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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情表》的“陳情”藝術(shù)

        2015-02-01 04:27:20劉穎華
        中學(xué)語文 2015年25期

        劉穎華

        《陳情表》的“陳情”藝術(shù)

        劉穎華

        李密的 《陳情表》 幸運地被南朝梁蕭統(tǒng)編入 《文選》,一篇佳作得以保全,而作者李密也以《陳情表》名傳千古。

        這樣的結(jié)局對李密來說,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當(dāng)初李密寫《陳情表》是迫不得已,他正處于忠孝兩難、進(jìn)退狼狽之境。李密向誰陳情呢?向晉武帝司馬炎請求“辭不就職”。他“少仕偽朝(蜀國)”,新朝—— 西晉建國后,地方官員“察臣孝廉”“舉臣秀才”、中央政府先以“郎中”后以“太子洗馬”征召,李密都“辭不赴命”。不難想象,在“詔書切峻”“郡縣逼迫”“州司臨門”危急形勢的背后,是晉武帝的疑心和憤怒:“供養(yǎng)無主”是實情還是托詞呢?你李密多次拒絕“我朝”的征召,難道是要保持“不食周粟”的文人氣節(jié),不做“貳臣”嗎?難道是心系舊朝、不事我朝嗎?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崩蠲苤坏谩熬咭员砺劇?,希望能平息帝王之怒。好在《陳情表》不負(fù)“密”望,陳情成功。據(jù)史書記載,晉武帝看完《陳情表》,大贊:“士之有名,不虛然哉。” “賜奴婢二人,使郡縣供其祖母奉膳”。因此,后世認(rèn)為李密之所以能如愿地“辭不就職”,主要有兩點:一是為李密的孝心所動,晉武帝被他拳拳孝心打動,被他高超的委婉勸慰的“才辯”打動;二是彰顯孝治天下的恩德,李密的孝也切合了晉武帝的治國方針——“圣朝以孝治天下”。這兩點可歸結(jié)為一個字——“孝”:為孝所動和取孝用之。

        “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薄盀貘B私情,愿乞終養(yǎng)。”“臣生當(dāng)隕首,死當(dāng)結(jié)草?!薄蛾惽楸怼氛Z言凄切哀婉,孝心情真意切,真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淚下。但把晉武帝的恩準(zhǔn)歸結(jié)為為孝所動、為辭所動,這是不是有點夸大《陳情表》的魅力呢?晉武帝真是那種容易為人所動的軟弱君主嗎?

        筆者認(rèn)為晉武帝不是那種會 “人同此心, 心同此理”,感念李密的孝心而做出偏私的至情至性之舉的帝王。人說:“官大志堅”,意思是身居高位的人其一言一行不能感情用事,每一個決定都必須經(jīng)過理性的思考、權(quán)衡利弊才會做出。 高官尚且如此, 逼魏元帝曹奐禪位、被唐太宗高度評價的有為帝王晉武帝自然也是“志堅”一類。

        晉武帝出于政治需求,因優(yōu)待李密以示天下“以孝治國”的方針,以籠絡(luò)天下士子,獲取民心,這是符合情理的,但是在心存疑忌、李密忠心不明的情況下,晉武帝會愿意為天下之人樹立李密這個“孝”的榜樣嗎?

        想來李密的“孝心”固然感人,但這不是真正促使晉武帝恩準(zhǔn)李密“辭不就職”的原因。筆者認(rèn)為真正打動晉武帝的,是《陳情表》中李密那份隱于孝心之后的、被“孝心”光環(huán)遮蔽的對晉武帝的“忠心”。

        品讀《陳情表》,我們往往會為李密感人至深的孝心所打動,而忽略了其中或明或暗的忠心表白。其實,細(xì)讀《陳情表》,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忠心表白之布局精心、環(huán)環(huán)相扣。

        《陳情表》文章短小精悍,字字珠璣,無一贅言。全文共四個段落,實際上可分為三個部分,李密分三步向晉武帝表白忠心。

        第一步:傾訴苦情,以消疑慮。文章首段,李密用客觀、簡潔的文字,向晉武帝訴說了自己的“夙遭閔兇”—— 特殊的家庭情況:李密六個月時父死失怙,四歲時母親改嫁,而且“既無伯叔,終鮮兄弟”,的確“零丁孤苦”、孤寂無助。而李密能長大成人、成才,這完全歸功于他堅強(qiáng)的好祖母劉氏。50 多歲的老嫗劉氏強(qiáng)忍失獨子之痛,獨力支撐家門,“躬親撫養(yǎng)”、教育孫兒。其間的辛酸苦楚可想而知。艱難歲月、患難與共,祖孫二人自然情深異常。“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這是李密發(fā)自內(nèi)心的肺腑之言。

        如此,第一段的最后一句話“而劉夙嬰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湯藥,未曾廢離?!本惋@得真實可信,這大概也是李密急于向晉武帝表白的。一個“夙”字,一個“未曾”,委婉地向晉武帝暗示了兩個重要信息:一是“少仕偽朝”時,祖母劉還未“嬰疾病,常在床蓐”。他若想消除晉武帝疑慮,這是必須向晉武帝解釋說明的關(guān)鍵所在。二是臣侍湯藥,絕不能廢離。對于“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李密來說,五尺應(yīng)門之僮、侍奉起居的奴婢易得,但是承歡膝下、撫慰祖母孤苦之人非自己莫屬,無人能替代。“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边@是李密的真言真情;“供養(yǎng)無主”是實情,絕非托詞。

        第二步:屢表忠心,以示歸附。第二、三段是李密或暗示或明示屢表耿耿忠心的部分。首先,李密以卑微的姿態(tài),來表現(xiàn)自己的忠誠?!蛾惽楸怼分械睦蠲苁潜百v低微的,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匍匐稱臣。李密一直自稱“臣”,尊稱晉武帝為“陛下”,奉西晉為圣朝,稱蜀漢為“偽朝”。中國古代是等級森嚴(yán)的社會,等級的差異反映在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稱呼就是其中之一。李密就巧妙地利用稱呼上的尊卑褒貶, 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政治立場和態(tài)度:君臣名分已定,自己對新朝俯首稱臣,并沒有心系前朝,不滿新朝;君君臣臣,自己恪守臣下的本分,甘為牛馬。二是自貶。李密自言“微賤”、“亡國賤俘,至微至陋”,姿態(tài)謙卑,這是在向晉武帝暗示自己深知自己“亡國賤俘”卑微的身份,對圣朝懷著敬畏之情、臣服之心。無論是以臣自居還是自貶,都是李密在向晉武帝表明自己的臣服和忠誠。

        其次,李密再以欲“奉詔奔馳”的迫切之心表明忠心?!霸t書特下”“尋蒙國恩”,一個“特”字、一個“蒙”字,很形象地寫出了圣朝對自己這個“亡國賤俘”的重視和禮遇?!胺浅茧E首所能上報”“過蒙拔擢,寵命優(yōu)渥,豈敢盤桓,有所希冀”,李密以此坦言:皇帝恩遇優(yōu)厚,不是他殺身所能報答的;自己感恩戴德都來不及,怎么會心懷非分之想而以照顧祖母為托詞借故不赴任呢? 再加上即便“劉病日篤”的情況下,“臣欲奉詔奔馳”,深感“進(jìn)退”之“狼狽”,李密不就是在暗示對于“太子洗馬”一職,他是心動不已;對于圣朝的征召,他是感激不盡?!稗o不就職”不是李密不忠晉朝,而是忠孝抉擇、無奈之舉。

        最后,自毀名節(jié)以表忠心。李密在第三段宣稱“本圖宦達(dá),不矜名節(jié)”,之前在偽朝做官,本就為了高官厚祿, 并不想自命清高。 李密故意把自己說成是唯官是圖、一味追求功名利祿的勢利小人,而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但是這與李密所受的儒家教育是背道而馳的??梢?,為了消除晉武帝的猜忌,為了表忠心,他不惜抹黑自己,即便為后世詬病也在所不惜。

        第三步:明立誓言,以示真心。文章第四段有李密的苦苦哀求:“烏鳥私情,愿乞終養(yǎng)” “生當(dāng)隕首,死當(dāng)結(jié)草”,言辭凄惻,令人動容;有李密的自我表白:“臣之辛苦,……皇天后土,實所共鑒”,以證自己所言不虛;還有李密的明立誓言:“盡節(jié)于陛下”。有了前文“消疑慮”“表忠心”的鋪陳,李密的誓言水到渠成,顯得真誠可信。至此,李密直白表達(dá)了“先盡孝,后盡忠”的想法,即臣并非拒絕征召,并非不忠于晉,實在是“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懇請陛下允許我盡完孝心,之后定當(dāng)“盡節(jié)于陛下”。李密的這一承諾、誓言并非是情急之下的敷衍之詞,應(yīng)該是深思熟慮后的“兩全之策”。這從他后來在祖母去世服期滿后出仕就任溫縣縣令一職, 就可看出李密立誓“盡節(jié)于陛下”之言不虛。

        “忠孝”思想是中國幾千年來的立國之本,“忠孝”已融入到士人的血液中,成為他們奉行的道德規(guī)范、金科玉律?!熬秊槌季V,父為子綱”是中國古代忠孝觀的最好的詮釋。小家以孝為人倫,大家以忠為人倫,其實,忠君是孝親的延伸。兩者大多是統(tǒng)一的,也難免有“忠孝難以兩全”之時。這時,人們往往“先忠后孝”,舍小家顧大家。有特殊的家庭情況(如家中長輩無人供養(yǎng)),可以特事特辦。這也是李密敢于直白表達(dá)“先盡孝,后盡忠”想法的原因。其實,無論是先盡孝,還是先盡忠,李密向晉武帝表白的是自己的“忠心”。

        李密的忠心表白得很有藝術(shù)性: 晉武帝以陰謀篡奪了曹氏天下,故而諱談“忠”字,對此李密心領(lǐng)神會,故而文中無一“忠”字,僅以“盡節(jié)”二字代替,但是,忠心表白策略得當(dāng),層層遞進(jìn),環(huán)環(huán)相扣??梢哉f,《陳情表》是忠心表白策略成功的經(jīng)典案例。

        《陳情表》以孝心感人打動了世人的心,成為大家推崇的“凄惻千古”的“至性之言”;《陳情表》更以忠心表白打動了晉武帝的心,使晉武帝答應(yīng)了李密“辭不就職”的請求,滿足了其終養(yǎng)祖母的“微志”,全了他的孝心。

        [作者通聯(lián):上海南匯中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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