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者雙禾
那年月一說誰誰出身地主、富農(nóng),馬上癟茄子
媳婦說我家人除我都實誠。她說我愛吹,有駱駝不吹牛。哪是這號人呢我,從來實話實說。你說家里人都實誠,就我一個愛瞎咧咧,這不對鹵子呀!啊,鍋里燉的全是茄子,你就單說我一人兒沒茄子味兒,這啥味覺呀這!就算我不是茄子,這燉時間長了,也有茄子味兒了,你說對不?
媳婦那話,前半截對。真的,我爸媽妹和弟真都實誠。爸媽沒了,媽原先是菜市場一賣菜的,國營菜市場。爸是變壓器廠工程師。我媽比我爸大好幾歲呢,我猜可能是童養(yǎng)媳。我媽對我爸老好了。我爸家是地主??赡芨錾碛嘘P(guān)系。那年月一說誰誰出身地主、富農(nóng),馬上癟茄子。這茄子老癟著,還能有啥水分,不就剩下實誠了。咋跟茄子干上了?其實這實誠啊,絕對不正常,要我說就是壓抑。我不想壓抑,多難受哇!
我小時吧,長得帥(媳婦插言:別聽他胡咧,他小時照片我看過,帥個溜帥,就是一大鼻涕孩兒)。你看你看,這我還能吹牛啊,一會兒我拿照片給你看。真的帥,嗓子也好,那歌唱的。就那歌兒,你可能也聽過,唱古巴的,現(xiàn)在還能唱出來。咳咳,是這樣啊:美麗的哈瓦那,那里有我的家,美麗的陽光照新屋,門前開紅花。調(diào)兒是不挺美的?忘了誰作詞了,作曲記得,劫夫。那老伙計,那年月寫老鼻子歌了,大多數(shù)是紅歌。
就這小時候,這嗓子,還到電臺唱過呢(媳婦插言:太沒譜了,你別說半截留半截,那是合唱),看,就這媳婦,老撅我。跟她過到現(xiàn)在,容易嗎我?合唱咋了?那也叫在電臺唱過。你呢,唱都不會唱,她五音不全啊!得得,你歇著,等我先說,我說完了你再吧吧。家教有問題呀!
你先喝水。你開車來的?沒買車,咋不買車呢?就你這身份(媳婦插言:你小心他,又要開吹了)。你不知道,這一說車,她就給我鼓包。還掐過我。那年,她外甥女結(jié)婚,我坐那車,就一面包。我就跟司機聊車。給他聊蒙了。咱誰呀,別看我沒車,可咱研究車,研究幾十年了,門兒清。你要買車找我,我當(dāng)你高參,價位呀產(chǎn)地呀功能啊配置呀,都行。
(媳婦插言:不掐他留著他,他跟人說他啥車都開過,大卡、奔馳。胡整嘛,連票都沒有,就在廠里開過電瓶車。)你說我沒開過?你二妹二妹夫干架,你二妹不知跑哪兒去了,是不是我開車?yán)愫湍愕苷襾碇空f話得憑良心。那是半夜,交警不上班,我沒票也不怕。車是鄰居的,一下班就停樓下。那天管他借的。沒事兒,半夜車少,慢慢開唄。就那次,就她外甥女結(jié)婚我吹那次(媳婦插言:你看,承認(rèn)了吧)。沒你事兒,一邊待著去。她坐我旁邊,這把我大腿掐的。掐吧,照說不誤,又沒掐我嘴。
我跟副書記,一人一個二大碗,連干倆
這老實跟你說啊,你肯定也得承認(rèn),人這輩子,誰沒吹過一點兒牛??!你沒吹過?這不就結(jié)了。不吹在社會混不下去,沒人瞧得起你。
我吧,嘿嘿,承認(rèn),有時吧,是能吹點兒。不過你放心,我有原則,有的吹,有的真不吹。反黨反毛主席反社會主義的,決不吹,琢磨都不琢磨。就吹那些家長
反社會主義的,決不吹,琢磨都不琢磨。就吹那些家長里短兒,不犯法呀,頂多說我能吹牛,不會逮你。
(媳婦插言:他媽我婆婆跟我嘮過,這跟文革時受過挫有關(guān)系。出身地主啊,他爸沒少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動不動就寫檢查。我婆婆說他,小時候咪兒咪兒的,沒孩子跟他玩,不敢說話。這大了大了,老了老了,變性情了,不光吧吧的話癆,還吹上了)。媳婦你,你行,分析得賊對,你還算理解我,咱倆沒白過。真的,小時受過憋呀,后來,能釋放了。那還留這破嘴干啥,說呀,可勁兒說,壓迫越深,反抗越重,毛主席說的。
其實呀,剛開始敢說,那時,只是說,還沒到吹那境界??墒牵h(huán)境刺激人呢!那啥,你要不給自己貼個金,人就把你當(dāng)土鱉。貼金還不容易,就是一裝裱活兒。我就開貼了。我貼最邪乎那一次,過后一想,把自己都嚇完了。幾個工友聊喝酒,那一個個,能聽出來,都吹。我差啥呀。我就跟他們講,知青那時,省委副書記去咱那知青點兒調(diào)研,晚上喝灑。我跟副書記,一人一個二大碗,連干倆。他們都聽傻了,問我那副書記是誰。誰讓咱記性好,那時領(lǐng)導(dǎo)名都記著,啪一說。我看呢,他們都信了。
這才叫吹,吹得大,挺沾邊兒,還不犯大毛病,你不信都不行(媳婦插言:你說啊,咱家人連個股長都不常碰見,他就敢玩玄,說跟省副書記喝過大酒。他這人呢,不易)。謝謝你媳婦,理解我。我沒不易,你以為吹牛傷我腦細(xì)胞啊,沒,從沒,順口一來,邊說邊編,還是一樂子呢!
這吹過幾次吧,你別說,我能覺出來,這周圍人,工友啊、主任呢、段長啊啥的,都有點兒變,慢慢跟以前不一樣了,開始待見你點兒了,有啥好事兒多少能想著你點兒了。那時,班組啊車間了都有小金庫,頭兒沒事兒就領(lǐng)著骨干去喝點兒。剛開始沒我份兒,從不找你。這多窩火。后來開始找了。你看,吹牛好使吧。跟省委副書記大碗喝酒那是扯,我酒量大是真的,一瓶白的,沒事兒。這喝起來,再能白話兒,這以后他們喝酒,我就沒落過空。我這就叫進(jìn)核心圈子了(媳婦插言:還核心圈子,你以為你進(jìn)常委了)。你懂啥,班組再小,也有核心。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核心。
你別誤會啊,我這輩子,可不光靠吹?;烊兆?/p>
聽我一說,吹牛挺好哈,可也麻煩。你就說郭冬臨演那小品,吹牛說能弄著車皮,能買著臥鋪票。到最后
給自己擠對的。這就沒啥水平了。你可以吹,但記住,別因為吹大牛把自己繞進(jìn)去。我有一次差點兒給自己繞進(jìn)去。我說我爸是變壓器廠總工。啥總工啊,就是一普通工程師。車間主任就讓我求我爸,給廠里設(shè)計個什么玩意。忘啥玩意了。跟你說,虧我爸能耐大,真來了,真給設(shè)計出來了。真是親爸呀,給兒子解圍了。我爸要不是出身不好,哪能混那樣,我敢說,他不是總工,但能耐上肯定是。
你別誤會啊,我這輩子,可不光靠吹?;烊兆樱诵萸?,廠里活兒,無論是趴桌子上畫呀寫的,還是動手干的,沒幾樣我不會。我最先在紡織廠,女工干那粗紗細(xì)紗呀不會,別的,都行。后來去了塑料廠,焊接,就用塑料焊條焊接,別看慢,但好看,光滑,在廠里不算一把也算二把(媳婦插言:這倒沒吹牛,我找找,你看,他焊的,廁所里裝衛(wèi)生紙的小塑料盒,是不是看不出焊點)媳婦,你這輩子,第一次說了一句好話。
后來去了電纜分廠,從那兒退休的,退休金近3000。工人檔兒,挺高吧。真不是吹的。當(dāng)然當(dāng)然,我知道,吹牛不好,能不吹就不吹,實在憋不住,想吹了,吹小的,別吹中的,更不能吹大的。一露餡兒就完了。我現(xiàn)在好多了。退休了,還吹個溜吹。我兒子,別的我要求他不高,吹牛我管得可嚴(yán)了。我知道吹牛是咋回事兒。那天他跟同事吹了一下,說他遼陽有個舅,是林業(yè)公安局局長。我沒客氣,給了他一巴掌。這哪行!W
本欄責(zé)編 / 侯永東
ddgrhyd@sina.com
閑聊邊角料
●我媽先沒的,當(dāng)時看老爺子狀態(tài)還行,可沒過倆月,老爺子也走了。你說夫妻這事兒,真是說不清道不明。沒同生,差不多算同死了。
●我一天兩頓酒,中午一頓,晚上一頓。不多喝,一兩,頂多二兩。肝兒沒事。兒媳婦拿錢讓咱公母倆體檢,器官還都行。
●兒子開了個修車廠,生意還行,車多呀。沒事兒我就過去,幫著照看是假,我喜歡車,愛琢磨。票不考了,年齡在這兒呢!
●我炒菜行,滿漢全席(媳婦插言:還吹,能不能讓我多活幾年)。咋這沒文化呢,這不叫吹,這叫夸張、比喻。啥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