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的蓉城
文/蒲江濤 攝影/丁浩
記憶中,那些淡淡的音符,殘云如煙的往事,灰白茫茫的老成都,搖曳著我們青春漸老的慢時光。
那些年,東郊二仙橋,灰蒙蒙的天空,和當時的經(jīng)濟一樣蕭瑟。
附近的圣燈村,一條臭水橫溢的小河,穿過密布的矮房,一徑徑阡陌縱橫的碎石小道,將土地分割成一塊塊農(nóng)家菜圃和魚塘。散落四野的矮房中,生活著城市邊緣人員和我們這群正在學飛的雛鳥。在村子里一間不足20平方米的貧民屋的窗前,海棠怒放,見證了我們三個發(fā)小的最后相聚時光,典藏著我們當年眼高手低的青春夢想和迷惘,也曾聆聽過我們一管洞簫吐露的歡樂和憂傷。
當年,剛剛畢業(yè)的皓子、靖和我三人將進入社會的首站定在蓉城東郊的圣燈村。當時皓子為一家公司網(wǎng)編,靖在一家工廠,我則在幾家報社間不停調轉。白天,我們一塊兒騎著單車涌進城內,和著無以計數(shù)的小商小販,撲向城內各自的工作地點;黃昏,大家拖著滿身塵埃和疲憊,回到蝸居的20平方米小屋。一爐通紅的碳丸兒,以及走廊上那口小小飯鍋的飯香,溫暖著我們三人在這個城市邊緣的寂寥時光。遇上周末,大家沿著小河沿,或是附近的火車道,漫步村間幽途,指點文字,放飛夢想。
那些年,為了在這座城市立足,我們也曾放下文學經(jīng)典,挑燈夜讀專業(yè)所需資料。靖精攻細讀企業(yè)管理,皓子深鉆軟件編程符號,我則放下文學,苦學雜志編輯,只為在蓉城衣食無憂地生活的夢想。偶爾困苦了,大家就摘下床頭管簫,對著寒星閃爍的夜空,三管齊響。黑黑的村,冷冷的夜,高低起伏的旋律,攪動著二仙橋上空的凄涼,也扯出我們內心的彷徨。
如今的二仙橋,已為四通八達的大交通和花園高樓取代,往日的海棠已沒了蹤影,昔日的朋友早已先后離開這座夢想的城,定居各地。十五年的生活變遷,無緣共剪西窗巴山夜雨。間或流連曾經(jīng)共閱的黃卷,亦不見三小搶讀的時光。唯有音樂《秘密》中流淌的音符,搖曳別后經(jīng)年的憂傷。
我的大學生涯,在十八年前的荷花池邊花開花落。
荷花池地處城北,是一處商業(yè)繁華的鬧市,迥異于荷花池本身所含的意味,更不是我們想象中冰清玉潔的少女。如果將荷花池比作女性的話,她是八面玲瓏的風塵熟女,在以錢為業(yè)的銅臭脂粉下涂抹著厚厚的胭脂。
我們這群來自大山深處的雛鳥,在燈紅酒綠的都市生活中,漸漸迷醉于胭脂漸紅的熏香。門外討價還價聲高起低落,宛如街頭流鶯,誘惑著我們青春躁動的好奇心。小小的綠茵地,偌大的圖書館,已經(jīng)挽不住我們狂野的夢想。
伴隨推銷方便面和火腿腸的同窗敲開每間宿舍的門,我知道,清純如荷的校園,已為荷花池混濁的銅臭刮傷。神圣的象牙塔的神龕已然跌落,淪為鍍金彩蝶棲息的地方。偌大的教室,稀落的人頭,有的埋頭假寐,有的盯著講臺神游他鄉(xiāng);空曠的圖書館,寥寥無幾的看客,不時掏出傳呼機,魂不守舍地等待呼朋引伴的召喚響起。我的大學,立錐彈丸之地,在我揮淚而別的季節(jié),已經(jīng)無所依憑,無以紀念。
十五年后的夏季,我放慢腳步,在校園大門外面停留。目光所到之處,琳瑯滿目的商品,進出如梭的車輛,沒有一點昔日象牙塔的痕跡。我那魂牽夢繞的圖書館,我那花前月下的綠蔭道,我那開始人生筑夢的小紅樓,已化作一縷扎眼的陽光,迷失在我快步離去的陰影里。
成都茶館到處是,但我獨鐘文殊院。不為別的,只為寺中蓋碗兒茶,曾漂浮著我的愛情茉莉。后院白果林有我自得其樂的閑情,檀香升騰處,是那些我參透經(jīng)年的禪意。
那時候的文殊院后門,定時為我打開。每到周末上午十點,我和萍手扣手,趁著垃圾車輛出入的間歇,做賊似地沖進去,一溜煙跑到后院的白果林下,坐在石凳上開懷大笑。我常說,文殊院的后門,拉出來的是垃圾;溜進去的,是我和萍在蓉城的愛情容身地。三年里,文殊院的后門從未讓我們失望,為我的愛情留著這道門。
一塊錢,對今人而言,什么也干不成,但卻可以討得當年蓉城一杯茉莉花茶,換來屬于我和萍的整個下午;挽住檀香繚繞的時光中那抹近禪的舒心;買下浮囂都市身邊一縷清風卷起的祥和安寧。
那時的白果林,除了幾個老太太偶爾來擾,便只剩清風掠過,卷起滿地落葉。我和萍的愛情,悄隱在寺院背后,遠離鬧市浮塵,化作白果林下那抹清茶潤唇的幽香;我們的故事,伴隨持槌聲聲、朗卷吟吟,漸化在寺廟內升騰的檀香中,沉淀出激情消逝后的寧靜與祥和。
我們的愛情歷經(jīng)十年磨礪。在看不見盡頭的長跑中,是文殊院那抹悠遠的檀香,升騰在彼此互有靈犀的心頭,給了我們鍥而不舍的牽掛;是經(jīng)卷攤開的禪意,冥冥之中召喚著我們,在十年拼搏之后,甘醇著今天的相濡以沫。
而今的文殊院,白果林早已消失,但紫檀熏香的人生愜意,卻在《和平生活》這首曲子的浪漫中,梳理著我們華發(fā)漸生的生命之旅,一道劃向涅槃共舞的紅塵。(責任編輯/吳曦 設計/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