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主要從仙境觀念的世俗化、成仙觀念的世俗化與道教中勸善懲惡思想的出現(xiàn)三個方面內容來看道教觀念的世俗化在《聊齋志異》中留下的明顯痕跡。通過這三個方面的闡釋,我們可以更清晰地看到道教的世俗化對《聊齋志異》創(chuàng)作的顯著影響。
關鍵詞:《聊齋志異》 道教 世俗化
一、前言
道教的世俗化過程并非開端于明清,它繼承發(fā)展了宋元以來道教的“世俗化”趨勢,并隨著三教的日益融合與民間信仰的高漲而大大加快,從而顯示出更為強烈的世俗特征與社會特征。這種特征明顯地表現(xiàn)于清代小說《聊齋志異》中,本文試圖從仙境觀念的世俗化、成仙觀念的世俗化與道教中勸善懲惡思想的出現(xiàn)三個方面的內容進行分析,從而更清晰地看到道教世俗化對《聊齋志異》創(chuàng)作的影響。
二、仙境觀念的世俗化
在中國古代神話中,仙境大都是與凡人生活的世界相隔絕的,只有傳說中的英雄或人世間的帝王才有機會尋訪仙境。如《列子·湯問》中曾記載到:“渤海之東,不知幾億里,有大壑焉,實為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庇钟小读凶印S帝》:“華胥氏之國,在弇州之西,臺州之北,不之斯齊國幾千萬里。蓋非舟車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薄恫┪镏尽分幸灿杏涊d:“地南北三萬五千五百里,地祁之位,起形高大者,有昆侖山?!倍@樣遙不可及的仙境也只有英雄或帝王才有可能抵達?!痘茨献印ば斡枴分杏涊d:“禹乃使大章步,自東極至于西極,二億三萬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此處步的長度我們已不可知,但二億三萬三千五百里的長度在古時凡人看來是不可抵達的。
道教產生以后,逐漸形成了自己的仙境說,其中的洞天福地說,更將遙不可及的仙境擴及到世人都有機會到達的名山大川之中?!跋删场迸c人世的距離拉近了,但卻仍存在距離。如《列仙傳·邗子》:“邗子者,自言蜀人也,好放犬子。時有犬走入山穴,邗子隨入。十余宿,行度數(shù)百里,上出山頭。上有臺殿宮府,青松樹森然,仙吏侍衛(wèi)甚嚴。見故婦主洗魚,與邗子符一函并藥,便使還與成都令喬君。喬君發(fā)函,有魚子也。著池中,養(yǎng)之一年,皆為龍形。復送符還山上,犬色更赤,有長翰常隨邗子。往來百余年,遂留止山上,時下來護其宗族。蜀人立祠于穴口,常有鼓吹傳呼聲。西南數(shù)千里,共奉祠焉?!逼渲忻枋龅氖且粋€與人間相鄰的仙境,但與人世仍有一定距離。而在《神仙傳·王烈》中更可看出仙境已有處可尋。王烈入山采藥,在太行山中,忽聞山之東崩塌,露一穴口,在石穴中見石髓,得素書,后得道??梢姶颂幨耸堑澜讨械亩刺旄5?,而王烈竟于不經意間抵達,可見此時仙境與人世的距離較之前已大大縮短。
而到明清時期,“仙界”則不再局限于遠方異地,而是遍布在人間各個角落。這在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有充分的體現(xiàn)?!读凝S志異·翩翩》中,羅子浮就于無意間遇到女仙翩翩,而翩翩將羅子浮引入了神仙洞府之中?!叭占饶?,欲趨山寺宿。遇一女子,容貌若仙。近問:‘何適?生以實告。女曰:‘我出家人,居有山洞,可以下榻,頗不畏虎狼。生喜,從去。入深山中,見一洞府。入則門橫溪水,石梁駕之。又數(shù)武,有石室二,光明徹照,無須燈燭”[1]。這里的仙境就存在于人間的某個角落,等著羅子浮由機緣的引領而悄然踏入。又如《聊齋志異·道士》篇中,“行去,道士已候于途,且語且步,已至廟門。入門,則院落一新,連閣云蔓。大奇之,曰:‘久不至此,創(chuàng)建何時?道士答:‘峻工未久。比入其室,陳設華麗,世家所無。二人肅然起敬。甫坐,行酒下食,皆二八狡童,錦衣朱履。酒饌芳美,備極豐渥。飯已,另有小進。珍果多不可名,貯以水晶玉石之器,光照幾榻。酸以玻璃盞,圍尺許”[2]。在此處,韓、徐二人也在道士的引領下走入了一個美輪美奐的仙境之中。
這個時期,仙界更多地出現(xiàn)在凡人生活的范圍內,與民眾生活更緊密地結合。但當遙不可及的仙境越來越接近人世時,仙境的獨立性神圣性就必須以特殊的文學方式得到保證。道教也曾對這個問題進行過討論。如在早期道教文學《神仙傳》之《壺公》中,當神仙在都市中活動時,作者將仙境隱于葫蘆之中。而明清時期道教世俗化進程的加快,刺激了這一類故事的發(fā)展。這類“仙境”也出現(xiàn)在《聊齋志異》中,如在《鞏仙》篇中,一個特殊的仙境便隱藏在道士的廣袖之中?!暗朗空蛊湫湓唬骸赜灰姡埲舜?。尚窺之,中大如屋。伏身入,則光明洞徹,寬若廳堂;幾案床榻,無物不有。居其內,殊無悶苦”[3]。而此時,道士是身處世俗的王府之中的。這里具有獨立神圣意義的仙境就與世俗生活有了一個巧妙的融合。
三、成仙觀念的世俗化
道教的終極目標是使人達到長生不老的境界,主張保全生命的行為,而規(guī)避對人生命有害的東西。這繼承了早期道家的某些哲學觀念?!独献印匪氖恼略疲骸懊c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 ,可以長久?!泵斬浥c生命比起來,算的了什么呢?《老子》七十五章云:“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這里貴生的思想被明確提出。而楊朱貴己重生的思想更是明確。楊朱已無作品流世,而《呂氏春秋·重己》中有一段關于楊朱的論點:“論其貴賤,爵為天子不足以比;論其輕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論其安危,一曙失之,終身不復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盵4]而莊子的重生思想則主要表現(xiàn)在對思想精神自由的追求上。這些道家的貴己重生思想都對道教思想的形成有顯著影響。東晉葛洪在《抱樸子內篇》中曾言:道教“至秘而重者,莫過乎長生之方也”[5]。而道教經典《太平經》中也說:“要當重生,生為第一?!盵6]但這種出世的觀念卻從一開始就受到儒家倫理道德的巨大壓力。在以儒家倫理占主導地位的社會道德體系中,道教的這種出世觀念必須要作出妥協(xié)。而隨著道教內部世俗化因素的成長,這種出世主義的修仙之路也要逐漸向“入世”方向轉變。這種入世的修仙之路也逐漸與世俗追求結合,更多地與是否行善相關聯(lián)。個人的善行已成為人能否成仙的重要條件?!坝筇煜烧撸斄⒁磺偕?欲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7]。這種修仙觀念的轉變形成,使得可成仙的人群擴大,使得人人可仙,甚至連鬼怪也可以成仙,只要他積累了足夠多的善行。
典型的是《聊齋志異》之《王六郎》篇,這篇是寫一個溺死鬼,寧可忍受幽冥之苦,不忍以兩命代一己而獨生,一念之仁,感通上帝,故擢之為神。善鬼成神,正是善有善報、警世變俗的社會理想的再現(xiàn)。又如《水莽草》中也是因祝生不忍抓“替生”,“一日,村中有中水莽毒者,死而復蘇,相傳為異。生曰:‘是我活之也。 彼為李九所害,我為之驅其鬼而去之。母曰:‘汝何不取人以自代?曰:‘兒深恨此等輩,方將盡驅除之,何屑此為!且兒事母最樂,不愿生也?!盵8]上帝封其為神界的“四瀆牧龍君”?!读凝S志異》中的這兩個故事都體現(xiàn)了道教成仙觀念的世俗化對《聊齋志異》創(chuàng)作的影響。
四、道教中勸善懲惡思想的出現(xiàn)
《聊齋志異》中出現(xiàn)了很多神仙或道士勸善懲惡的情節(jié),這也是與道教的世俗化過程密切相關的。這也與前面提到的入世修仙的傾向有關。如當時廣為流傳的勸善書就是在其本身“行善立基”的修仙理論基礎上,吸收佛教的因果報應觀念與儒家的某些倫理道德觀念,將在世俗社會中行道立功、積累善行視為長生之要務。其實這種成仙觀念的變化在此之前便已存在。道教之入世,本就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如《太平經》在為世人描述“太平社會”時,曾有許多關于現(xiàn)實社會的政治主張[9]。葛洪《抱樸子內篇》則言:“欲求仙者,要當以忠孝、和順、仁信為本。”[10]至宋元時期,道教中更出現(xiàn)了一股強烈的入世傾向,如王重陽曾要求信徒“第一先須持戒,清凈忍辱、慈悲十善、斷除十惡,行方便,救度一切眾生,忠君王,孝敬父母師資”。故《聊齋志異》中某些神仙道士勸善懲惡的情節(jié)應也是道教世俗化在小說中的反映。
《聊齋志異·翩翩》中的女仙翩翩為懲戒羅子浮的輕浮行為,就使其袍褲脫落,復為秋葉?!吧交腥簧駣Z,頓覺袍褲無溫,自顧所服悉成秋葉,幾駭絕。危坐移時,漸變如故。竊幸二女之弗見也。少頃酬酢間,又以指搔纖掌?;ǔ翘谷恍χo,殊不覺知。突突怔忡間,衣已化葉,移時始復變。由是漸顏息慮,不敢妄想”[11]。以如此巧妙之法懲戒羅子浮之色心,可謂新奇。又如《彭海秋》中的丘生也是素有隱惡,而后受到了神仙的懲罰。
《鞏仙》篇也是一個顯著的例子。故事中道人欲求見魯王,但中貴人且出且撲,后來仙人為懲戒他,以細葛將其懸于空中。“道人一推,但覺身墮樓外,有細葛繃腰,懸于空際;下視則高深暈目,葛隱隱作斷聲。懼極,大號。無何數(shù)監(jiān)至,駭極。見其去地絕遠,登樓共視,則葛端系根上,欲解援之,則葛細不堪用力。遍索道人,已杳矣”[12]。同樣體現(xiàn)了這種思想的還有《道人》《種梨》等。這種神仙或道士勸善懲惡的情節(jié)在《聊齋志異》中的出現(xiàn),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道教世俗化的影響。
五、結語
隨著宋元以來道教世俗化過程的不斷加快,道教中仙境觀念、成仙觀念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而道教中的勸善懲惡思想的比重也不斷增加。道教世俗化的種種體現(xiàn)總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文人小說家的創(chuàng)作,而這對于蒲松齡《聊齋志異》的創(chuàng)作影響也較為明顯。
注釋:
[1][2][3][8][11][12]蒲松齡:《聊齋志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81-182頁,第124頁,第383頁,第77頁。
[4]張雙棣等譯注:《呂氏春秋譯注》,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5頁。
[5]葛洪著,張松輝譯注:《抱樸子內篇》,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437頁。
[6]王明:《太平經合校》,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613頁。
[7]道藏:《第二十七冊》,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34頁。
[9]卿希泰:《中國道教史》,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00頁-109頁。
[10]王明:《抱樸子內篇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3頁。
參考文獻:
[1]葛兆光.道教與中國文化[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2]李剛.勸善成仙——道教生命倫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
[3]袁珂.中國古代神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1.
[4]茍波.中國古代的“仙境”觀念、“游歷仙境”小說和道教倫理[J].江西社會科學,2004,(09).
[5]茍波.明清道教倫理的新特征及傳播[J].宗教學研究,2010,(04).
(陳晨 云南民族大學人文學院 650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