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
“我們的會就到此結束?!?1點左右,北京大學哲學系系主任、燕京學堂副院長王博試圖結束會議。會場開始播放散場音樂。
頓時場面陷入一陣騷亂。
要結束的會議是2014年7月9日的“燕京學堂”公開咨詢會會場,也是北京大學校方第一次就“燕京學堂”項目召開公開討論會。
這次公開咨詢會,是北大反對“燕京學堂”的師生們持續(xù)努力爭取來的“階段性成果”。咨詢會原定于兩小時內結束。然而在進入自由提問環(huán)節(jié)后,場面失控了。
“這么大的問題,在程序上,學校廣大師生完全不了解,幾乎都是最近從有些學生和網絡渠道獲得的。剛剛劉校長(北大副校長劉偉)說通過各個學者來交流,我從歷史系角度,不知道究竟是誰代表了我來講話?!睔v史系教授辛德勇站起來大聲說。觀眾席上一片掌聲。
會議主持人幾次試圖從觀眾席拿走話筒未果。英語系系主任高峰楓幾乎利用了所有的間歇時間,把話筒拿回來交給觀眾席。
高峰楓拍著桌子大喊:“今天放假,北大來了這么多學生、校友、老師,這充分體現了我們的重視,難道校領導不愿意多待一個小時嗎?”
觀眾席則爆發(fā)出一陣陣的呼喊:“就不能多待一個小時嗎!”“請未名(北大校內BBS)的代表解釋一下為什么要刪除未名的帖子!”
散場音樂停止了。最后,這場原定于11點結束的會議一直開到了12:40。校方給出了一個開放性說法:沒有什么是不可以商量的。
詳細的會議記錄,次日被參會校友整理出來,在網絡上迅速傳播。當天,校長王恩哥、副校長劉偉表明態(tài)度:“燕京學堂”計劃是一次大學改革,雖然步履維艱,但勢在必行。
目前,北大“燕京學堂”事件仍在持續(xù)發(fā)酵中?!把嗑W堂”這種“校中校”是否有違教育公平、學校項目論證過程是否應該公開,成為對“燕京學堂”質疑的核心爆發(fā)點。
在2014年5月5日北大新聞網發(fā)布“燕京學堂”正式啟動的消息之前,大部分北大師生對“燕京學堂”一無所知。對于他們來講,是“被通知”。
據北大新聞網介紹,燕京學堂是為來自海內外一流大學的學生開設的一年制中國學碩士學位項目。該項目倡導在全球化的語境中認識和了解中國,希望聚集國際頂尖師資和一流學生團隊,打造全球領先的中國學教學研究中心。
“燕京學堂是住宿式學院,所有學生集中住宿?!毙7酵ǜ嫒#@個學院將選址在靜園草坪,周邊六院則作為燕京學堂100個“未來全球領導人”的宿舍。
當天,該網站爆出了燕京學堂的電腦設計圖。圖上,靜園草坪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下沉式廣場,六院則成為封閉式的住宿,裝修精致,一人一間。
靜園草坪及其周邊六院地處北大核心區(qū)域,其象征意義可與未名湖、博雅塔相比。班級聚會、各類朗讀會、社團集會往往以靜園為中心。
一石激起千層浪。學生、校友在網上留言:“看上去好像高端會所”;“今天拆靜園,明天是不是要填未名湖”;“全球的權貴子弟要來圈地了”。
“我當時看到設計圖,還有培養(yǎng)未來全球領導人的字眼,我真的一下子就哭了出來。北大文、史、哲,也要和MBA一樣了嗎?”一名在北大待了八年的中文系學生對記者說。
豪華靜園宿舍,看上去只面向100個“全球未來精英”開放—早在燕京學堂揭牌儀式兩個月以前,2014年3月22日,米歇爾·奧巴馬訪問北京大學時,王恩哥曾公開向她介紹“燕京學堂項目”,并邀請米歇爾的兩位女兒能有機會加入“燕京學堂”計劃。
2014年5月25日,高峰楓在《東方早報》發(fā)表《誰的“燕京學堂”》,可被視為反對派的第一篇公開檄文。
“住宿制學院、校中校,都是讓我挺不爽的地方。我事先什么都不知道,跟學生一樣?!备叻鍡鲗τ浾哒f,“‘燕京學堂對老師、對同學、對北大的文科建設,殺傷力都太大了?!?/p>
不久,同樣來自英語系的教師蘇微星也發(fā)文質疑:《“燕京學堂”植根何處?》。文中點到:“燕京學堂”設置“校中校”,有違北大教育公平的原則。
隨著來自英語系教師的公開質疑,支持派—來自文、史、哲科系的兩位燕京學堂參與教師也浮出水面。
其一是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研究員陸揚。他是燕京學堂的籌備組成員,曾在微博上與高峰楓不斷“交鋒”。陸揚的職責是“設計燕京學堂的歷史學課程”。
陸揚畢業(yè)于普林斯頓大學,曾先后在普林斯頓大學、哈佛大學、堪薩斯大學任職,但并未拿到tenure(終身教職),最后回到了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
“陸揚在國外有不少關系。”某北大教授對記者說。
另一位公開支持者,是北京大學中文系的“長江學者”張旭東,他同時擔任紐約大學東亞系的系主任。值得一提的是,2011年7月1日,張旭東被聘為重慶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院長。當時,他曾對媒體表達自己對重慶的暢想,“要在上海、北京之外,建立第三個話語中心”。
“去年開始,紐約大學東亞系已經暫停招博士生了。所以張旭東現在非常看重北大這邊給他的位置?!币幻诿绹迻|亞系的博士留學生告訴記者。
6月6日晚,校方召開“燕京學堂”項目宣講會。到場學生約百人,校方出席者有姜國華、王博、張旭東、陸揚。
宣講會從第19分鐘開始進入學生提問階段,變成了一場質疑會。提問大多集中在兩個問題上:在“燕京學堂”是否能夠達到校園內部的“教育公平”,為什么一定要選址在靜園,“校中校”是否會公開給全校北大師生。王博始終沒給出有說服力的回答。
這份現場錄音速記通過網絡傳播。當晚,北大學生注冊了“靜園小組”的微博,傳播相關言論與消息。自此,論證“燕京學堂”是否合理的質疑,走向了實時公開的進程。
學生的反抗無疑遭到了來自校方的壓力。7月5日,中文系五四文學社的同學試圖穿上“靜園聲音”T恤參加畢業(yè)典禮,迅速被一旁的教工老師沒收。7月6日,兩位北大學生身穿“靜園聲音”T恤在靜園草坪留影,被三名保安要求查驗身份,保衛(wèi)部工作人員一路追隨學生至海淀體育館北門,直到學生報警。
“請不要署我的名字,我還沒有拿到畢業(yè)證書?!敝敝?月初,北大在校生這樣告訴記者。
“燕京學堂”的募資情況、募資人信息,始終處于半隱秘狀態(tài)。當7月9日咨詢會面對學生質疑的時候,劉偉副校長才回答:“香港捐了一億五。還有一些內地企業(yè)家捐了十億人民幣,其中兩億捐給醫(yī)學部,剩下八個億用在燕京學堂?!?/p>
“和清華蘇世民項目不同,燕京學堂并不是出資方去推動和主導的。2013年年初,教育基金會已經得到學校的意見,要辦燕京學堂,繼而進入籌資模式,但捐贈方并不推動項目。目前最大的捐款人是匿名的,大概捐款10億?!北贝竽承戎槿耸繉τ浾哒f。
惟一公開向“燕京學堂”定向捐款的是香港百賢教育基金會。這個基金會屬于曹光彪家族,創(chuàng)辦者是曹光彪之子曹其鏞。曹光彪家族始于寧波,曹其鏞曾多次捐款給浙江大學。據北大校內知情人士消息,百賢教育基金會的捐款方式是起初給1.5億人民幣,然后每年再給50萬美金。
“沒有絕對的透明和絕對的開放……我目前正在訪問的東京大學在教授治校和決策民主化方面遠勝于西方名校,但負面是許多該做的事遲遲做不成,令人為之扼腕?!睂τ趯W校決策是否應該透明、公開,張旭東回答紐約大學校友的時候如是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