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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亮,前國家跳水運動員,現(xiàn)職為內地影、視、歌多棲藝人。17歲時就代表中國跳水隊參加亞特蘭大奧運會,4年后參加悉尼奧運會,獲得男子10米跳臺冠軍,從此一“跳”而紅,并憑借極具親和力的微笑和帥氣俊朗的外形,成為國民心中的跳水王子,2004年參加雅典奧運會再度獲得雙人跳臺的冠軍。2007年宣布退役。2013年,田亮攜女兒田雨橙一起參加大型親子綜藝節(jié)目《爸爸去哪兒》。
神奇一跳
沒想到,我的跳水生涯竟然從小學一年級時開始。
1986年9月,我成了新華路小學一年級的一名學生。
在開學兩個月后,重慶市青少年第一業(yè)余體校跳水隊教練徐貴祿來校挑苗子。徐教練有著體育人特有的爽快:“同學們,今天給大家測一下立定跳遠?!彪S后,他在水泥地上劃出兩根線,距離是1米60。同學們排隊一個個地跳,很顯然,沒有一個人越過那條線。
輪到我了,猛一發(fā)力,在落地時小伙伴中出現(xiàn)了騷動,我超過了那條線!吃驚的徐教練隨后讓我再跳三次,次次過線。其實,跳遠對我來說,只是小CASE。重慶多山,和大人出去時,我從來不喜歡走直路,而是選擇斜坡蹦來蹦去。
徐教練隨后把我叫到班主任辦公室,命令我站在桌子上面,把鞋和外衣脫了。當時是11月,天氣有些冷了,但我不敢違背教練的話,脫得只剩下小背心和褲衩。徐教練拿了根“繩子”在胳臂、腿和臀部比劃了半天。然后,他對班主任說:“這個孩子,手臂較長,肩關節(jié)靈活,協(xié)調性和彈跳力好,我們收了!”徐教練寫了張紙條,叮囑我?guī)Щ厝ソo家長。
那天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命運會有怎樣的改變。到了家里,我眉飛色舞地向父母描述白天的每個細節(jié),最后告訴他們,全年級只有我一個被選中了。
不過,他們看了紙條之后,卻給我潑冷水:“去體校訓練?!我們上班這么忙這么累,哪有時間送你去?別給我們找事了?!?/p>
我搶著回答:“不要你們送,我自己去。老師說,機會難得,我一定要去試試?!?/p>
愛哭的少年
我小時候就喜歡哭,主要是受不得委屈,接受訓練之后我變得更愛哭了??擅看尾粮裳蹨I后,我都會堅持練下去。
1986年,也就是我7歲那年,成為徐貴祿教練麾下的一名弟子,開始了每周三次的業(yè)余跳水訓練。
爸爸媽媽對我從事跳水事業(yè)是有條件的。他們說,要跳可以,但必須先試幾個月,而且一定要保證學習。如果跳水不行,還可以做普通學生。
開始階段總是很苦。每天放學后,約四點,我一個人直奔重慶體校,訓練的時間往往是一兩個小時。每天晚上回家時已是八九點,而我還沒有吃晚飯!等我完成作業(yè)、爬上床時通常是晚上11點,周圍大半鄰居家的燈火都已經熄滅。
由于中晚餐間隔時間過長,加上有劇烈運動和長途奔波,每次我回家的時候,都會餓得兩眼冒金星。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練就出了“橡皮胃”,一頓中飯,恨不能往肚子里塞上半斤,晚飯再猛補。
不過,通過幾個月在小學和體校之間的奔波,我發(fā)現(xiàn)自己迷上了這項運動,或者是這種生活,而爸媽也兌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讓我繼續(xù)邊學習、邊去體校訓練。這意味著我十八年的漫長跳水生涯從那個時刻拉開了序幕。
由于當時重慶市沒有一個室內游泳館,只有一個露天游泳池和一個水泥跳臺,我們重慶體校跳水“黃埔一期”學員十來個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們竟不知道游泳為何物,更不知道跳水的滋味,只是在陸地上做一些簡單的壓關節(jié)動作。
1987年三四月份,我們全隊被拉到重慶市著名的南溫泉,封閉訓練,學習游泳。夏天,我們終于可以跳水了,地點在重慶市第三鋼鐵廠。這是全市唯一擁有跳臺的跳水池,三鋼也成為所有重慶跳水孩子心中的圣地。
那年夏天,四川省隊教練鄧平來重慶選苗子,我幸運地成為省隊集訓的一員。
于是,我一個人,一只舊木箱,幾件簡單的衣服,就這樣踏上了只身闖蕩天涯的道路。
坐了12個小時的火車,我來到了四川省跳水隊,先到一個叫杜輝英的教練那里報到,領了一個碗和一個盤子,我去了宿舍。
離家的日子,好難熬??!僅僅過了三天,我就感覺到自己難受極了。做什么事情都沒精打采的,甚至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我心里發(fā)狂,險些忍不住,叫嚷出來。
到第4天,晚飯后,大家在宿舍里寫作業(yè),寫著寫著,我哭了。小伙伴們都很奇怪,沒人欺負你啊。這時,一個小孩用尖尖的聲音喊道:“他想媽媽了!”話音未落,我立刻土崩瓦解,我再也忍受不住,沖出門去,哭了個天昏地暗。
這一個周日,媽媽終于被我盼來了??粗毅俱驳拿嫒荩箲]的眼神,還有床上堆積如山的臟衣服,媽媽明白了。她心里一酸,將頭扭到一邊。
那一次,媽媽破天荒地多待了幾天,陪著我,還帶我到商場去買好吃的食品。臨行前,她對我說:“兒子,別怪媽媽狠心,你已經長大了。既然你這么喜歡跳水,就必須自己經歷風雨!”我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兵敗漳州
1988年下半年,我參加了“幼芽杯”全國跳水錦標賽。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全國比賽,地點在福建漳州。
“幼芽杯”不允許專業(yè)隊員參加,在省隊集訓的我,雖然摸到了專業(yè)隊的門檻,但還是業(yè)余選手,因此,被列為奪標熱門人選。而且,與眾多業(yè)余體校的孩子相比,我確實有太多值得驕傲的理由:我能跳10米臺的103動作,這個動作到現(xiàn)在還是奧運會規(guī)定動作,他們則只會跳5米臺,只會簡單的入水。
但到了正式比賽中,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那點兒功底是多么微不足道。身體完全不受大腦控制指揮,動作完全變形走樣,而且我關心的不是比賽勝負,而是在練習時不能讓別人插我的隊!
在業(yè)余組階段,跳水比賽特別強調選手的基本功,動作雖然簡單,但要體現(xiàn)出動作的美感和規(guī)范。我的特點是翻騰有力,水花效果好,但動作漂亮不是我的特長。這就注定了,我不會得高分。
結果,跳板比賽,我第三輪便被淘汰下來。而跳臺比賽(當時只跳5米臺),我排在前8名之外,可是我在重慶體校的隊友竟然跳了個第6。重慶隊的教練沖到我面前大吼:“哼!你還在省隊練過呢,什么臭水平啊,吹的吧!”
郁悶的是,由于省隊本次只考慮比賽前8名的選手,我就這樣再次與省隊擦肩而過。這場比賽也差點葬送了我的跳水生涯。
1989年,我像點球一樣被踢回了重慶業(yè)余體校,回到了起點。
在白眼的注視下
1991年12月,我來到陜西隊,開始在北京訓練。我們搬到了北京隊四塊玉訓練基地的平房里。在這里租了三間房,教練張練夫婦一間,4名男隊員一間,3名女隊員一間。
最先需要解決的是交通工具。從駐地到體育總局后面的跳水館,走路需15分鐘,而騎車則只要5分鐘。對我們來說,10分鐘非??少F。
張練他們到附近的舊車市場買了舊自行車,大約100塊。但對每周生活費只有5塊錢的我來說二手自行車的價格實在是太高了。于是,我跑到隔壁修理工叔叔家里,問他是否能給我弄到便宜的自行車。
兩天后,他居然弄來一輛銹跡斑斑的26寸自行車,要價20元,只有一個主架、一根鏈條和兩個轱轆,根本沒法騎。但這個價格很有誘惑力,于是我為車配置了把手、鈴鐺、腳鐙、鎖、內外胎,又花了20元。
這輛40元的自行車,載著我駛向事業(yè)的起點。
這時候,我已經真正意識到,跳水已經成為我的事業(yè),而不是求生的手段。但是真正練起來,可不像騎車這么輕松,有的時候,跳水甚至讓我們感覺卑微。
那時候,我們借用國家隊的訓練館,但必須錯開國家隊的訓練時間,如果國家隊是早上訓練,不用器械,我們就得趕緊用器械。而如果國家隊上午練陸上,我們就練習水上。等國家隊進行水上訓練時,我們就進行壓腿等陸上訓練。而如果國家隊哪個隊員提前練完了水上課,我們會顧不上熱身,趕緊往水里沖。
館里的照明燈沒有經過改造,一開燈特別費電。國家隊訓練當然要保證光線,輪到我們訓練時,人家為了節(jié)約用電就關燈,這對跳水運動員來說是個忌諱:無法在空中尋找目標,眼睛也容易出問題。但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危險,沒有安全防范意識,再說也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在黑暗中摸索著上板臺,再一個個縱身躍下……
1992年上半年,正值巴塞羅那奧運會前夕,熊倪、孫淑偉、伏明霞等明星也在跳水館里進行最后的沖刺,緊張的氣氛讓人感覺到壓抑。能近距離觀摩明星的訓練,讓我們又興奮又激動。
見到這些明星后,我從來不敢向前靠近他們,只能偷偷地觀看。人家走過來的時候,我趕緊低頭,不敢和他們對望。最糟糕的是,有時候,明明還是你的訓練時間,但由于他們來早了,出現(xiàn)了“撞車”的情況,他們用責怪、埋怨的眼神望著你,好像你犯下了天大的錯誤似的。
那種不屑一顧、藐視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我。
悲壯207
1992年2月,大年三十,北京還沒有禁放鞭炮,我們都用過年發(fā)的錢買了鞭炮。當時,李銳總喜歡和我們開玩笑,女孩都挺怕他。于是,她們買了鞭炮后藏在被子里。到了傍晚,她們就回房間去拿。一開門,發(fā)現(xiàn)房里面黑煙滾滾。她們嚇得哇哇叫,我們趕緊跑過去看,發(fā)現(xiàn)床上的東西都被燒沒了,房頂和墻壁也被熏黑了。
鞭炮是玩不成了,我們又驚又嚇沒了心情,女生們還到我們宿舍借住一夜。由于房子是租的,又沒錢粉刷墻壁和屋頂,整個春節(jié)假期,我們都忙著用小刀等各種工具,將墻壁熏黑的部分刮干凈,全然忘記了想念家人。
屋漏偏遭連夜雨。兩三天后,我們幾個小孩恢復了頑皮的本性,在早飯時耍嘴皮子,張練聽得火冒三丈:“你們閑了,都給我打水去!”結果,我們在鍋爐房打水時還在嬉戲,無意中晏輝的水瓶砸了,造成腿部大面積燙傷。他這一躺,足足躺了一個月。
這兩件雖然是偶發(fā)事件,卻搞壞了我的心情。因為春節(jié)過后,我要上難度動作了,而且是高難度——207(向后翻騰三周半抱膝)和407(向內翻騰三周半抱膝)。407的難度稍微低一些,容易點,很快我就學會了。接下來,我的任務是攻克更難一些的207。
準備學207的那天,晏輝還是裹著繃帶躺在床上不能動。出發(fā)前,我表情嚴肅地對他說:“今天,我要上207了,這是張練早就定好的。如果今晚我能站著進來,就證明我跳成功了,你得為我高興;否則,我就是躺著回來,陪你躺在一起?!?/p>
到現(xiàn)在,我都忘了那天是怎么學的新動作,什么過程,只記得學成功了。到了晚上,我從外面大喊大叫著回到宿舍:“晏輝,我回來了!”
要知道,207和407這兩個動作至今都是世界頂級選手用的動作,掌握了這兩個動作就意味著拿到了沖擊頂尖高手的鑰匙。
不光我高興,隊里上下都很興奮。在我完成207的晚上,惠天明領隊拍板,獎勵田亮李寧牌運動包一個。這是我們陜西隊至高無上的榮耀。這個包在王府井李寧專賣店標價42元,這成了我最值錢的家當,提前享受到了“準國家隊隊員”的待遇。于是我每天都雄赳赳地斜挎著“戰(zhàn)利品”,騎著車在伙伴中穿行。
奧運初體驗
1992年7月,全國跳水錦標賽在遼寧遼陽舉行,我的機會來了。
如果說以前我參加全國比賽,自己還沒有足夠的把握和自信心的話,那么這次,情況已經完全不同:我已經擁有頂尖高手的難度動作。除了407和207這兩個難度動作,我還攻克自己以前最棘手的倒立動作634。在當時,634可以說是倒立動作中的極限,孫淑偉、熊倪他們參加奧運會,用的都是這個動作。
可以說,除了將要學的307,在難度上,我和這些奧運名將平起平坐的了。
這是我第一次與1976年到1978年這個年齡段的高手進行比賽,我對這場比賽看得很重。
預賽,我的各項動作都發(fā)揮穩(wěn)定,拿手的套路基本上沒有出現(xiàn)失誤,以第六名的身份進入決賽。張練也非常激動,他推了我一把:“看不出,你小子還行啊?!?
但張練和我忽略了最根本的一點,那就是比賽經驗。那時候,自己雖然有了1991年全國錦標賽的經歷,但在如何把握比賽節(jié)奏及控制自己的情緒上,還是一個新手。張練興奮的話音還在耳旁回蕩,我就在決賽劈里啪啦地亂砸一通,有幾個動作,干脆是橫著入水。
最后,我獲得了第12名(決賽資格就只有12個人)。那次失利,讓我徹底認清楚了自己的斤兩與不足。要成為高手,還需要磨練。
1992年8月,第25屆奧運會在西班牙巴塞羅那舉行。
這一年,在教練房間里守著那臺半新不舊的16英寸彩色電視機,我見識了這個新奇的世界,并開始了與奧運會的緣分。8月4日,我和伙伴們早早來到張練房間,一字排開,坐在地上,準備觀看奧運會10米臺決賽。
那一天,全世界的目光都在關注一名叫孫淑偉的16歲少年,最后一跳,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他選擇的動作是難度系數3.4的反身翻騰三周半抱膝,當他干凈地完成一連串眼花繚亂的動作后,四名裁判不約而同地亮出了10分,他的得分是99.960分。
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完美!
我看到了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峰,看到了自己的淺薄。
什么時候,我才能從國內脫穎而出,成為像孫淑偉那樣的冠軍,可以平靜地掃視歡呼的觀眾?什么時候,我才能像他一樣,用右手興奮地揮動拳頭?當時,我想都沒敢想過自己也會站上奧運冠軍領獎臺。那個時候的我不敢奢望勝利,“別做夢了,早點休息吧……”
那一夜,我失眠了!
國家隊之路
1992年奧運會后,我們從四塊玉訓練基地搬家到亞運村去了。我們住在游泳館里的房間。由于沒有窗戶,不開燈,屋里一片漆黑;房間小,就把床架子去掉,直接睡在墊子上,有點像日本人用的“榻榻米”,暖氣很足,但沒有換風口,屋里特悶。為了節(jié)約電,少交些電費,我們總是不開燈,這樣無論什么時候進屋,我都可以馬上睡過去,而且睡得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時間。
但我對自己說,這一切只是黎明前的黑暗。
那是1993年2月的某一天,張練走到我跟前,用平靜的聲調告訴我:“明天,我要帶你去國家隊?!钡@句話在我心中,卻掀起了巨大的波濤。我高興得發(fā)狂!
進入國家隊,這是真的嗎?自從我跳水的那一天起,我就無數次在夢中設想著這一鏡頭,夢想著和孫淑偉等高手比肩切磋,接受徐益明等權威教練的指點。但自己被四川省隊退回,加入了陜西隊后在全國比賽屢戰(zhàn)屢敗,在北京集訓遭遇白眼,在電視機前觀看奧運會孫淑偉他們的揮灑仿佛還在昨天。
如果這是夢想,請讓我在美夢里多停留一些時間,讓我這個出身貧寒的丑小鴨,多一份王子的感覺。
但這是真的!感謝上天!我可以在更高水平的殿堂里繼續(xù)夢想飛翔了。(摘自作者同名自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