臉擔(dān)心地問道：“小杰，你們這次回來住幾天？”楊杰忙保證似的說道：“爸您放心，一定等到您身體全好了我們再走。不，還要多待幾天，陪您到處玩玩?！?/p>

爸一聽，孩子似的咧開嘴笑了。接下來楊杰一家三口天天陪著爸走親訪友，把該走的親友家全走了個遍，這么著爸的氣色一天天好了起來。楊杰把爸的變化全看在眼里，心說該回城了，可是當(dāng)他一說要回城，爸就變得可憐巴巴起來：“小杰，我身上還有點疼哩，再說童童走了，我會想她的，你們就不能再陪我兩天嗎？”

楊杰聽了心中不忍，只好答應(yīng)了，可是心里實在著急，妻子也有點急。這天上街買菜時迎面撞見鄰居張大叔，張大叔見了他驚訝地問道：“楊杰，春節(jié)都過去好多天了，你還沒回城上班??？”楊杰搖搖頭，苦惱地說：“我爸身體還沒完全好哩，我怎么忍心走啊。”

張大叔聽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后像下定決心似的小聲說：“好吧，楊杰，我跟你說實話吧，實際上你爸一點毛病也沒有，他身體壯著哩?！?/p>

楊杰一驚，說：“怎么會呢？我爸干嗎要裝病騙我？”

張大叔撇撇嘴說：“老小孩唄，你爸這是舍不得你們走，所以裝病，在此之前他跟我們左鄰右舍全打過招呼了，生怕我們不小心說漏嘴，要我們一起幫他瞞著你?，F(xiàn)在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你爸實在太過分了，孩子有孩子的事，哪能天天陪著？”

楊杰聽了心里有點生氣，回到家虎著臉說：“爸，要我們留下多陪你就直說唄，干嗎騙我說有?。磕阒牢覀冇卸嗝?？”爸一聽就知道謊言被拆穿了，一張老臉頓時漲得通紅，難為情地說：“小杰，我不說假話你們能留下嗎？這個，爸確實錯了，以后再也不裝病了……要不你們走吧，童童，再抱爺爺一下！”

楊杰見爸這副模樣，一時間又好氣又好笑，卻又莫名其妙地難過起來，可是，真的得回城了。

時光飛逝，一晃又有了假期，不知怎么的，盡管過年時爸騙了自己，可楊杰一直忘不了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心里老是懸著放心不下?，F(xiàn)在有假了，干脆再回去一趟吧。他當(dāng)即撥通爸的電話，說一家三口馬上回去一趟，爸一聽高興壞了，在電話那頭聲音中氣十足，直震得楊杰耳朵疼。又是一番日夜兼程過后，一家三口又回到了老家。爸早就精心收拾好了一桌子好菜，而且爸看上去氣色好極了，腰板筆直聲音洪亮，一見童童眼都笑細(xì)了。楊杰心里高興，這回爸沒有裝病。既然回來了當(dāng)然得多陪陪爸，于是楊杰便要領(lǐng)著爸各處走走。誰知爸盡管臉上很高興，身體卻懶懶的，說：“小杰，你們自個兒玩吧，讓爸歇歇，爸燒這桌子菜有點累，歇一下就好了?！?/p>

楊杰聽了只好一家三口出去逛了。一晃過去了兩天，楊杰想該走了，便向爸告別，本以為爸又要不舍了，誰知這回爸一反常態(tài)，干脆得很，一丁點難過的樣子也沒有，反而一個勁地叮囑楊杰兩口子不要掛念他太多，要安心工作，照顧好童童。最后，爸還說：“小杰，上次張大叔狠狠批評了我，說我太自私了，光顧著要孩子們陪，就沒想著他們有多忙。這么著我也想通了，你們要工作，童童要學(xué)習(xí)要上進，所以啊我就不留你們了，哈哈！”見爸如此痛快，楊杰也笑了起來，一家人笑著告別了。

誰知一家三口正往車站走，迎面又撞見張大叔。張大叔一看到楊杰就一臉吃驚地說：“楊杰，你們這就走了？怎么不多陪你爸幾天？”

楊杰說：“我爸不讓陪，非要我們走。大叔，我爸一個人在家，以后就多麻煩你們照顧了……”張大叔擺擺手，說：“什么麻煩不麻煩的，難聽死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幫個忙還不是應(yīng)該的。不過，楊杰，叔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楊杰見張大叔說得很嚴(yán)肅，忙放下包，認(rèn)真說道：“叔，有話就講唄?！睆埓笫鍏s大聲咳嗽起來，像是在掩飾什么，又像是在下決心似的，終于用力咳一聲，說：“好吧，我就實話實說吧，楊杰，你爸又在裝了。”楊杰笑了起來，說：“沒有啊，我爸氣色好得很……”張大叔嚴(yán)厲的目光嚇住了楊杰，張大叔一字一句地說：“恰恰相反，這回你爸不是裝有病，而是裝沒病！”楊杰的腦子里一下子嗡嗡作響，只聽張大叔又說：“這回你爸病得不輕，就在幾天前還是我把他送到醫(yī)院的，后來聽說你要回來，便要我保守秘密，他這幾天精神頭不錯的樣子全是硬撐出來的……”楊杰一家當(dāng)即趕回到家，一推開門就發(fā)現(xiàn)爸躺在床上，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看到楊杰他們返回來，馬上又做出精神抖擻的樣子，大聲問道：“你們怎么又回來了，是不是落什么東西了？我有點累，正想睡一會哩……”童童摟著爺爺叫道：“爺爺，你不誠實，童童不喜歡你了！”楊杰大叫道：“爸，你說過不裝的，為什么又裝？這回我們真的生氣了！”楊杰“惡狠狠”地嚷著，不知怎么的，眼淚卻不爭氣地涌了出來，同時心里一個聲音在大叫：即使房子再小，即使負(fù)擔(dān)再重，也要把爸接到城里，因為我們是骨肉相連的一家人！

（發(fā)稿編輯/蘇 朝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