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衣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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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唐時期北方游牧部族部落南遷的經(jīng)濟地理因素
賈衣肯
漢唐時期北方游牧部族部落南遷,多至蒙古高原游牧經(jīng)濟生態(tài)圈南緣的陰山—河套地區(qū),合黎山、龍首山和燕山—灤河上游及大小凌河流域一帶。這里為北方游牧部族部落冬南夏北的游牧生產(chǎn)活動提供了春冬牧場。適于游牧生活的自然條件及近鄰農耕地區(qū)和商貿路線的地理位置,為游牧民的生存、生活提供了必要的保障,成為不同時期北方游牧部族部落南下遷居這一帶的經(jīng)濟地理因素。
北方游牧部族部落;南遷;經(jīng)濟地理因素;游牧經(jīng)濟生態(tài)圈
蒙古高原及其周邊地區(qū)是漢唐時期匈奴、鮮卑、柔然、突厥、回鶻等部族部落的主要活動地域。高原中部即今蒙古國南部和我國內蒙古北部是東西長約2 000公里、南北寬約1 000公里的戈壁砂礫地,在古代被稱為“澣?!?、“大漠”或“大磧”。漢文傳世文獻,通常以大漠為界,把蒙古高原南北地區(qū)分別稱作漠南、漠北。[1](P1-2)蒙古高原海拔在一千米以上,為海洋濕氣難以到達的內陸高原,屬于溫帶半干旱與干旱氣候區(qū)。干旱、雨水少且不穩(wěn)定是這里的氣候特征。戈壁沙漠、沙漠草地和干旱草地構成了主要的地貌景觀。這里的自然地理生態(tài)環(huán)境決定了人們只能以游牧的方式生存、生活。
就漢唐時期千余年的歷史來看,生活在漠北的游牧部族、部落,曾不斷南遷,即越過戈壁砂礫地帶,南下到今陰山一線。以往學術界的討論主要是圍繞遷徙的原因展開的,如歸因于游牧地區(qū)的氣候變化、游牧民繁衍導致的人口壓力、游牧各族之間的戰(zhàn)亂,等等[2]。近年來學術界則從游牧經(jīng)濟社會本身的特點來探究,如有學者認為游牧經(jīng)濟對自然環(huán)境(尤其是雨量的多寡)的高度依賴,及其不能自給自足的特性,使游牧經(jīng)濟相對脆弱、單一,而依賴于輔助性產(chǎn)業(yè)(農作、狩獵、采集、貿易和掠奪)的補足[3](P135);有的學者則強調游牧經(jīng)濟與社會比重的失衡(牧場與畜群頭數(shù)之間、人口與牲畜之間以及人與牧場之間的平衡)[4](P130-141)。但這些認識,主要著眼于游牧民自身及其遷出地的各種因素,對其南下指向的遷入地因素甚少關注。換言之,游牧民為什么主要是向南遷徙?而且遷入地選擇的是陰山一線呢?
縱觀漢唐一千年間北方游牧民族移動,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主要是越過戈壁沙漠,南下至漠南地區(qū)。
秦統(tǒng)一中原時,匈奴是當時北方最為強悍的游牧部族,占據(jù)著以河套及大青山為中心的地區(qū)。公元前214年(秦始皇三十二年),匈奴被秦王朝逐出了這一地區(qū)。秦末漢初,中原紛亂,匈奴又乘機遷回故地,滅東胡、敗月氏,控制了東起遼東、西至西域南北道諸國、北起貝加爾湖、南抵秦昭襄王長城的廣大地區(qū)。[5](P6)公元前127年(元朔二年)至公元前119年(元狩四年)間,漢武帝幾次發(fā)動征討,又將其逐出漠南地帶,并在河西地區(qū)、陰山山脈以北建障塞亭燧*西漢昭帝時又于遼東郡、玄菟郡(今東北地區(qū)南部及朝鮮北部清川江出海處的番汗附近)邊筑長城。,招徠饒樂水(今西拉木倫河流域)一帶的烏桓,南遷至上谷、漁陽、右北平、遼東、遼西五郡塞外即今燕山—灤河上游以及大小凌河流域之地[6](P362),為漢偵查匈奴動靜。
匈奴退居漠北后,內亂不斷。公元前53年(漢宣帝甘露元年),呼韓邪單于不抵郅支單于攻勢,率部眾數(shù)萬騎南下歸漢,遷居漠南陰山—河套地區(qū)*《漢書·匈奴傳》載:“呼韓邪從其計,引眾南近塞……是歲甘露元年也。明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愿朝三年正月……單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宮……單于自請愿留居光祿塞下,有急保漢受降城。”五原塞在今內蒙古大青山西端、烏拉山南麓及陰山南坡地帶,光祿塞在今內蒙古烏拉特前旗明暗鄉(xiāng)小召門梁古城一帶,受降城在今內蒙古烏拉特中旗東陰山北。林干認為,南遷后的呼韓邪部眾駐牧于朔方雞鹿塞(今內蒙古杭錦后旗)為時八年之久??梢?,當時呼韓邪部眾主要分布于陰山—河套地區(qū)。[7](P349、975、1618)[8](P19)。此后,呼韓邪部眾得到西漢的扶持和幫助,人丁孳茂,廣布于漢上谷以西至敦煌塞下[9](P3804),與上谷以東的烏桓部落共居西漢北境。
公元1世紀中葉,漠南匈奴連年遭受自然災害,內亂迭起,烏桓乘機攻破匈奴,匈奴不得不放棄漠南而北遷。48年(東漢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匈奴日逐王比以未能繼立為單于,率所屬八部四五萬人南下,至五原塞歸附東漢,遷居西河、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門、代等緣邊八郡,助漢戍邊。與此同時(49年),光武帝沿用西漢武帝策略,招撫烏桓,許其由五郡塞外遷入遼東屬國、遼西、右北平、漁陽、廣陽、上谷、代郡、雁門、太原、朔方等十郡障塞之內,以與邊塞匈奴相制衡。
隨著烏桓不斷南下,其北邊的鮮卑亦由遼東塞外之鮮卑山(即今科爾沁右翼中旗西哈勒古附近的大罕山)遷至烏桓故地饒樂水流域,又南下至東漢五郡塞外。1世紀末,漠北匈奴在周邊勢力的打擊下潰散,部眾或西奔,或南下至云中、五原、朔方、北地、遼東等漢郡投降*《后漢書·南奴列傳》:“章和元年……北庭大亂,屈蘭、儲卑、胡都須等五十八部,口二十萬,勝兵八千,詣云中、五原、朔方、北地降?!贝送?,匈奴十余萬落歸附遼東太守,與鮮卑雜居。[10](P90-91)。于是鮮卑大規(guī)模南遷西徙,進駐匈奴故地。至2世紀中葉,鮮卑興盛,首領檀石槐建庭于高柳(今山西省陽高縣)北三百里之彈汗山(今內蒙古商都縣附近)歠仇水(今東洋河)[11](P310),“乃自分其地為三部,從右北平以東至遼東,接夫余、濊貊二十余邑為東部,從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余邑為中部,從上谷以西至敦煌、烏孫二十余邑為西部,各置大人主領之”[12](P2989-2290),統(tǒng)歸于己。至此,鮮卑占據(jù)了東漢遼東至敦煌塞外之地。漢末以降,中原北方除魏晉短暫的安定時期,基本上處于戰(zhàn)亂之中。其間,塞外鮮卑諸部落更行南下,遷入關中以北(及關中)、六盤山、隴山以東、隴西、河西地區(qū)[13](P20-29)[14](P81-88)以及黃河南北地帶。
4世紀末鮮卑拓跋魏興起,不斷攻伐漠北柔然等諸部落。429年4月~8月,太武帝拓跋燾俘獲高車、柔然30余萬人[15](P98),10月“列置新民于漠南,東至濡源(今河北東北部灤河),西暨五原、陰山,竟三千里”[16](P73)。所置“新民”多為高車人[17](P214)。
6世紀中葉突厥擊潰柔然,稱霸漠北而南臨周、齊。周、齊莫能抵抗。隋初于朔方、靈武郡筑長城[18](P59),說明突厥此時已占據(jù)隋長城以北陰山—河套地區(qū)?;谧陨韺ν回蔬M討無力、又難以防守的情況,隋朝對突厥采取“遠交近攻,離強合弱”的策略[19](P97-105),以削弱對手實力。585年(開皇五年)漠北突厥沙缽略可汗與所轄部落遷居漠南白道川(今內蒙古自治區(qū)呼和浩特市西北,陰山南谷口北),597年(開皇十七年)駐守北方的突利可汗(即染干)率部眾南遷度斤舊鎮(zhèn),而后歸附隋朝,遷居夏(治今陜西省靖邊縣東部百城子)、勝州之地(治今內蒙古自治區(qū)準格爾旗東北十二連城)。[20](P536-537)
隋末唐初中原北方割據(jù)勢力為在逐鹿中原中取勝對手,紛紛北面稱臣于突厥,與之結援。618年(武德元年)李淵將河南地讓與突厥,并賂之財帛,以與突厥結好,瓦解西秦對長安的攻勢。于是,處羅可汗之子郁射設率萬余家人遷居河南地。[21](P152-161)
隨著北方割據(jù)勢力漸次消亡和唐朝的強大,內部矛盾重重的突厥在與唐朝的對抗中很快衰落。630年(貞觀三年)唐朝與漠北鐵勒諸部聯(lián)手進攻突厥,突厥不戰(zhàn)自潰,頡利可汗被俘,其部眾十余萬人降唐,被安置在河南地。至7世紀70年代(高宗咸亨年間),突厥諸部落降唐者甚多,唐處之于豐(今內蒙古烏拉特前旗西北)*一說在五原縣西南黃河北岸。、勝、靈、夏、朔(治今山西朔縣)、代(治今山西代縣)六州。[22](P58)
8世紀中葉回紇(鶻)取代突厥興起于漠北,勢力東及興安嶺和西遼河、灤河上游地帶,西至阿爾泰山[23](P5-10),南抵陰山、賀蘭山、河西走廊及合黎山和馬鬃山一帶[24](P88-98)。9世紀初,回鶻中衰,內亂不止,840年為黠戛斯擊潰。以龐特勤為首的十五部人西遷葛邏祿,而以烏介特勤為首的回鶻十三部南下至唐天德軍(內蒙古烏拉特旗西北)和振武軍(內蒙古和林格爾北)北境附唐。[25](P27)
可見,匈奴、烏桓、鮮卑、高車、柔然、突厥、回紇(鶻)諸族,或因自身發(fā)展、內亂南遷,或為中原王朝招徠、離間、戰(zhàn)敗而徙,或為漠北他族所迫而南下,但其遷居之地主要都在陰山—河套、燕山—灤河上游、大小凌河流域以及合黎山、龍首山*合黎山指甘肅張掖市至高臺縣以北山地,龍首山山脈是橫貫河西走廊東段北側的山嶺?!游髯呃取钸B山一帶。
漢唐千余年間,漠北游牧部族,不同民族、不同背景下的南遷,大都選擇了同一地區(qū)。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這里位于中國農牧交錯線以北*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提出的龍門、褐石一線。史念海認為,此線基本走向是從今陜西徑陽、白水、韓城諸縣、市,達于黃河之濱,由龍門山東越黃河,經(jīng)山西屈縣南,循呂梁山東麓東北行,至于今山西陽曲縣北,東南繞今盂縣南,東至太行山,再循太行山東麓,過燕國都城薊之北,東南達于渤海之濱。[26](P512-547),氣候比較干旱,缺乏農作條件,適合畜牧業(yè)生產(chǎn)活動。
陰山—河套地區(qū),在春秋戰(zhàn)國時主要分布著戎狄和諸胡[27](P284-291),秦漢時期主要分布著以匈奴為主的北方諸部落。599年率萬余人投歸隋朝的突利可汗因屢遭雍虞閭可汗攻襲而被隋安置在夏、勝兩州之間,“任情放牧”[28](P1334);唐初郁射設部眾萬余家遷居河南地,及之后唐以河南地為安置突厥的中心地區(qū),使之“不離本俗”,保持游牧生活方式[29](P240),說明直到隋唐時期,這一帶為宜牧之地,適于游牧經(jīng)濟活動。此外,陰山—黃河地形險要,且有水網(wǎng)縱橫交錯、地勢平坦,適于耕作。王莽時稱“五原北假,膏壤殖谷”[30](P4125),唐時豐州有“田疇良美,尤宜耕牧”[31](P2978)之稱。漢之“五原北假”和唐之豐州大致相當于今內蒙古河套西北部及其以北地帶,可知這一帶為宜耕宜牧之地。同時,陰山地區(qū)草木茂盛,禽獸多,可牧可獵,還可提供牧民制作弓矢及其他生活必需品的木材。*《漢書·匈奴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笨梢哉f,這里有游牧民生活所必需的草場,還有可種植糧谷的膏壤及可供狩獵和獲取生活用材的山地,以及豐沛的水源。
陰山—河套以西,合黎山、龍首山山北為宜牧之地。尤其是龍首山北坡,在古時都是比較好的草場。龍首山樹林茂密,溪流不斷,植被豐富,在漢成帝時為溫偶駼王的駐牧地。[32](P36)當時,漢向匈奴索要這里“生奇材木”之山地時,溫偶駼王以“匈奴西邊諸侯作穹廬及車,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為由[33](P3810),拒絕了漢的要求。這一帶匈奴世代駐守,在西部匈奴經(jīng)濟生活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南面是河西走廊及祁連山山脈,為宜耕宜牧之地。在漢武帝時,這一帶為匈奴渾邪王和休屠王的駐牧地。《史記索隱》引《西河舊事》稱:“(祁連)山在張掖、酒泉二界上,東西二百余里,南北百里,有松柏五木,美水草,冬溫夏涼,宜畜牧。”[34](P2909)這里水草肥美,且有豐富的木材資源,是冬夏皆宜的牧場。陰山—河套以東的燕山—灤河上游、大小凌河流域和西遼河(西拉木侖河)及其支流老哈河流域為森林草原地區(qū),有可供放牧的草原地帶、可狩獵的山地森林和適于耕作的河谷地帶,在漢唐時期主要分布著烏桓、鮮卑、契丹等森林草原游牧部族部落。
其次,這一帶近鄰中原農耕地區(qū)和商業(yè)貿易路線,便于游牧民獲取自己不能生產(chǎn)而為日常生活必需的谷物和生活用品等。
游牧民雖然從事一定的農作,但很有限,還需通過與農耕地區(qū)的交換獲得更多糧谷,以及自己無法制造出的一些生活日用品。*例如烏桓、鮮卑主要通過向中原輸出上好的動物皮毛,換取絹帛、米糧、金屬工具和鐵等物;匈奴牧民多驅趕牛羊到漢邊境交易。陰山—河套地區(qū)以及燕山—灤河上游、大小凌河流域地帶近鄰發(fā)達的中原農耕地區(qū),便于牧民通過貿易或當貿易受阻時采取掠奪手段從中原獲取生活所需之物。而處于合黎山、龍首山與祁連山之間的河西走廊為東西交通和商業(yè)貿易之咽喉,便于牧民獲取所需物資,補給生活。如唐在朔方軍西受降城(今內蒙古杭錦后旗烏加河北岸)專門設置了“互市”,供雙方進行交易。唐朝每年有數(shù)十萬匹繒采輸往突厥,而突厥也有相當數(shù)量的馬匹賣給唐朝。絹布繒采與馬匹之間的交易,在當時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中原王朝還對邊地的貿易制定了正式的相關法令:“諸外蕃與緣邊互市,皆令互市官司檢校。其市四面穿塹及立籬院,遣人守門。市易之日卯后,各將貨物畜產(chǎn),俱赴市所,官司先與蕃人對定物價,然后交易?!?參見仁井田陞:《唐令拾遺》715-716頁,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83,這條《關市令》是據(jù)《白氏六帖》復原的。
與漠北草原游牧民相比,生活在東北大小凌河—西遼河流域的諸族部落更倚重狩獵。野馬、原羊、角端牛及貂、豺、鼲子等動物皮毛是其特產(chǎn)*《后漢書·鮮卑傳》:“又禽獸異于中國者,野馬、原羊、角端牛,以角為弓,俗謂之角端弓者。又有貂、豺、鼲子,皮毛柔蝡,故天下以為名裘?!?,為游牧民冬季御寒及日常貿易所需*《后漢書·烏桓傳》:“烏桓自為冒頓所破,眾遂孤弱,常臣服匈奴,歲輸牛馬羊皮,過時不具,輒沒其妻子?!笨梢姵艘恍┱湎游锲っ?,牛馬羊皮也常輸入漠北地區(qū)。,對于漠北游牧民有著特殊的經(jīng)濟價值,同時也用來與中原地區(qū)或漠北游牧部落交易。如奚的牧地南端與中原農耕地區(qū)相接,他們以進貢的方式,向中原王朝贈送名馬、動物皮毛,還在邊地與中原進行貿易,換回自己所需要的生產(chǎn)、生活用品。營州(今遼寧省朝陽市)就是當時一個重要的經(jīng)濟貿易中心。
在農耕區(qū)與游牧區(qū)之間,存在著一條東西向的商貿通道,如擅長經(jīng)商的粟特人就是活躍于這條商道上的著名商人。他們組成商隊,長途販運。*關于粟特人的商業(yè)貿易,具體參見榮新江:《中古中國與粟特文明》,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游牧族正可通過控制這條商貿通道,從中獲利。因此,這一帶對于北方游牧部族部落的經(jīng)濟價值,不僅僅在于適于生存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還在于南邊有可供貿易或掠奪的農耕地區(qū)。
就自然條件而言,蒙古高原及其周邊地區(qū)是一個大的游牧經(jīng)濟生態(tài)圈。在這個生態(tài)圈內,有游牧經(jīng)濟所必需的廣大草原,它的廣度足以在不同季節(jié)提供牧畜所需水、草等資源;還有可供游牧民狩獵與獲取制作車具、穹廬、弓矢之木材,且能在冬季得到水、草資源及避風寒場所的有森林的山區(qū),以及可得到游牧經(jīng)濟所缺乏的外來資源的邊緣地帶。
牧民在蒙古高原的游牧方式依地形、水源、牧草情況有所不同,總的來說是高低緯度之間南北向的移動[35](P47),即夏天往北,冬天往南。在山區(qū)又可見夏季往高山而冬季向低谷的垂直遷徙,及夏季在河湖邊,冬季轉往山麓的游牧。如此,游牧民隨季節(jié)更替往來于春(冬)、夏(秋)牧場。牧民通常在每年的4、5月份由冬牧場開始向北遷移,7、8月到夏牧場,從9月開始逐漸向南移,最后回到冬牧場。春季是牲畜體弱和接春羔時期,春(冬)牧場多選在向陽開闊、植物萌發(fā)早,且有當日或隔日飲水條件的地方,多選在放牧圈內最暖的地方即最南端,同時又是降雪最少,向陽背風,靠近定居點的地方。夏牧場多選地勢高爽、通風防蚊,接近水源,牧草豐富的地方,一般處于放牧圈最北端;秋牧場往往選在開闊的川地或灘地。牧民不僅隨季節(jié)轉換牧場,還根據(jù)草場與牲畜狀況,在每一季牧場駐牧期間做多次遷移,在滿足牲畜對草、對水的需求的同時,保護牧草資源的再生能力,保持自然生態(tài)平衡。[36](P94-95)牧民這種隨季節(jié)轉換牧場的遷移活動基本上是在相對固定的區(qū)域內進行[37](P100-103),即草原游牧部族部落都有各自相對穩(wěn)定的牧場和活動空間。史籍中關于柔然“冬則徙度漠南,夏則還居漠北”[38](P103),對諸族部落“逐水草遷徙”*參見《史記·匈奴列傳》《后漢書·烏桓傳》《魏書·序紀》《周書·突厥傳》《隋書·鐵勒傳》《舊唐書·回鶻傳》。,“然亦各有分地”[39](P2879)的記載,都形象地反映了古代北方游牧部族部落因時而動的經(jīng)濟生活形態(tài)。
在諸族部落這種隨寒暑季節(jié)變化南來北往的游牧圈中,燕山、陰山—大青山及合黎山、龍首山山地位于最南端,為游牧民提供了避風寒、度過牲畜羸弱期的春冬牧場。匈奴興盛時期,其勢力南越陰山及于鄂爾多斯地區(qū),東南抵燕山—灤河上游以及大小凌河流域*從公元前119年西漢奪得匈奴左地,招徠烏桓遷居上谷、漁陽、右北平、遼東、遼西五郡塞外之地,可知此前這一帶為匈奴據(jù)有。,西南逾合黎山、馬鬃山,至河西走廊—祁連山地帶。匈奴諸部落在漠北的分布是“諸左方王將居東方,直上谷以往者,東接穢貉、朝鮮;右方王將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單于之庭直代﹑云中”(《史記·匈奴列傳》)*漢上谷郡為今河北省懷來縣,上郡在今陜西省榆林縣,代郡在河北省蔚縣一帶,云中郡為今內蒙古自治區(qū)托克托縣。月氏分布于東起今祁連山以北,西抵天山、阿爾泰山東麓的地帶,氐居甘肅隴南地區(qū)及周邊地帶,羌分布于今青海東南部及甘肅甘南等地。不久,匈奴攻打月氏,使之西遷伊犁河、楚河流域,而占有月氏故地。,即以左賢王為首的匈奴諸左方王及將領居漢上谷郡以東至穢貉、朝鮮以北的地區(qū),以右賢王為首的匈奴諸右方王居上郡以西的地區(qū),單于駐牧地居中,在代﹑云中郡以北之地。諸部落季節(jié)性的游牧生產(chǎn),應是按這一區(qū)域劃分進行。匈奴單于在漠北鄂爾渾河流域設北庭[40](P23),在漠南大青山脈迤南置南庭[41](P88-91),即是順應蒙古高原夏北而冬南游牧的生產(chǎn)、生活需求而為。單于南庭北依大青山,臨黃河,踞擁河南可牧之地,可謂春冬駐牧御寒之佳地。左、右賢王亦應如單于,在自己管轄的范圍內設有南庭(《史記·匈奴列傳》)*西漢在河南之役后,發(fā)動河西、漠北之戰(zhàn),奪得河西地區(qū)和匈奴左地,史稱“是后匈奴遠遁,而漠南無王庭”。由此知,匈奴除了單于,其他諸王在漠南也設有王庭。,為冬季駐蹕之所。此外,鮮卑檀石槐三分領地,在漠南彈汗山歠仇水建王庭,復興后之突厥骨咄祿—頡跌利施可汗在黑沙城(在今呼和浩特北面)設南牙[42](P60),無不與其南北遷徙的游牧經(jīng)濟生活有關??梢哉f,這是北方草原牧民循環(huán)往復、南遷北移游牧生產(chǎn)活動經(jīng)濟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蒙古高原南緣陰山—河套地區(qū)、合黎山、龍首山—河西走廊—祁連山以及燕山—灤河上游及大小凌河流域一帶,既處在游牧區(qū)的南端,又處在農耕圈的最北端;既適于游牧,又便于游牧民從中原農耕地區(qū)及河西走廊商貿通道獲得生活所需的定居社會產(chǎn)品。因此,在不同時期北方游牧諸族部落強大時鼎力相爭、衰微時情愿投附中原王朝而遷入的,都是這一地區(qū)。 漠北游牧民族可能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方才遷出,但若無遷往地適于其生存、生活的環(huán)境,其南遷便會沒了著落。中原地區(qū)富庶、先進、發(fā)達的經(jīng)濟生活及其相關政策,也只有在這一前提之下,才會對游牧民的南遷活動產(chǎn)生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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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3] 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
[31] 劉昫編:《舊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
[32] 王憲宗、王傳勝:《 〈漢書·匈奴傳〉“斗入漢地”考》,載《絲綢之路》,19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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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Anatoly M.Khazanov.NomadsandtheOutsideWorld.Wadison: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1994.
[36][37] 韓茂莉:《歷史時期草原民族游牧方式初探》,載《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03(4)。
[40][42] 馬長壽:《突厥人與突厥汗國》,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41] 黃文弼:《前漢匈奴單于庭考》,載林斡編:《匈奴史論文選集(1919—1979)》,北京,中華書局,1983。
(責任編輯 張 靜)
The Economic Geographical Cause on Northern Nomads’ Southward Migration in Han-Tang Periods
JIA Yi-ken
(Institute of History,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Beijing 100732)
Northern nomadic tribes in the Han and Tang periods mostly moved to the Yinshan-Hetao region,the Heli Mountain,Longshou Mountain,the upper reaches of the Yanshan-Luanhe areas and the Large and Little Linghe River basic areas,which was the southern margin of nomadic economic ecosystem of Mogolian Plateau,where they set up their winter camps during their seasonal migration.The grassland,mountains and rivers here in the region provided ground for the nomadic production activities of the northern nomadic tribes.The natural conditions,neighbor farming area and trade routes were convenient for nomads to get grains or other daily necessities.These economic geographical elements played a key role on the nomads’ southward migration.
northern nomadic tribes;southward migration;economic geographical elements;the nomadic economic ecosystem
賈衣肯: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副研究員(北京1007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