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相鑄［昆明理工大學外國語言文化學院， 昆明 650093］

加爾文《基督教要義》思想研究

⊙賀相鑄［昆明理工大學外國語言文化學院， 昆明 650093］

《基督教要義》是約翰·加爾文的代表作，是基督新教神學經(jīng)典。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加爾文通過該書構建了新教神學思想體系，其核心觀念是神和人、神性和人性。以神的特質(zhì)和人的本質(zhì)為前提，建立信仰與救贖關系；從人的二元性特點出發(fā)，提出“兩個國度”即天國與塵世的觀念，繼而圍繞這些觀念，構建人與宇宙自然、人與人，以及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

神性 人性 信仰 救贖 兩個國度

《基督教要義》是西方文明步入近現(xiàn)代之初的產(chǎn)物。15至16世紀的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運動，改變了歐洲原有的社會形態(tài)，打亂了歐洲舊有的社會秩序，打破了以教皇為首的羅馬天主教教會專制統(tǒng)治。同時，歐洲經(jīng)濟正從封建農(nóng)業(yè)向工業(yè)資本主義過渡；各國世俗政權紛紛脫離教皇控制，民族意識日漸覺醒。整個歐洲社會處于變革動蕩之中。在此時代背景之下，歐洲各國的人們，無論來自哪個社會階層，在獲得選擇信仰自由的同時，也失去了原有的心靈歸屬和心理依靠——教會。這時的歐洲各國，民族和國家意識尚在醞釀之中，還難以擔當成為民眾信仰或給予民眾歸屬的重任，新的價值依托尚未形成體系。與馬丁·路德不同，作為第二代宗教改革家的約翰·加爾文，其肩負的歷史使命已不再是吶喊與呼告，而是重建與實踐，即為新教徒們構建一套能夠適應時代發(fā)展變化、能夠立命安身的價值體系，以為其存在提供意義和歸屬。加爾文重建的價值體系，完整地體現(xiàn)于其代表作《基督教要義》之中?！痘浇桃x》全書共四卷。第一卷：“認識創(chuàng)世者神”，論述作為造物主和宇宙最高主宰者神的特質(zhì)，以及人如何通過認識神而了解自己、認清自身本質(zhì)；第二卷：“認識救世主神”，探討人基于自身本質(zhì)而認識、信仰救贖主神；第三、四卷：分別討論了人該如何踐履信仰以達成救贖，論述了教會和世俗政府各自的職責、權限以及二者間的關系。通過《基督教要義》，加爾文以神的特質(zhì)和人的本質(zhì)為基礎，構建人與宇宙自然、人與人，以及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為從中世紀向近現(xiàn)代過渡的西方基督教社會建立一套涵蓋價值理想與現(xiàn)實存在的新教神學體系；統(tǒng)領并貫穿這一神學體系的核心思想是創(chuàng)世者神和本性敗壞的人的觀念，繼而圍繞這一觀念組織個人生活、組建社會機構。

一、神和人、神性與人性

神和人、神性與人性，是基督宗教信仰的核心觀念，是《基督教要義》（下文簡稱《要義》）全書的中心議題。“認識神和認識自己”①，成了《要義》第一卷的主要內(nèi)容。神是一切生命和存在的創(chuàng)始者；神是真理、良善、公義、智慧之源泉。神創(chuàng)造宇宙自然，養(yǎng)育世間萬物；神創(chuàng)造人，賦予人靈魂，使其成為萬物之靈。人在被造之初，純潔無瑕，正直完美；但因其始祖墮落而敗壞本性之后，無力向善。墮落敗壞之后的人，在神之權能與威嚴面前，卑微渺小，脆弱無助；在神之良善和智慧面前，無惡不作，一無是處。神之良善與人之邪惡，是加爾文構建其價值體系的基石。

“人不了解自己，就無法了解神”，“人不了解神，就無法了解自己”。識神，知人，互為目的。造物主神，是人的生命源泉：“作為人的創(chuàng)造者，神以其權能扶持我們，以其護佑統(tǒng)領我們，以其良善養(yǎng)育我們，同時賜予我們各種福分……”神是人的參照：人知神、識神，目的在于安頓生命；神性是人性的一面鏡子：感悟神性，人方能深知自身本性，進而更好地認識和了解自己，豐富、提升自身生命；繼而榮耀神之德，彰顯神之美。

人首先可以通過神所創(chuàng)造的宇宙萬物、自然現(xiàn)象等，也即神對人的外在啟示，感知神的存在，了解神的特質(zhì)?！吧袷翘斓氐膭?chuàng)造者”；神用六天時間創(chuàng)造宇宙天體、自然萬物，并使其井然有序?！吧褚云錂嗄軓奶摕o中創(chuàng)造天地；接著又在天地之間創(chuàng)造各種生命，以奇妙的順序賦予其類別、屬性、功用，安置其住所和等級……神用神秘的方式滋養(yǎng)著天地間的某些生命，時不時地賜予他們新的活力；神還將繁殖能力賜予另外一些生命，以讓他們繁衍后代而不至于絕種。神極其精妙地以萬物之豐盛、多樣和精美裝飾天地，猶如以精致、豐富的點綴裝飾屋子一般，使其豪華敞亮……”神不僅創(chuàng)造萬物，并通過護佑而主宰和治理宇宙世界和自然萬象，使之安然和睦：“神以奇妙的順序安置天體運行，使某些星體固定不動，某些星體能夠運動自如又不偏離軌道。神如此安置一切天體的運行，以讓人能夠辨清晝夜、年月及四季的更替變化……”神以六日之工創(chuàng)世，完全是出于對人的愛，是為了人的福祉，“神預定安置萬物是為了我們好、為了我們的救贖……神創(chuàng)造萬物的順序是為了人之緣故……在創(chuàng)造人之前，他（神）已預備了對人有用、有益的一切事物”。神的良善猶如慈父對其子女之愛：“……神在天上安置太陽和星星，創(chuàng)造各類生物并使其生長于地上、海洋和空中，為人預備了豐盛的果子作為食物；神之作為，猶如擔當了家庭中高瞻遠矚、勤勞父親之職責。這是神良善之彰顯?！本挥行虻挠钪娣▌t，安然和睦的自然萬象，源源不絕、生生不息的生命流溢，都源自神之愛，都是神之權能、智慧、公義與良善的彰顯。

人還可以通過自己的身體構造和內(nèi)在生命認識神的特質(zhì)。

人是神所有創(chuàng)造物中的“完美杰作”?！叭吮旧砭褪巧裰腔鄣淖詈米C明”，人在被造之初的尊貴與非凡是“神公義、智慧與良善的極致彰顯……”神“創(chuàng)造人并賦予人美妙的形體以及各種非凡才能，使之成為創(chuàng)造物中之杰作?！薄啊蜕眢w結(jié)構而言，人必須具備極大的敏銳，蓋世的技術，方能夠衡量其人體各個部位、器官功能、整體對稱以及和諧優(yōu)美……”人體構造如此精巧絕妙，“……無一不體現(xiàn)著神工之精美……”神創(chuàng)造的人，其“心智之敏銳足以探索天地，記憶久遠之事，整合過去與未來，甚至能夠隨意想象一切事物。人心智之高明足以設計各種不可思議之事，發(fā)明各種奇妙之物……”人之心智能夠辨別是非曲直，思考不同事情，甚至能夠預測未來。人的外在形體與內(nèi)在心智，都源自造物主神之智慧與精工！

人的靈魂最能夠彰顯神的智慧、權能與良善；神照著自己的樣子創(chuàng)造人，賦予人靈魂。加爾文認為：“人的外形彰顯了神的榮耀，但是，主要彰顯神形象的是人的靈魂?！薄叭吮环Q作神的形象，因為人像神?！奔訝栁倪€繼承了基督教神學思想史中有關人的二元學說：“人由肉體和靈魂組成?！比说能|體不過是靈魂的居所而已，其不但會消亡，甚至還是靈魂的牢籠。人的靈魂則不然：它能獨立于肉體而存在，而且不朽。人的靈魂使其不同于別的生物：人能夠考察宇宙自然，探究其中奧妙及規(guī)律；人能夠仰望星空，向往神、思索神；人具有“辨別善惡的良心”，能夠“超于塵世，探究生命源頭”。正是基于人的二元學說，加爾文在《要義》第四卷中明確地闡釋了“兩個國度”的觀念。

神以其權能和智慧創(chuàng)造并化育宇宙萬物，不僅僅是為人提供飲食及其他一切生存資源，更是為了增益人心智、陶冶人性情、給予人愉悅。神賦予人靈魂，使其具有向上向善的本性、具有辨別是非善惡的良心，人也因此成為天地之間最尊貴、最靈動、最美麗的生命。人的靈魂，不僅彰顯了神的權能和智慧，還體現(xiàn)了神對人的特別之愛；人的生命是神良善的極致彰顯。神的一切作為——無論是創(chuàng)世或是治世——都是為了人和人的救贖。

加爾文在《要義》第一卷第15章和第二卷第1至4章，集中論述了人和人的本性以及人識神的根本目的。他認為：人認識神、了解神的特質(zhì)，是為了認清自己的本質(zhì)與現(xiàn)狀，更是為了自身救贖，因為神是人的生命之源，是人自我認識的參照標準；神性是人生命的最高準則和價值源泉。

神不惜屈尊，用泥土造人，賜予人生命，賦予人靈魂，使人成為萬物之尊。人在被造之初：純潔完美、正直良善；本質(zhì)上接近神、具有神性和靈性：“人在被造之時純潔無瑕……”“在神的所有創(chuàng)造物之中，人最尊貴、最能彰顯神的公義、智慧和良善?！鄙褓x予人靈魂，使其能夠區(qū)分善惡，明辨是非；神賜予人各種能力，使其高明于其他被造物；神創(chuàng)造、護佑萬物，是為了供人享用、陶冶人心智、滋養(yǎng)人靈魂。神的一切作為，是為了讓人盡其所能地榮耀神之德、彰顯神之美。然而，人卻忘恩負義，違抗神旨，偷吃禁果；人背叛神，忘了自己為人之職責，從而敗壞了人的本性，人也因此而永久地背負著“原罪”。加爾文繼承圣保羅和圣奧古斯丁的觀點：都認為人因背叛而墮落，墮落敗壞了人在被造之初的本性，敗壞了的本性是萬惡之根源。不過，加爾文更強調(diào)萬惡之根源在于人的傲慢與自負，即人對神不敬畏、不謙卑，人欲凌駕于神之上。人背叛神，即是背離真理，背離生命之源，背離智慧、良善、正義等德行。本性敗壞之后的人，無力向善?！拔覀兊谋举|(zhì)空無荒涼，充斥著各種罪惡，以至于人不得不向罪”；“人的每個部分，從理性到意志，從靈魂到肉體，都被玷污了，無一不充斥著向罪的欲望”。人在被造之初所具有的神性已蕩然無存，人性已經(jīng)“完全徹底的墮落”。陷入罪惡深淵的人，如此脆弱無力，痛苦不堪，靠其自身無法走出罪的泥潭。盡管人已經(jīng)如此敗壞墮落，神并沒有拋棄人；神以犧牲其唯一的兒子做代價救贖人，以引人重新走向良善。

墮落之后的人若要回歸生命本源，恢復到被造之初的正直良善、純潔完整，須通過信仰神之子，救世主神——耶穌基督。基督是道，是神的化身，是智慧、良善和公義的象征；是人與神之間的橋梁，是人通往救贖的途徑。信仰基督，人有可能恢復與創(chuàng)世者神之間的原初關系，宇宙自然也有可能恢復被造之時的和諧美好狀態(tài)。

二、信仰與救贖

加爾文的基督論也是建立在傳統(tǒng)基督教教義之上：基督具有完整的神性和完整的人性，他身上完美地結(jié)合了神和人的特性?；绞恰暗莱扇馍怼薄疤跤械馈谰褪巧瘛?。對人而言，基督是神之良善、公義、智慧和權能的具體體現(xiàn)。基督又是人中的一分子，所不同的是他并沒有人性里的“罪”，“基督是無原罪之軀”②。基督為救贖人之罪而死；他是人與神之間重新和解、恢復原初關系的橋梁；人只有通過認識、信仰救世主神，才能夠認識創(chuàng)世主神而回歸生命本源；基督是人信仰的對象。加爾文認為，基督的特性與其所做的工作或者說是他的功能是分不開的。首先，基督是“先知”，他教人認識神。其次，基督是“王”，他鼓勵人開始一種愉悅神的生活方式、引領人形成一個向往神、信仰神的社會，這個社會能將自身的安危與神的意志維系在一起。他激勵人盡心盡意地信奉神，給予人無限的精神需求和心靈供養(yǎng)。基督是“王”，他的“王國”并非在世俗世界，而是精神信仰層面。最后，基督是“祭師”，他給創(chuàng)世者神獻祭他自己的生命?；降摹凹缼煛鄙矸荩椿綄⒆约旱纳鳛楂I祭從而消除了人神之間的隔閡，使神人重新和解?；綖榫融H人類之罪而獻上自己的生命，連命都可以奉獻，還有什么不能給予呢？這就是基督之愛，也是神的愛，這愛充分體現(xiàn)了神賜予人的無限恩典。

信仰引領人走向救贖；救贖的過程，即是信仰基督、效法基督；識道，修道；回歸生命本源的歷程。識道、踐道，貫穿于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加爾文將這一歷程概括為“自我否定”或“克己”，并使之成為基督徒的人生準則。

“自我否定”意味著棄絕自戀或自我中心。修道從心開始：純潔質(zhì)樸的心靈是修道的根基，是培育正義圣潔的前提。加爾文認為：基督徒猶如“塵世的旅者”；他說：“如果天國是我們（基督徒）的家園，那塵世不正是我們的放逐之所嗎？”“今生是基督徒的朝圣之旅，塵世是基督徒通往天國的必經(jīng)之所?！币虼?，基督徒應該效法基督：“棄絕一切塵世之物，一心向往天國?！薄皸壗^塵世”并不是說讓人厭惡生活本身，而是不該過分看重塵世之物；“讓信徒養(yǎng)成輕視今生的習慣，但又不厭惡塵世，否則即是對神忘恩負義?！比恕胺穸ㄗ约?，即從心里根除對物質(zhì)、權利以及被他人恭維的各種欲望，根除野心、各種貪念和其他更隱秘的罪惡”。沒有了這些貪念，人心就不可能充斥著“驕傲自大、虛偽貪婪、淫蕩作惡”，或是“其他因自戀而滋生的種種邪惡”。在“自我否定”的總則之下，加爾文又將基督徒日常行為明確為三個層面：“自守、公義和虔敬?！薄白允亍保悍彩逻m度有節(jié)；能夠節(jié)制、合理利用塵世之物，不吝嗇、不奢靡。神造萬物是為了供人享用；“神創(chuàng)造食物，不僅為了滿足人的必要之需，也是為了供人享受、給予人歡愉。衣服之用，不僅在于自然之需，也是為了美麗和得體。大自然中的草木、果實，除了其實用功能之外，還有外觀之美和芳香之味”。同樣，“象牙、黃金及其他珍貴東西，都是神所創(chuàng)造的美好之物；神以其護佑方式讓人使用它們。神從未禁止人歡笑，享受美食、美酒或美妙音樂，神也從未禁止人積累財富。但是，如果人沉溺于享樂，貪得無厭，這絕非是在合理使用神所賜予的一切”。加爾文告誡人“必須棄絕驕奢淫逸、虛榮傲慢，以潔凈之心使用神賜予的萬物”。人心干凈，方能自守。加爾文倡導人生活節(jié)儉；他肯定人的自然需要和審美需求，認可自然萬物的實用功能和美學功用。加爾文的“禁欲觀”不同于中世紀天主教會的做法。中世紀天主教的各種修會，主張其修士或修女棄絕一切世俗之物，遠離人群，遁入荒郊或沙漠，“靜心”侍奉神。加爾文不贊成這種否定生命本身、否定人自然需要的做法。在加爾文看來，食物、衣著，或其他塵世之物，都是為人而存在、為人所用，教會的做法是本末倒置；“公義”：對他人“盡所有當盡之職責，凡是別人所當?shù)玫木徒o他”“無論和什么人打交道，我們都應該對他謙遜平和，以誠相待……只有內(nèi)心謙卑、尊重他人，才能真正做到友善待人”。然而，人本性自戀。“在與他人相比較時，我們每個人似乎都有抬高自己、鄙視他人的正當理由。如果神賜予我們?nèi)魏翁貏e之處，我們就會據(jù)此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比酥挥小白晕曳穸ā?，才能從心里“根除爭強好勝和自戀的致命毒害”。加爾文主張，為人要從內(nèi)心下功夫，在道德層面用功。內(nèi)在生命純凈自如，方能待人如己。另外，加爾文倡導對他人“公義”的原則，尤其是“凡是別人所當?shù)玫木徒o他”，對后世西方個人財產(chǎn)神圣不可侵犯的觀念有著一定影響。“虔敬”：對神謙卑、虔誠和敬畏；虔敬之心使人“棄絕塵世罪孽，過一種真正圣潔的生活”。“虔敬”是“自我否定”原則的根本涵義和最終指向。順應神的意志，踐履神的呼召，是對神虔敬的一種表現(xiàn)方式，“神的呼召是我們生活方式的基礎”“是一切正當行為的開始”。神的呼召包括救贖呼召和職業(yè)呼召。就救贖而言，所有人都是“罪人”，都需要得到神的寬恕，因此人人都是平等的。塵世社會則不同：神賦予人不同的秉性、潛能，使之從事不同的職業(yè)，繼而形成高低各異、貧富不均的社會等級和社會地位。但是，人所從事的職業(yè)盡管不同，可都是在侍奉神，都是神圣的，因此職業(yè)本身沒有貴賤之分。塵世中的人需要擔當各種角色、盡各種義務。這些職責義務敦促人棄絕自我、摒棄自私，去關注他人之需，關愛親人和鄰里，繼而服務社會，盡忠國家。加爾文的職業(yè)呼召觀，鼓勵普通人安心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本職工作，就是在盡心侍奉神。加爾文肯定世俗工作的價值和意義；其職業(yè)呼召觀激發(fā)了信徒在塵世的生命活力，為近現(xiàn)代西方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注入了信仰動力。

塵世中人，如能將“自守”“公義”和“虔敬”恪守在心、實踐于日常生活的各個層面，并將三者“密不可分地融為一體，人生就完滿”；天國也就近了。天國雖不在塵世，但天國的降臨，必然始于塵世生活的點點滴滴。

三、塵世與天國

人要獲得救贖，進入天國，需靠個體的虔誠、自律等努力，同時也離不開社會的幫助和支持?！耙蛭覀兊臒o知與懶惰，我們需要外在的幫助以使我們獲得信心，并使之成長至神所預定的目標；因我們的軟弱，神也為我們預備了這些幫助?！痹凇兑x》第四卷中，加爾文討論了這些“外在幫助”，即教會和世俗政府各自的特性和目的、二者之間的關聯(lián)，以及信徒與教會和政府之間的關系。

教會是“基督之軀”，是信徒聆聽福音、共享神恩之所。教會的主要職責是宣講福音，實施圣禮，引領信徒走向圣潔。對信徒而言，教會猶如母親和學校，“沒有母親的懷胎、哺育、關愛和引導，是不可能有生命的……同時，因我們的脆弱，我們一生都離不開教會這所學校，學習進程就是我們整個人生的過程。離開了教會，我們就失去了贖罪和獲得救贖的希望”。教會宣講福音是在信徒之中傳播信仰，信徒借此完善自身的精神生活，從而走向圣潔神圣。教會傳播福音，還可以加強教會成員之間的凝聚力，維護教區(qū)的和平與秩序。實施圣禮（洗禮和圣餐禮）在于維系、增強信徒的信仰，幫助信徒邁入神圣和圣潔的精神生活，從而引領信徒走向救贖。圣禮也可對宣講教義和傳播福音起著輔助和補充的作用。

加爾文認為：“教會的權力對于一個秩序良好的國家是非常重要的?！钡?，教會管治的權力僅限于“道德懲戒”，即“監(jiān)察人之罪”，只在于精神層面。教會不同于世俗政府，它“無權使用武力懲罰、強制或監(jiān)禁人”；教會沒有世俗官員責罰公民的權力。對行為不軌者，教會可以勸說、責備，最重的處罰當是革除教籍。教會“道德懲戒”是為了營造一種有秩序、和諧的信仰氛圍，以培養(yǎng)信徒心靈的虔誠與純潔，加強教會的團結(jié)，效仿基督，踐履基督之愛。

加爾文認為，政府和教會一樣，都是神賜予人的禮物，是神規(guī)范、管治人的具體形式；是神設立在塵世的合法機構?！爸灰诉€生活在塵世，政府就必然存在：以關懷和保護人對神的外在敬拜，維護教義和教會的正當性，調(diào)整人的塵世生活、規(guī)范人的行為而維護社會公正，使人與人能夠和睦相處，促進共同的和平與安寧?！鄙钤趬m世中的人，應該認可、感激政府，它猶如我們生命中的“面包、水、陽光和空氣”；它“維護公共秩序，保護個人財產(chǎn)不受侵犯，保障人與人之間的誠實相處?？傊梢源_保宗教信仰得以公開，人道得以維系”。加爾文還說：“從政是神的呼召，它不僅神圣、合法，而且是塵世所有呼召中最圣潔、最光榮的職業(yè)?！闭賳T是神在“塵世的代表；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替神治理塵世中的人”。因此，人應該尊重、順服政府，積極參與政府事務，利用政府維護其合法權利和謀取正當利益。但是，政府和教會屬于不同的社會組織；政府的管治權力僅限于“維護塵世的公正與和平，規(guī)范人的外在道德行為”。

教會和政府都是神設在塵世的機構，其權力都來自神的賜予，都受制于神。教會和政府對社會起著不同的作用，但又互補。教會關注人的心靈或精神健康，政府負責社會穩(wěn)定和外交事務。它們互為補充，相互扶持。政府離不開教會，因為沒有教會關注滋養(yǎng)人心靈，就不可能有社會穩(wěn)定和社區(qū)和諧；教會同樣需要政府，因為政府為信仰提供必要的外在條件和秩序。

就政府和教會的不同目的、職責和權限，在圣奧古斯丁“上帝之城”與“世俗之城”的基礎上，加爾文提出并闡釋了“兩個國度”的涵義。塵世中人，生活在“兩個國度”之中，受制于“兩種權力”之下。一個是“靈魂國度”，屬于道德和精神生活層面，關乎人的“內(nèi)在生命”，受神的直接管制；另一個“世俗國度”，屬于國家和政治領域，歸世俗政府治理，“僅規(guī)范人的外在行為”?！皟蓚€國度”有著各自的“王”和“法則”。當世俗國度的法則與神的法則發(fā)生沖突時，人“必須服從神而不是服從人”。無論教會或政府，其存在的根本目的都是為了助人識神、踐道；為了提升人性，使其接近神性，以最終達成人的生命意義。

加爾文的“兩個國度”觀暗含著幾層意思：一是神的權力高于一切，“道”最大；塵世的一切權利都從屬于神。無論教會或是政府，在它們的權力之上，還存在著更高的“道”，它們的權力是有限的；二是主張政教分離；這是加爾文對其時代政教關系的體察思考，他既反對天主教會凌駕于世俗政權之上，也不贊同王權干預宗教信仰；三是提倡宗教自由，當信仰原則與世俗規(guī)范發(fā)生抵觸時，“良知”為先。“兩個國度”觀，為近現(xiàn)代西方政治意識形態(tài)層面的個人主義和天賦人權觀奠定了宗教基礎，為當今美國社會政教分離提供了信仰依據(jù)。

四、結(jié)語

《基督教要義》闡釋了基督教神學中神的特質(zhì)與人的本質(zhì)；人在認識神的同時，進一步了解認清自身的現(xiàn)實狀態(tài)與本性，繼而明白認識神的意義；人通過信仰救世主神，以神的特質(zhì)為參照，從生活的方方面面反省自身，避惡揚善，走上救贖之路；塵世的一切組織或機構，其存在的目的都是為了人的救贖，為了恢復人與神的和諧關系，最終進入天國與神同在?？傊?，人在塵世的一切活動都是為了指向神性和天國——人生命的最高境界和最終歸屬?！兑x》從基督宗教信仰的角度，在繼承《圣經(jīng)》創(chuàng)世觀和人性觀的基礎上，闡述了基督教文化中人與神、人與人，以及人與世俗社會之間的關系。這一關系框架的核心基礎是創(chuàng)世者神，他是宇宙、自然、人及一切存在的本源；他是基督徒構建其世界觀、人生觀及社會觀的準則。人生的目的和意義，就在于彰顯本源之德、榮耀本源之美，最終回歸本源。社會機構的作用在于服務人，最終是服務于神；人是社會的中心，人之上則是神。

① John Calvin.Institutes of the Christian Religion（2 volumes）.the Westminster John Knox Press,Philadelphia, USA，1960.（文中其他處引文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② 劉林海：《加爾文思想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10月版，第88頁。

[1] John Calvin.Institutes of the Christian Religion[M].2 volumes,Ed.by John T.McNeil,Trans.by Ford Lewis Battles,the Westminster Press,Philadelphia,USA，1960.

[2] Christopher Elwood.Calvin for Armchair Theologians[M]. The Westminster Press,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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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道格拉斯·凱利.自由的崛起[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

[9] 張慶熊.基督教神學范疇：歷史的和文化比較的考察[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10] 劉林海.加爾文思想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作 者：賀相鑄，碩士，昆明理工大學外國語言文化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基督教與西方文化研究。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本文系“昆明理工大學研究生百門核心課程建設項目”中的《英美文化》課程建設，項目號：10998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