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圖強

暢銷書與思想解放關(guān)系論析

□文｜易圖強

暢銷書與思想解放之間存在必然聯(lián)系。思想解放是政治、道德敏感性強的圖書和一部分內(nèi)容、形式新穎別致的圖書得以出版與暢銷的必要條件，暢銷書是思想解放的記錄者、反映者，又對思想解放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是思想解放的有力武器，但也可能束縛著思想解放。思想解放是觀察暢銷書的一個獨特視角，暢銷書是照射思想解放的一面清晰的鏡子。從思想解放的角度考察暢銷書，使暢銷書研究具有深刻內(nèi)涵；從暢銷書的角度探討思想解放，使思想解放研究變得生動具體。

暢銷書思想解放互動關(guān)系《鄧小平文選》

暢銷書，是指一定時期內(nèi)（一般為一年），在同類書中銷售速度最快、銷量最大的書。狹義的暢銷書是隨著出版業(yè)的市場化而產(chǎn)生的，廣義的暢銷書則存在于出版業(yè)出現(xiàn)之后的所有歷史時期?！皶充N書的本質(zhì)在于：在一定的時間里迅速形成了對某種類型或某一種圖書的群體性追捧、閱讀的社會現(xiàn)象。只要具備這一特點，任何圖書都可以視為暢銷書?！保?］思想解放是與思想僵化相對而言的，既指解放舊思想之后產(chǎn)生的新思想，也指一種新的精神狀態(tài)。思想解放最鮮明的特征是不迷信——不迷信書本、經(jīng)驗、傳統(tǒng)、權(quán)威、領(lǐng)袖，言行勇敢是其重要特征，創(chuàng)新是其根本屬性。從精神活動的角度來看，人類的歷史實際上就是思想解放的歷史。拙文以改革開放以來暢銷書的出版?zhèn)鞑榛疽曇?，論述暢銷書與思想解放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互動關(guān)系。

一、暢銷書是思想解放的重要載體

人類思想發(fā)生重大轉(zhuǎn)變之時，都留下了記錄、反映這種轉(zhuǎn)變的暢銷書。暢銷書是其所在時代人們思想解放的記錄者。后人了解、認識、研究這一時期人們思想解放的狀況，一個重要的途徑就是閱讀、分析這一時期的暢銷書。

1.暢銷書是記錄所在時代人們思想解放成果的重要文本

近代以來西方國家的每一場思想解放運動，歐洲文藝復興運動、歐洲啟蒙運動、美國獨立戰(zhàn)爭與南北戰(zhàn)爭、日本明治維新，都產(chǎn)生了轟動一時的暢銷書，如《十日談》《哈姆雷特》《論法的精神》《少年維特之煩惱》《常識》《湯姆叔叔的小屋》《西國立志篇》 等。近代以來中國的每一次思想解放運動，洋務(wù)運動、戊戌變法、辛亥革命、五四新文化運動，也都產(chǎn)生了盛行一時的暢銷書，如《化學鑒原》《天演論》《盛世危言》《革命軍》《猛回頭》《吶喊》《嘗試集》等。這些暢銷書，是相應思想解放運動的記錄者或反映者，在歷史上都極大地推動了人們的思想解放，同時也是后人了解、認識、研究先人如何不斷地解放自己的思想的重要文本。

中國改革開放所取得的最大成就，可以說是思想解放和改革開放的實踐活動不斷拓展、深入，這些都得益于人們的思想不斷解放，而思想解放的成果通過暢銷書得以記錄，思想解放的過程也通過暢銷書反映出來?！拔母铩苯Y(jié)束特別是改革開放正式啟動以來，中華民族思想解放的重大主題有六個：如何評價毛澤東及“文革”，如何認識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當代價值，如何評判傳統(tǒng)社會主義計劃經(jīng)濟，如何看待傳統(tǒng)社會主義政治體制，如何看待蘇聯(lián)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劇變、解體，如何看待西方資本主義的經(jīng)濟（如市場經(jīng)濟）、政治（如民主）、文化（如人權(quán)觀念、自由思想）。在這六大方面，新時期的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全黨、全國人民，不斷打破個人崇拜的禁錮，不斷擺脫“左”傾思想的束縛，不斷突破傳統(tǒng)思維方式的約束，獲得了一個又一個新的理論認識，使全黨、全國人民的思想不斷得到解放。在不同年份出版的一大批暢銷書，如《天安門詩抄》《第二次握手》《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通俗講話）》《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關(guān)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國社會主義經(jīng)濟問題研究》《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十講》《為人道主義辯護》《走向未來叢書》《走下神壇的毛澤東》《生活中的經(jīng)濟學——對美國市場的考察》《現(xiàn)代化的陷阱》等，記錄、反映了全黨和全國人民的思想不斷獲得解放的成果、成就。

《鄧小平文選》（1975-1982年）及其修訂版《鄧小平文選》（第二卷）和《鄧小平文選》（第三卷），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最暢銷的領(lǐng)袖著作。這些完整地記錄了改革開放總設(shè)計師鄧小平不斷解放思想的成果，反映了這位執(zhí)政黨領(lǐng)袖不斷突破思想禁區(qū)、打破精神枷鎖、破除現(xiàn)代迷信的心路歷程?！多囆∑轿倪x》的第二卷與第三卷是關(guān)于鄧小平思想解放最原始、最權(quán)威的載體。認識、研究鄧小平的思想解放問題，必須把這兩本暢銷書作為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資料。

2.暢銷書是照射一定時代人們思想解放水平的一面清晰的鏡子

概言之，《鄧小平文選》（1975-1982年）與其修訂版《鄧小平文選》（第二卷）的文本差異，見證了國人思想解放的艱難步伐，濃縮了中國改革開放的艱辛進程。

影響思想解放的因素很多，既有主觀因素，如主體的認識能力、心理素質(zhì)、價值觀念等；又有客觀因素，如經(jīng)濟條件、社會實踐、傳統(tǒng)文化等。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這些因素是有差異的，因而人們思想解放的水平也是有高低之別的。一定時期人們思想解放的特點、水平可以通過這一時期的有關(guān)暢銷書映射出來。

1991年12月，“俄羅斯蘇維埃聯(lián)邦社會主義共和國”更名為“俄羅斯聯(lián)邦”，蘇聯(lián)正式解體。有著1500萬名黨員、執(zhí)掌政權(quán)達74年之久的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包括其前身布爾什維克、俄國共產(chǎn)黨、全聯(lián)盟共產(chǎn)黨）亡黨了，蘇聯(lián)這個世界上第一個也是最強大的一個、曾經(jīng)長期與美國抗衡的社會主義國家亡國了。怎樣認識這一事件，怎樣總結(jié)其歷史教訓？中國共產(chǎn)黨和中國學者的認識是有一個發(fā)展過程的。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基本停留在導致這一事件的外因上，認為蘇共亡黨蘇聯(lián)亡國的主要原因在于西方資本主義勢力進行“和平演變”和顛覆活動，培植和援助社會主義國家內(nèi)部的反對派。到20世紀90年代后期，已主要轉(zhuǎn)向內(nèi)因的探討，如認為社會生活長期缺乏民主，忽視經(jīng)濟建設(shè)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沒有處理好民族問題。這樣的認識大有進步，但仍然沒有切中要害。2001年8月16日，《南方日報》刊發(fā)黃葦町的文章《蘇共亡黨十年祭》，被爭相傳誦。江西高校出版社約請作者以此文和其他專題報告為基礎(chǔ)，撰寫了同名著作。該著于2002年4月出版，至2003年4月累計印刷7萬冊。這本暢銷的理論著作對蘇聯(lián)劇變的原因與教訓實話實說，一針見血地指出：“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不僅是被國內(nèi)外的反共勢力所搞垮，也是被它一直宣稱代表的工人階級和蘇聯(lián)人民所拋棄。而這后一點，是導致蘇共亡黨的決定性因素之一?！保?］“搞垮蘇共的主要力量并不是反共分子，而是蘇共黨內(nèi)的腐敗分子”。［3］作為一面鏡子，《蘇共亡黨十年祭》不僅照射出作者思想解放的水平已經(jīng)發(fā)展到很高的高度，而且折射出中共高層在打破政治思想禁錮方面的力度。該暢銷書及其前身同名文章廣泛傳播的政治背景是，2000年2月和5月，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江澤民兩次在公開場合闡述了“三個代表”重要思想，2002年11月召開的中共十六大正式將其確立為中國共產(chǎn)黨必須長期堅持的指導思想之一，并寫入修改之后的新黨章中。黃葦町在其所作報告和著作中，從反思蘇共亡黨和蘇聯(lián)亡國入手，闡釋了“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政治意義。如果沒有中共高層進一步的思想解放，《蘇共亡黨十年祭》就很難出版，即使出版也不可能迅速流行起來；另一方面，《蘇共亡黨十年祭》的出版與暢銷，又映射了處于世紀之交的中國人破除政治禁錮、實現(xiàn)思想解放的勇氣與智慧。

綜上所述，一定時期思想解放的成果、成就，往往通過這一時期的暢銷書得以記錄下來、反映出來。要把握一定時期思想解放的進程與成就，可以考察這一時期暢銷書出版?zhèn)鞑サ臍v程，解讀這一時期暢銷書的文本及其傳播效果。

二、思想解放是暢銷書出版?zhèn)鞑サ谋匾獥l件

考察古今中外暢銷書出版?zhèn)鞑サ臍v史，會發(fā)現(xiàn)，統(tǒng)治階層、主流社會，主要是高層政治家（如執(zhí)政黨領(lǐng)袖）和控制話語權(quán)的上層人士（如精英分子、宗教領(lǐng)袖），他們的思想解放與否、解放到何種程度，決定著政治、道德敏感性強的圖書的命運。

1.統(tǒng)治階層、主流社會的思想解放

古今中外，政治類暢銷圖書往往與所在時代的政治環(huán)境和社會氛圍密切相關(guān)，與所在時代人們的思想是否解放以及解放到何種程度直接相關(guān)。它們的命運充分證明統(tǒng)治階層、主流社會的思想解放是政治、道德敏感性強的圖書得以出版與暢銷的前提條件。

例如，蘇聯(lián)作家帕斯捷爾納克創(chuàng)作出反思十月革命前后歷史的失誤與挫折的長篇小說《日瓦戈醫(yī)生》，在國內(nèi)拒絕出版的情形下，遂將書稿寄給意大利出版，在國際上引起強烈反響。1958年，帕斯捷爾納克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然而，在作者的祖國，該小說受到猛烈抨擊。直到1988年，才在蘇聯(lián)公開出版。

綜觀世界各國，出版業(yè)不僅受到政府、執(zhí)政黨的監(jiān)控，而且經(jīng)常受到宗教的控制。從1559年至1966年，共有4000多種書籍因異端邪說、不道徳、政治錯誤等原因被羅馬天主教教廷禁止，［4］其中，有許多名家的名作，不少是暢銷書，如《巨人傳》《十日談》《社會契約論》《愛彌兒》《紅與黑》《人間喜劇》《三個火槍手》《基督山伯爵》 《悲慘世界》《巴黎圣母院》《包法利夫人》《茶花女》《娜娜》《漂亮朋友》等。19世紀以后，隨著近代科學的迅猛發(fā)展和社會的不斷進步，羅馬天主教教廷不得不放松對出版的控制，1966年最終廢止了《禁書目錄》。2003年，《達·芬奇密碼》在美國出版，第一周就登上了《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榜首。該小說對基督教的有關(guān)問題提出了異議，因而遭到眾多宗教團體、神職人員和《圣經(jīng)》學者的反擊。然而，這種反擊整體上停留在學術(shù)層面。這表明，進入21世紀的現(xiàn)代基督教會已經(jīng)遠非近代乃至中世紀的基督教會了，思想大大解放了，談?wù)撋系?、挑?zhàn)耶穌與批評教會已經(jīng)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區(qū)了。在西方，宗教是暢銷書的永恒主題之一。基督教會的思想解放，為宗教敏感性題材圖書的出版與暢銷創(chuàng)造了必要條件。

2.編輯出版人員的思想解放

出版史上普遍存在一個現(xiàn)象：在同樣的政治環(huán)境與社會氛圍里，同樣的一部書稿，有的出版機構(gòu)拒絕出版，而有的出版機構(gòu)愿意出版，結(jié)果出版后大受歡迎。例如，“科幻小說之父”儒勒·凡爾納的處女作《氣球上的五星期》被15家出版社拒絕出版，世界超級暢銷書《哈利·波特》（第一部）被6家大型出版公司拒絕出版，榮獲第五屆茅盾文學獎的《塵埃落定》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之前被幾家出版社退稿，叫座又叫好的《文化苦旅》由上海的知識出版社出版之前被另一家出版社大幅刪改終未出版，等等。這么多的暢銷書、好書為何被拒絕出版？一個重要原因是，編輯出版人員的思想不夠解放。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出版的這種類型的暢銷書不勝枚舉。1985年12月，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出版《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到1986年3月北京第2次印刷時累計40萬冊。該小說在當時雖然引起激烈的爭議與非議，但其社會意義不容否定：“新時期的愛情小說，出現(xiàn)在社會意識形態(tài)與傳統(tǒng)婚姻倫理觀念發(fā)生動搖的文化背景下，其間愛情文學的主題具有啟蒙意義，它和人的解放、對極‘左’政治的批判緊密相連?！保?］2009年6月，上海三聯(lián)書店出版《民主的細節(jié)——當代美國政治觀察隨筆》，至2010年3月初，印刷14次，銷量突破8萬冊。該書稿曾輾轉(zhuǎn)于數(shù)家出版社，屢遭拒絕。責任編輯回憶說：“坦率地說，倒是這方面話題的敏感性曾讓我們猶豫了一下。但最終的判斷是，作者的本意是在做善意的提醒和建設(shè)性提議。只要書稿打磨得當，這些看似敏感的地方反倒對當今中國的民主建設(shè)具有一定的啟蒙和借鑒意義?！保?］

類似的圖書最終得以出版并流行起來，一是因為改革開放提供了比較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和社會氛圍，二是因為編輯出版這些書的當事人有膽有識，沒有超前性思想的編輯出版人員是不會有什么成就的，正像敢于出版《傅雷家書》和《隨想錄》全本的當代著名編輯出版家范用指出的那樣：“許多刪節(jié)《隨想錄》的出版同仁實在是小心過頭了。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也?！保?］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社會越來越開放，政治越來越開明，政策越來越人性化，選題的禁區(qū)越來越少，“對于那些具有崇高正義感和高超智慧的選題策劃人和編輯出版人來說，選題的范圍非常寬廣?！保?］

以上所談，是針對那些政治、道德敏感性強的圖書而言。還有一些圖書，并不具有政治、道德的敏感性，或者，政治、道德的敏感性比較弱，可是，它們的出版?zhèn)鞑ネ瑯与x不開編輯出版人員的思想解放。這種圖書的題材、體裁、體例與風格新穎、獨特，與大多數(shù)人的經(jīng)驗不符，與傳統(tǒng)、習慣不符，故而很多人不認可、不接受。然而，這樣的圖書出版后，常常不但在商業(yè)上、經(jīng)濟效益方面獲得極大成功，而且在文化上、社會效益方面也取得顯著成就。例如，暢銷書策劃大師金麗紅策劃出版的第一種暢銷書是《王朔文集》（華藝出版社1992年7月出版）。她這樣形容當時想做《王朔文集》的沖動：“我第一眼看到王朔的一本書《我是你爸爸》就立刻被吸引了，這個標題多么吸引人啊！于是我就有了做王朔的書的念頭，而且是做他的全套文集?！钡牵敃r文集幾乎都是蓋棺論定的，幾乎都是屬于泰斗級的，如給已故大文學家老舍、郭沫若等人出文集，但王朔當時只有33歲，而且很有爭議。雖然年輕人愛看他的小說，但傳統(tǒng)派和學院派的人貶其為“痞子文學”?！锻跛肺募泛髞礓N了10萬套，業(yè)內(nèi)人士評價金麗紅：“她的眼光很‘毒’”。［9］這種“毒”的本領(lǐng)源自哪里？源自思想解放，源自觀念與時俱進。筆者考察編輯出版史發(fā)現(xiàn)：“觀念陳舊的人，或許可以成為杰出的作家和學者，但絕對成不了名垂青史的編輯出版家。”［10］對新理論、新觀點、新題材、新體裁、新體例、新風格、新版式、新開本、新工藝、新作者等，編輯出版人員都應該持歡迎、接納的態(tài)度，不唯我獨尊，不拘泥于習慣，不囿于傳統(tǒng)。

三、暢銷書是思想解放的有力武器

為了最大限度地發(fā)揮思想解放的作用，就必須將思想解放的成果社會化、普及化、大眾化。“綜觀人類思想發(fā)展史，任何一次思想解放運動的成功與否，首先取決于這種思想解放的先導性成果能在多大程度上被廣大的人民群眾所接受、認同和掌握。在思想解放運動過程中，人民群眾既是這一思想解放運動的主體，更是思想解放運動的對象。我們開展思想解放運動的根本目的，說到底就是要喚醒大眾的主體意識，幫助他們逐步擺脫思想枷鎖和認識上的局限性。”［11］

1.暢銷書是將新思想社會化、普及化的非常重要的大眾傳播媒介

在將思想解放的成果社會化、普及化和大眾化的過程中，暢銷書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大眾傳播媒介。正是在將新思想社會化、普及化、大眾化方面，暢銷書找到了推動廣大民眾思想解放的最佳通道。

在新文化運動中，胡適、陳獨秀等文化精英提倡白話文，主張文學革命。通過《新青年》雜志和學校教育、學術(shù)講座的方式，這種新思想傳播到一部分都市青年中，但其社會化、普及化、大眾化，還有賴于用白話文寫作的有關(guān)暢銷教材、暢銷文學作品的出版?zhèn)鞑ァＴ诒本┌l(fā)生白話文與文言文的爭論之時，上海的商務(wù)印書館、中華書局出版白話文教科書，并通過商業(yè)渠道將其傳播到窮鄉(xiāng)僻壤。新一代讀書人以這些廣泛流通的白話文課本接受啟蒙，這樣，白話文運動乃至整個新文化運動才在中國社會確立了根基。暢銷的白話文文學作品也同樣發(fā)揮了這種作用。胡適的《嘗試集》是第一部用白話體寫作的新詩集，1920年3月出版后很受讀者歡迎。1923 年8月，魯迅的第一部白話小說集《吶喊》出版，在魯迅生前印行22版次?！秶L試集》與《吶喊》成為中國新文學最早的樣本，它們的暢銷使胡適、陳獨秀等人的文學新思想傳播得更廣泛，它們將文學革命的思想社會化、普及化、大眾化了。暢銷書，是知識分子廣泛傳播其思想的快車通道。在紙質(zhì)傳媒時代，有了這個快車通道，知識分子的精神創(chuàng)造成果就避免了養(yǎng)在深閨無人識的命運。

2.暢銷書是對民眾進行啟蒙、開啟民智的重要手段

啟蒙與啟蒙運動的本質(zhì)是破舊立新，即破除過時的、失效的舊知識，掌握新知識，接受新事物。這與思想解放的本質(zhì)是一樣的。啟蒙是永恒的人生主題，啟蒙運動是長期的歷史主題。對民眾進行啟蒙、開啟民智的主要方式是宣傳教育。宣傳教育又有兩條途徑：一是通過政治的手段從上到下灌輸，二是通過民間的力量自下而上滲透。無論哪一條途徑，都離不開暢銷書的出版?zhèn)鞑ァ?/p>

一個時代或一定時期的暢銷書，向世人最廣泛地傳播知識和思想，而這種知識、思想往往是新知識、新思想，它們啟迪著人們的心智，更新著人們的觀念，改變著人們的言行，從而推動時代前進、社會發(fā)展。在中國近代歷史上，《海國圖志》《盛世危言》《巴黎茶花女遺事》《迦因小傳》《天演論》《革命軍》《法意》等，哪一部暢銷書不是如此？“文革”結(jié)束以來，《第二次握手》《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通俗講話）》《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關(guān)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朦朧詩選》，等等，每一本暢銷書也是如此。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對世界前沿科學技術(shù)和信息經(jīng)濟知識的了解，主要依賴五本暢銷書：《第三次浪潮》《迎接新的技術(shù)革命——新技術(shù)革命知識講座》《未來之路》《數(shù)字化生存》《知識經(jīng)濟——21世紀社會的新趨勢》。它們緊跟世界科技和經(jīng)濟發(fā)展的潮流，及時地向國人普及了新知識，讓國人與世界同步。《數(shù)字化生存》掀起了全國性的數(shù)字化和網(wǎng)絡(luò)颶風，為處于數(shù)字化蒙昧狀態(tài)的中國大眾上了一堂極其生動的教育課，被譽為“開啟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啟蒙運動”的第一本書。從2000年9月起，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引進出版《富爸爸 窮爸爸》系列。該系列暢銷書向國人輸入了“財商”概念，極大地改變了國人鄙視金錢、忽視理財?shù)膫鹘y(tǒng)觀念，掀起了一場全國性的“洗腦革命”。［12］

與常銷書或滯銷書不同的是，“暢銷書現(xiàn)象對社會的影響首先是‘爆破’作用，有如一石擊水，漾起水花，泛起水圈。從社會動力學的角度看，暢銷書現(xiàn)象一經(jīng)產(chǎn)生、形成，便首先表現(xiàn)為‘推動了社會一把’，給社會帶來了動感，使平靜的社會為之一震，或使嘈雜的社會為之愕然，再度沸騰?！保?3］暢銷書的這種“爆破”作用，就是給僵化、封閉的思維方式和因循守舊、人云亦云的思想觀念投下一枚思想的炸彈，讓思想沖出牢籠，獲得精神的新生。1986年負責出版《丑陋的中國人》的陳俊年回憶當年閱讀該書的感受是：“簡直像一枚巨磅的思想炸彈，讀之如雷轟頂，震懾心魂！”［14］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盛行中國內(nèi)地的《丑陋的中國人》為國人點燃了一枚反省自身的大炮彈。一個人或少數(shù)人的思想僵化不通，閱讀常銷書或滯銷書也可疏通；大多數(shù)人的思想僵化不通，則必定要閱讀暢銷書才可疏通。暢銷書的文本一般通俗易懂，暢銷書讀者面廣、影響大，暢銷書閱讀屬于公共閱讀，因而可以最大限度地傳播新思想、新知識、新觀念，從而最廣泛地解放人們的思想。

最后，必須指出，并非所有暢銷書都能對思想解放起到積極的作用。出版史表明，暢銷書既可以促進思想解放，從而推動社會發(fā)展，也可能束縛人們的思想，因而阻礙社會進步。但總的來說，暢銷書是思想解放的有力武器、重要工具。思想解放是評價暢銷書價值的一個主要標準。一本暢銷書在文化上、社會效益方面究竟有無價值與貢獻、究竟有多大價值與貢獻，經(jīng)常表現(xiàn)在它對所在時代人們的思想解放究竟有無作用、究竟有多大作用。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1］易圖強.暢銷書內(nèi)涵與外延新論——兼談新中國暢銷書出版?zhèn)鞑サ奶厣跩］.山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4）

［2］［3］黃葦町.蘇共亡黨十年祭［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2：5，259

［4］中華人民共和國新聞出版署辦公室編：《新聞出版工作文件選編》（1990—1991）［M］.北京：知識出版社，1992：823

［5］吳衛(wèi)華.中國當代愛情題材小說創(chuàng)作《誰在說話——中國文化年報》［M］.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1：100

［6］黃韜.《民主的細節(jié)》的細節(jié)［J］.編輯學刊，2010（3）

［7］丹晨，肖東發(fā)，李掖平.我們未改一個字——原三聯(lián)書店總經(jīng)理范用談《隨想錄》的出版［N］.光明日報，2005-10-27

［8］易圖強.圖書選題策劃導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392

［9］程蕾，民任.華藝出版社：策劃贏家［J］.中國市場，2003（4）

［10］易圖強.出版學概論［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143

［11］劉相，劉德軍，王忠武.人類思想解放史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464

［12］張馨文，何綱.雷玉清把“富爸爸 窮爸爸”帶來中國［J］.成功，2002（4）

［13］伍旭升.大轟動——中外暢銷書解秘［M］.廣州：廣州出版社，1993：103

［14］陳俊年.花城版《丑陋的中國人》出版前后，郝振省主編：《出版60年——名著的故事》［M］.中國書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24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