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 璐

《玲瓏》雜志由出版人林澤蒼[1]在上海創(chuàng)辦，三和公司于1931年發(fā)行，以周刊形式連續(xù)出版，到1937年共計發(fā)行298期。其最初全稱為《玲瓏圖畫雜志》，1933年改名為《玲瓏婦女圖畫雜志》，1936年再改為《玲瓏婦女雜志》，一般則簡稱為《玲瓏》。民國時期最具影響力的女性期刊《婦女雜志》在1931年?？?，同年《玲瓏》創(chuàng)刊并連續(xù)出版7年，發(fā)行時間和影響力都優(yōu)于同類，是民國期刊研究中非常重要的個案。該雜志以“提倡社會高尚娛樂，增進婦女優(yōu)美生活”為辦刊宗旨，多以社會名媛或女學生的照片為封面，早期內(nèi)容主要關注摩登女性生活、女性婚戀心理、常識、衣飾美容、育嬰、電影資訊等，后期因時局緊張，雜志中的新聞時評、域外見聞、呼吁團結(jié)抗戰(zhàn)等內(nèi)容漸有增加?！读岘嚒冯s志忠實反映了20世紀30年代社會生活的原貌，為人們提供了一個以女性視角去關注客觀世界的窗口，與傳統(tǒng)的男性視角形成鮮明對比。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將所收集到的225期《玲瓏》雜志電子化并上傳網(wǎng)絡，成為《玲瓏》研究的主要文本對象。除此之外，上海圖書館館藏《玲瓏》第1卷至第5卷的188期，以及黃曉艷編著的《往昔玲瓏》[2]都可以作為研究的補充資料。2000年以來，以《玲瓏》雜志為研究對象的成果約有30余篇，其中亦有博士、碩士論文。在這些研究中，吉林大學何楠的博士論文《〈玲瓏〉雜志中的30年代都市女性生活》[3]對《玲瓏》雜志作了比較全面的梳理。作者首先對《玲瓏》雜志的前期研究作了總結(jié)，[4]介紹了《玲瓏》雜志創(chuàng)辦的背景、雜志的編務和經(jīng)營情況；接下來討論了《玲瓏》中所反映的民國女性婚戀、家庭、健康、職場生活，還特別強調(diào)了女性自殺的社會問題。該論文細致和全面地分析了《玲瓏》雜志刊載的各類內(nèi)容，提出了一個相對完備的研究框架。山東大學師文靜[5]、上海社會科學院沈瓊[6]、曲阜師范大學周景芝[7]的碩士論文也基本上遵循了這樣一個研究路徑。

一、關于《玲瓏》女性形象建構研究

在前期研究成果中，來自不同學科背景的研究者聚焦于《玲瓏》雜志對于女性形象建構這一問題上，總結(jié)歸納出了“摩登女性”“完美女性”等新女性形象。

1.新女性形象的類型歸納研究

較早討論《玲瓏》雜志女性形象建構的文章有2000年香港科技大學研究生李克強的《〈玲瓏〉雜志建構的摩登女性形象》[8]一文，作者首先借鑒了李歐梵先生所提到的“公共空間”的概念[9]，指出在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上層摩登女性需要一個發(fā)出自我聲音的公共空間（但這個“公共空間”有別于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作者在文中提到：“《玲瓏》透過文章與圖片，展現(xiàn)了一幅幅全新的摩登女性形象——她不再守于閨閣，而是在雜志上建立了她的公共空間，讓公眾閱讀。隨著時代的變化，這種有別于傳統(tǒng)婦女的摩登女性，有著穿高跟鞋及卷發(fā)這種異國情調(diào)，而學生裝及運動裝則更是全新的形象，上海城市文化的公共空間藉由這些摩登女性形象得到拓展?！崩羁藦娬J為《玲瓏》雜志所塑造的摩登女性形象不僅要追求外在美麗還要講求內(nèi)在修養(yǎng)，因而摩登女性形象包含女學生、女運動員、女職員以及賢妻良母。

姜衛(wèi)玲的《〈玲瓏〉雜志新女性形象的建構》[10]、賈海燕的《20世紀30年代大眾媒介對女性摩登身體的建構——以〈良友〉和〈玲瓏〉為中心的考察》[11]、龍佳的《〈玲瓏〉對都市女性形象的塑造》[12]都強調(diào)了這一時期大眾傳媒對“現(xiàn)代女性”或“新女性”的類似定位。

而臺灣學者孔令芝的論著《從〈玲瓏〉雜志看1930年代上?，F(xiàn)代女性形象的塑造》[13]中也討論了《玲瓏》雜志欲形塑的現(xiàn)代女性形象；研究者同樣對雜志本體作了介紹，然后切入到女性形象問題的研究上。論著中強調(diào)《玲瓏》所呈現(xiàn)的不只是現(xiàn)代女性外形塑造，還包括現(xiàn)代女性內(nèi)心世界的營造，并試圖分析雜志塑造的現(xiàn)代女性形象對現(xiàn)實社會中女性的影響。學者通過“時尚風情”“性愛、婚姻與家庭”和“宜室宜家”三大主題來論述主旨，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女性雜志的內(nèi)容是否受到社會的刻板印象的影響”“現(xiàn)代女性形象是女性自己的理想還是社會的期望”“相似于30年代《玲瓏》雜志的商業(yè)化雜志在當下重現(xiàn)是此類雜志的重生還是承繼”等問題，對進一步深化研究《玲瓏》雜志具有啟發(fā)作用。

2.新女性形象的范例研究

另一部分研究者認為《玲瓏》對“現(xiàn)代女性”的定位不僅靠言語描述，還分別以當時社會中的體育女健將和中外女影星作為范例。劉曉華[14]強調(diào)《玲瓏》雜志通過刊登言論、照片、電影明星的新聞等形式，努力構想一個“現(xiàn)代完美女性”形象。她是既具時尚元素又透著普通特質(zhì)的女性，既有光鮮的外在形象，又不乏豐富的內(nèi)在素養(yǎng)。通過對女性不完美的行為予以批判，利用名人效應為現(xiàn)代完美女性構形。柳迪善則談到《玲瓏》用“好萊塢女明星改造中國傳統(tǒng)的女性審美觀，遠離中國傳統(tǒng)的嫻靜、賢淑的女性形象，逐步向西方運動健美型女性形象靠攏。好萊塢女明星亦真亦幻的成功形象對尚在徘徊中的中國女性的解放和自立無疑構成一股強烈的召喚與鼓勵力量，同時，也是中國女性想象性勝利前景的提前搬演。但是，雜志編輯在編輯好萊塢女性婚姻時不露聲色地為女性與婚姻的關系做了肯定的注腳，強調(diào)了女性走進婚姻生活的必然性和正確性，并提出了對待婚姻生活的應有態(tài)度”。[15]

張麗莎所作的《〈玲瓏〉雜志〈幕味〉電影周刊研究》[16]從電影發(fā)展與電影雜志之間的正比關系角度切入，分析了《玲瓏》雜志的電影周刊《幕味》。在文章中，除了介紹《幕味》周刊創(chuàng)辦的背景、主要內(nèi)容，也提到了電影女明星影響著現(xiàn)代女性的觀念，同時在對女星的報道中隱含著男權思想。

3.新女性形象的形體美研究

葉青青在《西式話語在中國語境中的傳播——以〈玲瓏〉雜志譯介“健美”為例》[17]一文中指出，“健美”作為一種新的都市時尚和現(xiàn)代審美觀念被中國的讀者接受和認同后，通過“健美”而獲得的強健體魄和自然健康的美成為“時代新女性”的象征。這種新女性形象成為“摩登女郎”的對立面，被體育和健美滋養(yǎng)的愛國、純潔、道德的婦女成了墮落的歡場人物的視覺對照。然而健美的流行與有傷風化的指責，成為都市女性在接受這一西方現(xiàn)代觀念時面臨的兩難境地。同樣強調(diào)《玲瓏》雜志熱衷于女性體育活動報道，推廣新女性審美觀的文章還有盧珊的《〈玲瓏〉雜志中的近代體育文化傳播》。

《玲瓏》雜志中刊載大量圖片（主要是照片），忠實還原著時代風貌。張勒勒的《〈玲瓏〉時光流轉(zhuǎn)中的老上海時尚志》[18]，張競瓊、曹彥菊的《〈玲瓏〉雜志在中西服飾文化傳播中的作用探討》[19]，薛寧的《海派女裝紋樣研究（1927-1937）——以〈良友〉、〈玲瓏〉等畫報圖像為中心的考察》[20]，曹彥菊的《西潮東漸 洋裝漸起——〈玲瓏〉雜志中西服飾文化的傳播者》[21]，沈雷、童夏青的《淺談〈玲瓏〉雜志中的旗袍形象》[22]等文章分別從時尚、消費文化、服裝設計等領域進行了研究，不同程度地強調(diào)了時尚消費文化與當時新女性外在形象建構的關系。

二、關于《玲瓏》男性形象塑造研究

《玲瓏》是一本女性雜志，主要編輯人陳珍玲和重要撰稿人均為女性，因而對客觀世界的重構是從女性視角出發(fā)的。在以女性視角重構這個世界的同時，《玲瓏》也在重塑著男性形象。學者賈海燕特別關注了這個問題，在她的《〈玲瓏〉女性話語狂歡中的男性形象建構》[23]一文中論述了《玲瓏》雜志在建構摩登女性形象之外同時建構了一個負面男性形象（將男性描述為野獸、偽君子、色情狂），并加以討伐。研究者闡釋了“女性話語表達的壓迫/反抗邏輯，并提出了女性話語狂歡背后的現(xiàn)實困境：即在商業(yè)資本與傳播媒體的合理共謀下，摩登女性淪為消費的工具和對象，《玲瓏》以男性為敵人的單一對抗思維和性別宰制的抗爭路徑恰恰掩蓋了女性所面對的更為復雜的社會狀況”。與此同時，《玲瓏》也描述了女性對男性群體鄙視而對男性個體憧憬的矛盾心態(tài)。

《玲瓏》雜志中對男性負面性描述具有復雜的歷史背景。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女性面臨著雙重壓迫，正如《玲瓏》雜志1936年228期中談到：“婦女運動的中心思想是謀婦女解放。從理論上講起來，自然是鏟除反動勢力，要求男女平等，改革男性中心的畸形社會；但在實際的步驟上僅有不同的見解。有些人以為現(xiàn)時封建余孽作祟，女權運動者必提倡新思想，肅清封建妖孽；有些人以為赤白帝國主義蹂躪中國，使我中華有亡國滅種之禍，非努力于救亡運動，任何種婦運工作在眼前都談不到?！盵24]這一時期，女性對于男性的不滿已經(jīng)不僅局限于性別壓迫，還對由男性能否承擔救亡圖存的重任高度懷疑。以男性形象塑造為研究角度是在研究《玲瓏》女性形象塑造的基礎上向縱深化發(fā)展，頗有新意。

三、研究展望

《玲瓏》雜志以刊載女性生活話題為主，但并未忽略各種時事問題，這與當下的女性時尚消費類期刊有較大區(qū)別。從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到1932年的“一·二八”事變再到1937年的“七七事變”，《玲瓏》雜志始終保持著高度關注，并不斷呼吁女性參與全民族抗戰(zhàn)，實現(xiàn)救亡圖存?！读岘嚒冯s志還密切關注著世界各國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尤其是日本、德國、美國和蘇聯(lián)的婦女狀況，在表達對日本和德國女性同情的同時不遺余力地贊揚了蘇聯(lián)婦女解放運動的成就，明確提出了中國女性解放的方向?！读岘嚒吩趮D女解放問題上并非是僵化的，而是隨著時代背景和社會變遷不斷調(diào)整立場。比如，關于女性裝飾問題，創(chuàng)辦之初的《玲瓏》通過刊登“摩登女性”照片和新式服裝樣式喚起女性對時代美的追求；日軍侵華之后，雜志立刻要求女性減少裝飾中的奢侈消費，倡導使用國貨，從經(jīng)濟層面為抗戰(zhàn)貢獻力量；1934年，國民黨政府以新生活運動為名，頒布了種種限制女性人身自由的法令，《玲瓏》在第一時間發(fā)出了反對聲音，如《別開生面的禁令》[25]、《取締婦女時髦服裝》[26]、《所謂“婦女回家運動”》[27]，指出所謂的“復古”“新生活運動”不過是封建勢力對女性束縛的沉渣泛起，并予以抨擊。研究《玲瓏》雜志始終繞不開女性話題，但是并非要僅僅局限于研究女性形象本身，透過女性視角分析和還原當時的社會風貌，補充以男性視角敘述的近代史也值得深入探討。

目前，研究者對于《玲瓏》的研究多使用文本分析的方法，通過閱讀文本資料，梳理、歸納和分析某種觀點。但是這種分析尚屬于基礎性的，停留于表層。文本中所包含的內(nèi)容異常豐富，在研究中可以借鑒更多的傳播學、社會學和歷史學等研究方法，以期有更多收獲。

注釋：

[1]林澤蒼（1903-1961），福建古田人。主持創(chuàng)辦了《玲瓏》《電聲》《攝影畫報》等多份刊物，同時在攝影領域建樹頗多

[2]黃曉艷.往昔玲瓏[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1-254

[3]何楠.《玲瓏》雜志中的30年代都市女性生活[EB/OL].中國博士學位論文全文數(shù)據(jù)庫,http://dlib.cnki.net

[4]何楠博士的研究綜述中提到了Hsiao-Pei Yen 的Body politics,Modernity and National Salvation:The Modern Girl and the New life movement；Yunxiang Gao的 Nationalist and Feminist Discourses on jianmei(Robust Beauty) during China’s‘National Crisis’in the 1930s；Barbara Mittler 的In spite of gentility:women and men in Linglong(Elegance),a 1930s women’s magazine.三篇英文資料，但筆者未見

[5]師文靜.《玲瓏》雜志及其女性形象塑造[EB/OL].中國優(yōu)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shù)據(jù)庫，http://dlib.cnki.net

[6]沈瓊.《玲瓏》雜志“現(xiàn)代女性”角色的建構[EB/OL].中國優(yōu)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shù)據(jù)庫，http://dlib.cnki.net

[7]周景芝.《玲瓏》雜志中的女性意識研究[EB/OL].中國優(yōu)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shù)據(jù)庫，http://dlib.cnki.net.

[8]李克強.《玲瓏》雜志建構的摩登女性形象[J].二十一世紀（香港），2000

[9]李歐梵.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1930-1945）[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10]姜衛(wèi)玲.《玲瓏》雜志新女性形象的建構[J].傳媒觀察，2013（10）

[11]賈海燕.20世紀30年代大眾媒介對女性摩登身體的建構——以《良友》和《玲瓏》為中心的考察[J].山西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3（5）

[12]龍佳.《玲瓏》對都市女性形象的塑造[J].新聞愛好者(理論版 )，2007（3）

[13]孔令芝.從《玲瓏》雜志看1930年代上?，F(xiàn)代女性形象的塑造[M].臺北：稻香出版社2011

[14]劉曉華.論《玲瓏》對“完美女性”形象的建構[J].貴州社會科學，2014（7）

[15]柳迪善.新女性——《玲瓏》中的明星文化及女性意識[J].貴州大學學報(藝術版)，2012（3）

[16]張麗莎.《玲瓏》雜志《幕味》電影周刊研究[EB/OL].中國優(yōu)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shù)據(jù)庫，http://dlib.cnki.net

[17]葉青青.西式話語在中國語境中的傳播——以《玲瓏》雜志譯介“健美”為例[J].新聞愛好者，2012（1）

[18]張勒勒.《玲瓏》時光流轉(zhuǎn)中的老上海時尚志[J].人物畫報，2011（5）

[19]張競瓊，曹彥菊.《玲瓏》雜志在中西服飾文化傳播中的作用探討[J].武漢科技學院學報，2006（12）

[20]薛寧.海派女裝紋樣研究（1927-1937）——以《良友》《玲瓏》等畫報圖像為中心的考察[EB/OL].中國優(yōu)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shù)據(jù)庫，http://dlib.cnki.net

[21]曹彥菊.西潮東漸 洋裝漸起——《玲瓏》雜志中西服飾文化的傳播者[J].山東紡織經(jīng)濟，2010（3）

[22]沈雷，童夏青.淺談《玲瓏》雜志中的旗袍形象[J].山東紡織經(jīng)濟，2014（9）

[23]賈海燕.《玲瓏》女性話語狂歡中的男性形象建構[J].江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2（12）

[24]金戴儀.現(xiàn)階段中婦女解放的三步驟[J].玲瓏，1936（228）

[25]妮.別開生面的禁令[J].玲瓏，1934（151）

[26]取締婦女時髦服裝[J].玲瓏，1936（221）

[27]陳珍玲.所謂“婦女回家運動”[J].玲瓏，1936（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