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鎮(zhèn)梅

摘要：保守主義是英國政治文化中重要的一翼，從發(fā)軔到現(xiàn)在經歷了漫長的發(fā)展過程。島國地理、經驗哲學和保守黨的政治實踐為保守主義系統(tǒng)理論的出現(xiàn)準備了先聲;兩黨在政治舞臺上的爭斗和國內政治環(huán)境的變化促使保守主義政黨不斷修正和完善保守主義理論。對英國保守主義演進過程的考察有助于我們理解英國人“島國心態(tài)”和英國式發(fā)展道路的形成。

關鍵詞：英國;保守主義;演進

英國式道路以和緩、平穩(wěn)、漸進為特色，保守主義在此過程中做出了重大貢獻。保守主義在英國是不斷發(fā)展變化的，英國保守政黨為了應對不斷變化的政治環(huán)境而不斷發(fā)展和完善其保守主義理論。因此英國保守主義的演進就與英國保守政黨的沉浮發(fā)生了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本文正是試圖從保守政黨的發(fā)展歷程中理出一條保守主義演進的軌跡。

長期以來，保守主義受到了部分人士的貶斥和輕視，這緣于其對保守主義概念的誤讀和曲解。因此，有必要對“保守主義”特別是“英國式的保守主義”概念作以界定。20世紀初的保守黨政治家休·塞西爾在其著作中對英國式保守主義作了充分的論述。塞西爾認為“天然的守舊思想是人們心靈的一種傾向?！雹儆袑W者認為保守主義在準確意義上應該表述為“守成主義”，即把歷史上已取得的成就牢牢守住，“保就是保持現(xiàn)狀與穩(wěn)定，守就是守住傳統(tǒng)和秩序”②。保守主義并不反對變革和進步，而是對進步的方式和進程持審慎態(tài)度。它的信條是凡是沒有必要改變的，就有必要不做變動。保守主義反對激烈變革特別是法國大革命式的烏托邦革命。保守主義對漸進變革之道的堅持也是部分地出于對維持現(xiàn)有制度和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考慮。保守主義尊重傳統(tǒng)，視傳統(tǒng)為人類智慧結晶的積累。因此它傾向于盡可能長地保持某一事物直至不得不做出改變。即使是改變，它也更愿意將改變幅度限制在最小范圍內。

一、伯克之前的保守主義傳統(tǒng)

埃德蒙·伯克被公認為保守主義的鼻祖，他的《法國革命感想錄》是公認的保守主義經典之作。但英國保守主義決不是發(fā)軔于此時，保守主義的先聲在此之前就已經存在了。西方保守主義的思想淵源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和西塞羅。但對不列顛來說，人們更愿意從島國地理和經驗哲學中尋找保守主義的思想源頭。伯克之前的理查·胡克、托馬斯·霍布斯、大衛(wèi)·休謨等奠定了保守主義的理論基礎。胡克強調為維護公共利益和社會和諧必須在政治上保持穩(wěn)定?；舨妓闺m提倡君主的絕對王權，卻也認為君主必須尊重建立在傳統(tǒng)之上的習慣法。休謨的經驗論和懷疑論奠定了保守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

除了理論先聲外，對保守主義貢獻更大的是托利黨的政治實踐。早在“光榮革命”之前，保王派首領愛德華·海德就提出了維持國王與“自由”的平衡以抵御變革的原則。他的《大叛亂史》前沿中提到，“本書的作者曾對英王說，要時時與議會好生相處……要時時堅守民族利益，只有這樣英王才會成為世界上最偉大最幸福的君主。”③都鐸的君主們正是由于能維持自由與王權的平衡才備受愛戴，海德企圖平衡議會與君主的原則可以說是當時保守主義所堅守的理論陣地。但復辟后的斯圖亞特君主卻妄圖恢復無限君主制，這就使保守主義有關議會與英王平衡的夢想破滅了。因此他們不得不承認變革的必要性，并在維護“自由”傳統(tǒng)的名義下參加了“光榮革命”。革命后的部分托利黨人不能接受議會高于王權的現(xiàn)實而追隨舊主流亡國外，由此產生的對新秩序的攻擊使保守主義面臨著走向反動的危險。正在此時，博林布魯克為保守主義尋得了新的理論陣地。他提出議會限制王權以避免王權專斷是英國的傳統(tǒng)，由兩黨共同完成的革命恢復了這種傳統(tǒng)，因此革命也就是托利黨傳統(tǒng)的一部分了。此后的一百多年里，保守主義都是以這個原則為行動綱領來維持現(xiàn)狀、抵御變革的。

二、理論家與踐行者——伯克和小皮特

法國大革命促使了保守主義系統(tǒng)理論的提出，其集大成者就是埃德蒙·伯克。伯克對保守主義的貢獻主要有兩點。一是自由源于傳統(tǒng)的觀點。英國一直有“自由”的傳統(tǒng)，伯克將“自由”的源頭歸于傳統(tǒng)?！皬拇髴椪碌綑嗬?，我們制度的一貫政策就是在追求和維護自由的時候，把自由看作是來自祖先又將傳諸后代的法定遺產?！雹鼙Ｊ刂髁x要保守的對象是自由，自由源于傳統(tǒng)，這就是保守主義尊重傳統(tǒng)的原因。伯克將一切政體和法律的合法性來源歸于傳統(tǒng)，堅信自由和秩序都蘊于傳統(tǒng)之中。作為保守主義集大成者的伯克，本人卻始終以“老輝格黨人”自居。伯克所要保守的自由是“有序的自由”，即是在秩序與權威之下的自由，而非絕對放縱的自由。這就是為什么同樣是革命，伯克對于美國革命和法國革命卻持有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法國革命所追求的是放縱的自由，是羅朗夫人口中“多少罪惡假汝以行”的自由，會產生無法預料的災難。伯克的另一貢獻是有保留地變革原則。伯克雖然強調傳統(tǒng)卻并不否定變革，而是從傳統(tǒng)中尋找變革的依據，以恢復傳統(tǒng)之名行變革之實?！霸诓丝磥恚瑐鹘y(tǒng)是傳統(tǒng)，變革也是傳統(tǒng)，因為變革是傳統(tǒng)的再生，變革使傳統(tǒng)延續(xù)。真正的變革是沒有的，有的只是傳統(tǒng)的相傳，是傳統(tǒng)在每一個世代之環(huán)節(jié)上的發(fā)展與沿襲。”⑤伯克所說的變革是一種有保留的變革，保留是任何變革中都應遵循的原則?！拔覜Q不排除另一種可以采取的辦法，但是，即使我改變主張，我也應該有所保留。”⑥這種有保留地變革橫向表現(xiàn)為只做局部改良，縱向表現(xiàn)為邁小步穩(wěn)步前進。

將“有保留地變革”原則在政治中運用的是小威廉·皮特。正是這位娃娃政治家，守住了“光榮革命”關于議會政治的傳統(tǒng)，粉碎了喬治三世的王權夢。小皮特早就認識到現(xiàn)實背離了傳統(tǒng)，需要進行改革。他首先進行財政改革，接著實行自由貿易，并在印度實行行政管理改革，甚至想對奴隸貿易和議會制度做出某種改革，但是法國大革命打斷了這些改革進程。面對社會激烈動蕩的西歐大陸，與之一衣帶水的不列顛不可能感覺不到威脅和恐懼。小皮特開始認為維持現(xiàn)狀比任何變革即使是“有保留的變革”更能維護傳統(tǒng)，并認為對任何改革問題的煽動都可能造成大災難。法國大革命造成的恐懼得英國的保守主義偏離了“有保留地變革”的正統(tǒng)路線，走上了拒絕任何變革的道路。小皮特死后，其門徒繼續(xù)執(zhí)行抗拒變革的政策，對國內激進改革運動進行鎮(zhèn)壓，甚至釀成了1819年彼得盧大屠殺之類的血腥慘案。顯然英國保守主義已經置身于偏執(zhí)、反動的危險之中，需要出現(xiàn)再一次的理論轉機。

三、迪斯雷利的新托利主義

羅伯特·皮爾為保守主義帶來了理論轉機。皮爾于1834年發(fā)表的“塔姆沃思宣言”，將陷于絕境中的保守主義拉回到正統(tǒng)路線上。皮爾在宣言中談到對改革法的態(tài)度，他認為“假如改革法的精神只是對國家及宗教制度進行細心地審視，采取善意的態(tài)度，在堅決維護現(xiàn)有權利的前提下對確定的弊病和真實的抱怨加以糾正”⑦，他就能以此精神行事。議會改革是關于選舉權和選區(qū)調整的改革，這就對博林布魯克提出的理論陣地（土地階級對政權的獨占）構成了挑戰(zhàn)。保守主義自覺地放棄了舊陣地，進入到議會改革的新陣地。正是在皮爾的首相任內，地主階級抵御自由經濟的谷物法被廢除，經濟體制改革朝著自由資本主義所要求的方向發(fā)展。

除此之外英國當時還存在著一種激進托利主義思想。這種思想將伯克的社會有機體理論和柯勒律治的浪漫保守主義思想結合起來，更多關注窮人，它對迪斯雷利“一個民族”保守主義產生了重要影響。工業(yè)革命的高歌猛進催生了英國貧富差距的越拉越大，迪斯雷利也注意到英國分裂為窮人和富人兩個互不理解的民族，因此提出通過擴大選舉權來將其合為“一個民族”。在此思想指導下，迪斯雷利主動進行政治改革，給工人階級以選舉權。迪斯雷利在1872年的水晶宮演講中系統(tǒng)地闡述了保守黨的三大目標：維護現(xiàn)存的國家體制，鞏固大英帝國，改善人民的生活條件。第一個目標是保守主義一直以來的主張，而后兩項則是為適應新的政治環(huán)境而對保守主義的新發(fā)展。

四、戰(zhàn)后保守主義的發(fā)展

進入20世紀，集體主義、社會主義、國家干預等思潮盛行，而當時的保守主義主流派所據守的個人主義和自由放任的陣地也受到挑戰(zhàn)。工黨的崛起使得保守主義面對一個新的政治敵手，戰(zhàn)后保守黨在競選中的失勢促使保守主義重新思考對待國家干預的態(tài)度。早在二戰(zhàn)之前，就有一批保守主義者開始信奉國家干預原則。1938年，保守黨內左翼麥克米倫在名為《中間道路》的著作中宣稱要找到在“自由資本主義與徹底的國家社會主義之間的折衷方案”。戰(zhàn)后麥克米倫、巴勒特等黨內左派成為主流派，在由他們制定的保守黨綱領性文件《工業(yè)憲章》中，他們公然宣稱“經濟事務中強有力的政府政策的觀念，是保守主義傳統(tǒng)的真正核心?！雹嘣谄溆^點受到黨內右翼的指責時，他們以保守派慣用的方式為自己辯護，“博林布魯克使我確信，為了大多數人的利益可以運用國家的最高權力;伯克使我認為只有通過協(xié)調各種不同的利益才能找到發(fā)展的模式;而從迪斯雷利那兒我則知道，兩個民族必須合成一個。如果我的保守主義是非正統(tǒng)的，那么我的異端邪說也有聲名顯赫的同類?！雹岢蔀橹髁髋傻淖笠頌楸Ｊ刂髁x找到了新的政治空間，由此出現(xiàn)了戰(zhàn)后前30年兩黨攜手達成 “共識政治”的局面。

在福利國家建設卓有成效的同時，其弊端也日益顯露。面對經濟滯后增長的“英國病”，保守主義再一次從傳統(tǒng)中找到了出路。撒切爾夫人領導英國保守黨政府對戰(zhàn)后的福利主義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被稱為“新右派”思潮的撒切爾主義包括經濟上的古典自由主義和政治上的權威主義。在經濟領域，減少國家干預，推行國有企業(yè)的私有化;在政治領域加強國家權威，進行工會改革和地方政府改革。撒切爾夫人采用的雖是貨幣主義的理念，實際上卻是對百年前自由主義價值傳統(tǒng)的回歸。難怪美國經濟學家和撒切爾政府的商業(yè)部長說，撒切爾夫人與當時的保守黨是“19世紀的自由黨”。

經過幾個世紀的發(fā)展，英國保守主義不斷得到豐富和完善，但其基本精神如尊重傳統(tǒng)、強調穩(wěn)定秩序、反對激烈變革卻始終貫穿其中。從皮爾、迪斯雷利到撒切爾夫人，這些保守政黨的領導人雖然都強調傳統(tǒng)和秩序，反對激進的革命和變革，但在面對新情況時又都借助傳統(tǒng)對保守主義進行了新的詮釋。正因為有了這些詮釋，英國保守主義和保守政黨才具有了強大的生命力。

[參考文獻]

①休·塞西爾：《保守主義》，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3頁。

②楊明偉：《保守主義，一種審慎的政治哲學》，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0年，前言第1頁。

③愛德華·海德：《大叛亂史》，牛津大學出版社，1958年版，轉引自錢乘旦、陳曉律：《英國文化模式溯源》，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

④埃德蒙·伯克：《法國革命感想錄》，英國企鵝出版社，1987年版，第105-106頁，轉引自錢乘旦、陳曉律：《英國文化模式溯源》，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

⑤錢乘旦，陳曉律：《英國文化模式溯源》，上海：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34-135頁。

⑥休·塞西爾：《保守主義》，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40-41頁。

⑦戴維·C·道格拉斯主編，《英國史文件集》第十二卷上，倫敦，1956年版，第128-129頁，轉引自錢乘旦、陳曉律：《英國文化模式溯源》，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

⑧ Nicholas. Deakin. The Politics of welfare： continuities and change， New York， Harvester Wheatsheaf ，1994.47.

⑨ A .Butler. The Art of Possible， 轉引自王皖強《現(xiàn)代英國保守主義的嬗變》，史學集刊，2001年1月，第1期。.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四川 成都 610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