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慧 石發(fā)林[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四川綿陽621010]
論《俱樂部》中的人物性格特征
⊙馬慧 石發(fā)林[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四川綿陽621010]
澳大利亞劇作家戴維·威廉森《俱樂部》的成功之處主要在于該劇中的人物兼具“反男性”和復雜性的性格特征。這兩個性格特征體現(xiàn)在劇中的每一個人物身上,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人物之間錯綜復雜的矛盾沖突,以及人類與生俱來的弱點。
戴維·威廉森《俱樂部》人物性格“反男性”復雜性人性的弱點
從整個澳大利亞戲劇史來看,戴維·威廉森無疑是最出類拔萃的劇作家。迄今為止,他已出版了48部戲劇,且在澳洲擁有最多的觀眾。他創(chuàng)作的《俱樂部》(The Club,1977)是其出版的第10部戲劇,該劇通過一個澳式足球俱樂部在激烈的競爭中苦苦掙扎、求得生存的經歷,從一個獨特的視角,審視了現(xiàn)代社會普遍存在的競爭。①這部戲劇先后在澳洲本土、美國、德國、英國和中國上演,并獲得了一致好評。理查·科在《華盛頓郵報》上評論說:“這是一部非常出色的、真實的、幽默的澳大利亞戲劇”;克萊夫·巴恩斯在《紐約都市報》上對這部戲大加贊賞,說它是“一部值得一看的戲,甚至是一部扣人心弦的戲”;歐文·沃德在《泰晤士報》上撰文,稱贊該劇“充滿喜悅,有趣滑稽”;中國社科院劉平教授認為:“該劇之所以在中國大受歡迎,其主要原因就在于作者在描寫生活、開掘人性、揭示社會矛盾過程中使劇作具有了吸引人的藝術魅力。”本文通過剖析人物性格的“反男性”和復雜性,旨在讓觀眾從這些人物身上看到人類共有的弱點,并對此進行反思。
從表面上看,《俱樂部》一劇似乎反映了某種中國哲學中特有的“男人智慧模式”。在中國上演時,宣傳的海報說《俱樂部》是“一部展示男人魅力的純粹話劇”。在一次座談會上,有評論家對該劇只說了一個詞——“戰(zhàn)場”,然而在這樣一場戰(zhàn)爭中,觀眾看到的不是“男人”的魅力,而恰恰是一種“反男性”智慧模式的取勝。在俱樂部的會議廳中,觀眾看到的是男人性格中各種特點的夸大,看到了各種各樣陰謀的斗爭,各種各樣智慧的較量。在這場智慧和陰謀的較量中,有兩個人的智慧相對于其他人物是高明一些的,就是俱樂部的總經理格里和球星杰夫。足球是男人的運動,足球俱樂部更是男人的天下,因此所有的人都理所當然地在用一種男人的思維方式和男人的智慧去解決自己所面臨的困境,同時盡可能地給別人制造各種困境。他們實際上是在和自己作戰(zhàn),因為他們所有人所運用的智慧模式都是相同的,于是他們的斗爭陷入了僵局。而格里和杰夫之所以相對從容,是因為他們的智慧中都帶有一種“反男性”的色彩。
總經理格里在這場爭斗中運用的是一種“反男性”的智慧模式,并透出一點淡淡的、微妙的女性化色彩。格里自始至終都在這場斗爭之內,甚至可以說是在暗中操縱著整場斗爭,雖然最后失敗了(這主要是由于他選了個太愚蠢的同謀喬克),但不難看出之前他對于整體局面的撐控還是得心應手的。格里性格中最顯著的特點是陰柔,他游離不定的眼神、深藏不露的笑容都透露出深邃的含義。男人多善張揚,他們表達和解決問題的方式往往是直接的,但格里身上最大的優(yōu)點卻是他的含蓄,會隱藏自己,不會那么明顯地將自己的立場和目的直接顯露出來。而含蓄恰恰是男人所最不具備的特點,卻是女人身上最值得稱道的優(yōu)點,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包括杰夫)在面對矛盾時都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只有格里即使在矛盾最激烈的時候,也永遠保持著一份淡淡的從容和冷靜,在暗中操控一切。如果喬克聰明一點的話,他的一切計劃或許真的會成功。格里之所以能在如此激烈的斗爭中保持一份相對的從容,正是得益于他“反男性”的含蓄。
同樣,球星杰夫運用的也是一種“反男性”的智慧模式。在這部戲中的六個角色中,杰夫是一個帶有“小男孩兒”氣質的人。他是相對游離在整個斗爭之外的,與其他人的利益沖突顯得還不是那么激烈。他在這場斗爭中自我保護的方法就是他男孩兒式的思維方式(當然也是無意識的)。他先是頑皮地訛了俱樂部九百萬,之后他看到了俱樂部里各種各樣的陷阱和斗爭,對于這一切的厭惡使他依然保持著我行我素的個性,他沒有主動去參與俱樂部內的各種爭斗,但是在他出場前的那一個小時里,他卻成了引發(fā)矛盾的幌子。當喬克想拉攏他時,他聲淚俱下地對喬克訴說著一切,一時間把所有人都蒙住了,而當最后格里告訴喬克他被杰夫騙了之時,沒有人倒抽冷氣,大家都只是笑,這是因為杰夫說謊話的背后讓我們看到的不是陰謀,只是玩笑。在所有人都處心積慮、不擇手段地制造陰謀的時候,他卻用一個天大的玩笑去戲弄了自己的周遭。沒有人能想到在這樣四處埋伏著陷阱的戰(zhàn)場上,在每一個人隨時都有可能“死定了”的時候,在所有人都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運用一切細胞去對付別人來獲取自己的利益時,有人卻在漫不經心地開著玩笑。而最年輕的杰夫耍弄的卻是年齡最大的喬克,這是因為玩笑是一個人越成長越成熟,卻越不會具備的能力。玩笑是聰明人的游戲,而“聰明”卻只能形容尚未被成人社會同化的孩子(不管那個“孩子”的實際年齡有多大)。人越成長,或許會更智慧,更成熟,更精明,但是兒童時那種如燕一般輕巧的“聰明”卻會隨著心智的成長一去不返——玩笑所表達的只是不屑,而能對成人世界心力交瘁的無謂廝殺做出不屑嘲弄的,只能是孩子。
整個戲的感覺就是舞臺串著一個永遠解不開的死疙瘩和兩個游離其外的點——喬克、特德、勞里、丹尼用他們“撞車”了的智慧為自己編織了一張網羅,而格里和杰夫卻因為他們反常規(guī)的智慧而相對超然。沒有誰是更高明的,只是誰不按常理出牌誰就成了無意中的贏家(這種“贏”是指智慧上的,而非結果上的)。
正如劉再復在《論人物性格的模糊性與明確性》中寫道:“人物性格的復雜性不是善惡的線性排列過程和性格的二級內容的機械拼湊過程,而是各種性格元素通過中介圍繞性格的基本特征的模糊集合過程,正是人物性格的復雜性,才給讀者提供補充、想象和審美再創(chuàng)造的空間。”在戲劇《俱樂部》中也是一樣,威廉森以諷刺的筆調寫出了人物性格的復雜性。工于心計、陰險狡詐、詭計多端,有著狂熱的權力欲的總經理格里,自以為是、時刻想掌握實權的主席特德,愚蠢透頂?shù)母敝飨瘑炭耍悟}滿腹、怨聲載道又多年無緣獲得總冠軍的總教練勞里,身價頗高卻浪得虛名的球星杰夫,胸無點墨、脾氣火暴的主力球員丹尼,這些人物無一不有著鮮明的個性和自己為人處世的準則和理由(通過極具個性化的語言呈現(xiàn)出來),從而展現(xiàn)了足球俱樂部里盤根錯節(jié)的矛盾關系——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浮躁憤怒的男性權勢之間的較量。
以特德和勞里為例。戲劇一開場,身為俱樂部主席的特德為了所謂的“顧全大局”,在格里的斡旋下,說出了這樣的話:“委員會一致的意見是他們不想讓你走,勞里。你是我們最好的教練之一,你對俱樂部做出了很大的貢獻?!雹陔S著劇情的發(fā)展,特德后來在單獨同格里的對話中曾兩次說道:“他們不會改變看法,勞里走定了?!薄八麄冃枰粋€鐵腕人物,他們會有這么個人的。勞里算完了。”③從前后的對話中,不難看出,俱樂部主席特德表面上貓哭耗子假慈悲,實際上卻是陽奉陰違,巴不得教練勞里立馬開腿走人,以維持自己俱樂部主席的權威和地位。這既反映了特德似是而非的矛盾心理,也凸顯了他性格的復雜性。
而俱樂部的總教練勞里也與特德一樣,從表面上看是個正人君子,為了俱樂部仿佛能“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可是在真正涉及俱樂部的核心利益和形象問題上,他不惜冒著給俱樂部抹黑的危險,將與俱樂部主席特德之間的不合捅給報社。最讓人感到可笑的是,在面對格里的調解時,他竟然厚顏無恥地把所有責任都推給了俱樂部的球員:
格里:我們還不知道你辭職,怎么他們(新聞界)就知道了呢?
勞里:我不知道。
格里:你告訴球迷你要辭職了嗎?
勞里:告訴了。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他們。
特德:你恐怕是知道他們會把這事捅給新聞界吧。
勞里:我覺得這是一種可能。不過我并沒有叫他們這么做。④
勞里為了一己私利將與特德不和的丑聞捅給新聞界后,不是給予積極配合,力求將事態(tài)的影響最小化,而是采取消極的態(tài)度在家自娛自樂,自得其所(其內心毫無愧疚、自責可言):
格里:我一直想和你聯(lián)系,可是怎么也聯(lián)系不到你。托尼說你在家。
勞里:我是在家。
格里:我給你打了一天的電話,難道你就沒有聽見?
勞里:聽見了。海倫給我煮咖啡,我坐在那兒聽著電話在響。這是我?guī)啄陙碜钶p松的一天。
格里:我可不輕松,伙計。絕不輕松。你是那種讓頭兒上吊的人。幾個月你把意見都藏著掖著,一句話不露,突然一天早上打開報紙一看,全都在頭版頭條。⑤
從這個例子中,我們可以從哲學的角度來分析《俱樂部》中人物性格的復雜性,即對典型性格內在矛盾的抽象化和通俗化的表述。藝術實踐證明,要塑造出具有較高審美價值的典型人物,就必須深刻揭示人物性格的內在矛盾性。威廉森通過人物對白揭示了人物性格的內在矛盾性,又通過對人物性格的刻畫,表現(xiàn)了其性格的復雜性: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糾纏。即使“和解”也只是暫時的;即使“言歸于好”,也只是表面上的。一旦觸及權力較量,就只有誰手中的把柄多,誰的威脅更大。如此一來,沒有多余的旁白及語言的描述,但觀眾自然而然地就會發(fā)出感慨:威廉森把人物性格的復雜性刻畫得近乎完美。
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戲劇的語言是戲劇的“靈魂”,不僅關系著戲劇作品質量的高低,還承載著戲劇語言與人物性格之間是否緊密聯(lián)系,兩者是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互為補充且缺一不可。表現(xiàn)在《俱樂部》中,人物的復雜性和矛盾就是從演員的“說”(臺詞)開始的,演員們主要是通過他們的語言來打動觀眾。他們歇斯底里,指桑罵槐,含沙射影,陰險狡詐,相互勾結,兔死狗烹,皮里陽秋,他們不用唱歌,跳舞,變魔術,放電影,他們只是說話,純純粹粹地說話,他們冷嘲,他們熱諷,他們痛哭,他們憤怒,他們拍案而起,他們神魂顛倒。他們前一句讓觀眾震撼,后一句就讓觀眾歡笑。因此,威廉森戲劇最大的特點就是用真實、生動的對話,來塑造人物的性格特征,最終將劇情一步步推向高潮。
綜上所述,正是因為戴維·威廉森用他那如椽之筆在《俱樂部》一劇中對人物“反男性”和復雜性性格特征的掌控,來挖掘人性的弱點,進而揭示人類社會性和道德性的普遍特征,才使得作品真實自然,具有獨特、恒久的魅力。因此,我們有理由說一部好的戲劇都有其自身的文學性,無論是通過語言的聯(lián)想切合觀眾的審美觀,還是戲劇結束后會引起觀眾深刻的反思。
①黃源深:《澳大利亞文學史》(修訂版),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
②③④⑤[澳]戴維·威廉森:《足球俱樂部》,胡文仲譯,《外國文學》1999年第6期,第32頁,第36頁,第32頁,第35頁。
[1]David Williamson.The Club,Currency Press,NSW,1986.
[2]劉再復.論人物性格的模糊性與明確性[J].中國社會科學,1984(6).
[3]陳才,石發(fā)林.試析戴維·威廉森的戲劇《俱樂部》的語言特色[J].名作欣賞,2010(6).
[4]黃小俐,石發(fā)林.自然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的完美結合——解讀戴維·威廉森的《俱樂部》[J].名作欣賞,2011(10).
[5]石發(fā)林.自然主義與黑色幽默的糾結——析《搬遷者》的創(chuàng)作手法[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9(3).
作者:馬慧,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石發(fā)林,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
編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
2014年度四川外國語言文學研究中心重點項目“威廉森戲劇中的民族主義主題評析”(項目編號為SCWY1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