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興男［暨南大學文學院，廣州510000］

欲望不息生命不止
——《玫瑰門》的精神分析解讀

⊙吳興男［暨南大學文學院，廣州510000］

鐵凝的《玫瑰門》書寫了三代女性的成長故事，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來看，這部小說涉及了許多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因素。本文試圖通過弗洛伊德的“自居作用”和“超自我”的理論，對主人公姑爸、眉眉進行精神分析解讀。此外，本文還嘗試運用解析夢的方式，分析小說中幾個典型意象，進一步挖掘人物以及文本的深層意蘊，展示女性成長和生存過程中的欲望、絕望與希望。

《玫瑰門》精神分析自居作用超自我欲望

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來看，《玫瑰門》這部小說涉及了許多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因素。本文試圖以精神分析為理論視點，對其進行細致的分析和解讀，從而更深刻地把握小說的內(nèi)涵及意蘊。

《玫瑰門》借由個人與時代、個人與個人之間的隱秘斗爭，寫出了三代女性在一個荒謬年代里的起伏命運，講述了她們生存方式、生存狀態(tài)和生命過程的故事。小說為我們塑造了幾位個性獨特的女性形象，她們性格迥然不同，卻有著同樣坎坷而艱難的命運。結(jié)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我們或許能夠更深入地了解她們的性格及命運形成的原因。

一、欲望的轉(zhuǎn)移：自居作用

小說通過眉眉的眼睛，將姑爸的形象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那是一個男人，不，那是一個女人，不，那是一個男人。她不能立刻確定他的年齡，他個子偏高，駝背，無胸，留下一個連耳朵也遮蓋不住的分頭，耳垂兒肥大；他的眼不精神，卻不失洞察一切的神色；眉毛不黑但是寬闊，離眼稍顯遠些。”與其說這是一個沒有明確性別特征的形象，不如說他就是一個典型的男性形象。然而從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少女時代的姑爸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姑娘，之所以會產(chǎn)生以后的這些變化，還得尋根于那年姑爸的新婚之夜。那一夜，新郎不見了，這對婚姻懷有無比憧憬的新娘來說是致命的打擊，在這種打擊下，姑爸逐漸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男人”。根據(jù)弗洛伊德的“自居理論”，“如果一個人失去對象或不得不放棄它，他就常常會以該對象自居，并再次在他的自我中建立該對象，以此來補償他的損失。”①如果說新婚之夜消失的新郎正是姑爸失去的對象，那么姑爸的這些行為正是通過以男人自居的方式，在自我中建立起一個男人的形象，以此來補償自己失去了男人的損失。人們“以一個被拋棄或喪失了的對象自居，把自己當作那個對象的替身”②，姑爸通過把自己變成男性來完成自己作為新郎替身的轉(zhuǎn)化，同時也是情感與欲望的轉(zhuǎn)換。她把自己當作新郎，把自己嫁給了自己，以此獲得某種平衡與補償。這種行為與心理固然病態(tài)且極端，但卻體現(xiàn)了女性生存狀態(tài)的悲涼與不幸。

二、欲望的分裂：自我與超自我

在小說中，眉眉自己與自己的對話出現(xiàn)了六次，它們有規(guī)律地貫穿于小說中，也貫穿在眉眉的成長過程之中。這些大篇幅的對話初讀起來像是長大的蘇眉與年幼的眉眉之間的對話，又像是眉眉的靈魂與精神間的對話，但仔細琢磨可以發(fā)現(xiàn)，這實際上是一場眉眉的“超自我”與“自我”的對話。根據(j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自我”是可以被分裂的，“自我”能夠使自己成為客體，能夠像對待其他客體一樣對待自己，觀察自己，批評自己?！霸谖覀兠恳粋€人的自我中，都存在著一種這樣的機構(gòu)：它實行監(jiān)視、威脅、給予處罰，它明顯地從自我中分離出來，并被錯誤地移置到外部現(xiàn)實中，這個機構(gòu)即‘超自我’?！雹邸俺晕揖哂凶晕冶O(jiān)視、良心和（維持）自我理想的功能。”④很明顯地，在這六節(jié)對話中，“超自我”發(fā)揮著監(jiān)視和良心的功能，對女性自我的世界進行了一番嚴肅的探索。第五節(jié)中的對話，“超自我”指出了眉眉推媽媽肚子的隱秘動機；第十五節(jié)中，“超自我”揭示出了眉眉騙爸爸源自撒謊的本性；第二十五節(jié)中，“超自我”反思了孩子們本性中的惡；第三十五節(jié)中，“超自我”探討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第五十五節(jié)中，“超自我”坦承了自我本性中的懶惰……下面以第五節(jié)為例，具體地分析一下這種“自我”與“超自我”的對話?！拔沂刂阋呀?jīng)很久很久了眉眉，好像有一百年了”，這里的“我”可以看成是眉眉的“超自我”，“守著你”可以看作“超自我”對“自我”的監(jiān)視。緊接著“我”分析了“你”推媽媽的原因是因為恨：恨媽媽肚子里懷了小瑋，“你”本能的意識到她會分享你原本就不夠的關(guān)愛。在這里“超自我”不僅僅看到了這一層，還看到了“你”推媽媽的肚子，并為自己找了一個完美的理由：媽媽的肚子難看。“超自我”從這其中看到了比單純的恨更可怕的東西，那就是“你靈魂深處的惡劣利用了你的年齡，你不諳世事雖然你無所不知”。根據(jù)精神分析的理論，人在生命之初是沒有良心的，“嬰兒是無所謂道德的，他們并不具有對自己追求快樂的沖動的內(nèi)心抑制。后來由超自我承擔的這種指責，起初是由某種外部的力量即父母的權(quán)威來行使的?！雹菸鍤q的眉眉身上具有的道德意識顯然不比嬰兒多多少，她意識不到自己犯下的過錯，所以需要外部的力量給予訓(xùn)誡和引導(dǎo)，在這里，“超自我”承擔了父母這一外部力量的職責，并對“自我”進行了良心的拷問。

通過閱讀小說，我們知道眉眉五歲的時候就離開了父母，脫離了父母的管教和引導(dǎo)。弗洛伊德在自居理論中提到“為了補償對象的喪失，兒童會進一步加強模仿父母的自居作用”⑥。于是眉眉的“超自我”取代了父母的力量，采用了和父母對待孩子同樣的方法，監(jiān)視、指導(dǎo)和恐嚇“自我”。到此我們可以將小說中出現(xiàn)的那些自己與自己的對話理解為眉眉為了補償父母的喪失，將一部分分裂出來的“自我”，也就是“超自我”的那部分以父母自居，取代父母的力量來監(jiān)視和指導(dǎo)自我。但我們在這里還有一點疑惑，那就是我們發(fā)現(xiàn)在小說中，眉眉的“超自我”顯得格外嚴厲，似乎超出了正常的水平。這里要找出原因還需借助弗洛伊德的理論，按他的說法，“在發(fā)展過程中，超自我也接受了那些介入父母領(lǐng)域內(nèi)的人——教育者，教師和被選為理想模式的人的影響?！雹哂纱宋覀兛梢月?lián)想到，在眉眉父母缺席的那段日子里，眉眉的外婆司猗紋代替了父母對眉眉實行管教，她對眉眉的嚴厲與苛刻我們有目共睹，因此眉眉形成了嚴厲而無情的“超自我”也就不難理解了。

三、欲望的變形：象征與隱喻

象征性器物形象可以說是鐵凝創(chuàng)作的顯著標志之一。日常生活中看來平凡無奇的器物，往往與人的生存景況緊密相連，既成為人物的命運及其性格形成的環(huán)境和伴隨物，又成為其隱秘心靈的鏡像，具有象征義和隱喻義。根據(jù)精神分析的美學原則，象征和隱喻作為主客體的有機融合體，能使小說的內(nèi)在意蘊無限豐富，呈現(xiàn)出神話夢幻的色彩。在《玫瑰門》這部小說中，我們能夠看到很多這種富有意味的器物形象，在這里選取兩個出現(xiàn)在眉眉成長過程中的器物形象，從精神分析的角度對其進行解讀，看看作者是如何有意識地將器物與人的生存景況有機地融合起來的。

1.抽屜五歲的眉眉在幫助外婆司猗紋整理家具時，對一張寫字臺發(fā)生了興趣，小說對此進行了這樣的描述：“她一邊擦一邊欣賞起這張神奇的寫字臺，她怎么也沒想到世界上還會有這樣美麗的桌子……她撫摸了‘珠寶’又發(fā)現(xiàn)了抽屜上的銅把手，銅把手更好看：美麗的弧線、細致的花紋都使她戀戀不舍。她輕輕拉了一下把手，一只抽屜很容易就滑了出來……她輕輕把抽屜拉開又輕輕推上去，再輕輕拉出來再輕輕推上去。”《精神分析引論》中在對“夢”進行舉例時提到過一個女孩做了一個關(guān)于書桌的抽屜的夢，在那個夢里，書桌的抽屜，連同一切抽屜箱盒，都被解釋為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這個夢的情景顯然和上述描寫十分相似。雖然弗洛伊德的解析是針對夢而言的，但這些象征關(guān)系卻并不是夢特有的，弗洛伊德曾指出：“象征并不專屬于夢，而是屬于無意識的想象，特別是關(guān)于人的那些象征，在民間文學、神話、傳說、成語、格言和流行的趣話中比在夢中更為發(fā)達”⑧，因此小說中眉眉的這種行為也同樣可以用這一原理來分析。根據(jù)精神分析的理論，桌子是婦人的象征，抽屜象征著女性的生殖器，那么眉眉做出的“小心翼翼的撫摸”“戀戀不舍”地欣賞、“輕輕地拉又輕輕地推”等一系列行為就超出了普通意義上的玩耍，暗示著兒童時期的眉眉開始了對女性自身、對性的朦朦朧朧的探索。

2.棗樹十二歲那年的春天，眉眉開始發(fā)育了，她的胸脯開始膨脹，她的身體開始成熟，她的欲望也隨之萌動，她開始經(jīng)歷由一個女孩到一個女人的漫長轉(zhuǎn)變。在小說中，院子里的一棵棗樹，成為了春心蕩漾的少女隱秘心靈的鏡像?！皬那八刻於己瓦@黑褐色的樹身謀面，她并沒有意識到它蓬勃著一樹生命的成長，現(xiàn)在她才覺得那整整的一樹生命靠了它的蓬勃才成為一樹生長的生命，連她的生命也被它蓬勃著?！薄八诓粸槿艘姷拇禾斓囊雇砼艿侥强美蠗棙湎?，張開兩臂去擁抱它。它的腰身粗壯使她的手臂不能將它環(huán)繞，使她不能占有它的全部……她覺得它伸進了她的身體，樹液浸潤了她的心懷。”為何情竇初開、含苞欲放的眉眉唯獨對一棵樹情有獨鐘了呢？因為這棗樹不僅僅是一棵樹，也是她萌動的欲望所投射的對象。根據(jù)弗洛伊德的理論，那些長形直豎之物，如竹竿、樹干等都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眉眉對棗樹的重新發(fā)現(xiàn)，也就是對異性的發(fā)現(xiàn)，對自身情感與欲望的發(fā)現(xiàn)。在這里，棗樹充滿了隱喻性，成為了眉眉完成從兒童到少女轉(zhuǎn)變的重要鏡像。

除了以上兩個象征性器物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意象，那就是貫穿全書且作為小說標題的——玫瑰門?！懊倒彘T”是女性之門，隱喻著生命、性與死亡。它是探尋女性生命的通道，通過它可以窺探到女性最隱秘的靈魂。作者通過對“玫瑰門”“抽屜”“棗樹”這一系列意象的建構(gòu)，揭示出了女性生存狀態(tài)的不幸與矛盾，但同時也展現(xiàn)出了女性頑強的生命力和獨特的生存姿態(tài)。

①③④⑤⑥⑦[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新講》，蘇曉離等譯，安徽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68頁，第63頁，第72頁，第66頁，第69頁，第69頁。

②[奧]弗洛伊德：《群體心理學與自我的分析》，張敦福譯，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1年版，第195頁。

⑧[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高覺敷譯，商務(wù)印書館1984年版，第126頁。

作者：吳興男，暨南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輯：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