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聲
身為一只水獺,我有個高貴冷艷的名字。
水獺修成精著實比那些蛇精、狐貍精要輕松得多。臨淵說,那是因為水獺比較蠢,再如何修煉也就那個樣子。至于狐貍精、蛇精,他們潛力無限,修煉的時間自然較長,那是日后禍國殃民、毒害蒼生的主兒。
雖然我是只水獺,喜歡打濕毛茸茸的皮毛睡在水里,喜歡拿樹干磨牙和吃魚,但在這仙山小小一隅我十分清靜,四周都是些仙鯉、奇草,于是自認(rèn)為自己乃一方小霸王。我看上的沒誰敢跟我搶,至于遇見臨淵,全然是食物鏈中的必然。
那日,我正抱著一根樹枝,趴在水上懶洋洋地打瞌睡,斜眼看見旁邊一株參天大樹的樹杈上有一只鳥窩。鳥窩上有顆大蛋,我的眼睛唰地一亮,我吭哧吭哧地爬上樹,接著吭哧吭哧地爬下來,把那顆蛋抱在懷里擱在肚皮上,繼續(xù)窩在水里瞧著。
我心想,這蛋是清蒸還是紅燒。突然,這顆蛋在我白白的肚皮上動了一下,啪地裂了。
我眼珠子瞪得渾圓,蛋殼里是個濕漉漉的灰色丑八怪,我著實看了好半晌,才認(rèn)定這大概是一只鳥。
丑八怪眼睛睜不開,沒毛的腦袋是粉紅色的,它只知道張開嘴巴叫,叫得無比委屈。
既然是鳥,等它長大再宰了吃也不遲,我在乎的是它的肉不是它的丑,反正閑來無事,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將它養(yǎng)起來。
既然我都修煉成精,養(yǎng)一只丑鳥還算勉強。那時,仙山里的所有生物都知道水里的一只水獺撿了一只天上的鳥來養(yǎng)。過了些時日,丑鳥的羽毛長全,灰撲撲的,扔在灰塵里什么都看不見。
其中滋味,自然是嘔心瀝血、含辛茹苦,我看著丑鳥日漸肥碩的身軀流口水。
我給丑鳥取名叫臨淵,只因我發(fā)現(xiàn)它的那棵樹臨崖而生,挺拔粗壯,夏日里甚是陰涼。
過了兩個月,臨淵竟然開口說話,第一句話便是:“娘親。”
聲音嫩嫩的,是個男孩子。我轉(zhuǎn)頭瞅著這只小雄鳥,他的眼珠子黑溜溜的,正一搖一擺歪著小小腦袋看著我,眼神無比期待,無比純潔。
“不要叫我娘親,叫我雨琊,我叫雨琊。”我斬釘截鐵地糾正。
小丑鳥很快改口:“雨琊娘親?!?/p>
“……”
如此反復(fù)三次,我便作罷。
這小崽子很聰明,他一叫我娘親,我便忍住吃掉他的心。
我一個水獺精想著修仙,自然也帶著他修仙。至今我琢磨不出來他是個什么鳥,不過也罷,待我日后成仙,點化他也是極快的。不出數(shù)百年,臨淵便化出小男孩的模樣來。如他鳥樣時一般,他有雙烏黑的眼睛,一身灰布衣衫,皮膚白白的,五官特別好看,像個人間大戶人家的瓷娃娃。
這般一看我更加舍不得吃他,何況他變成人樣后臉頰紅紅的,甜甜一喚:“雨琊娘親……”
小崽子男色太鮮嫩,我竟然動了邪心,一口血嘔出來。
自他化成人形,我也本著人形在池邊搭建了一間小屋。直到腦充血的道長尋到我之前,我們的日子一直安好滋潤。
那日,一個身穿土里土氣的道服的男人找上門來,沒有敲門,直接將我家的屋頂給轟了。
我正和臨淵坐在桌邊吃魚,見好端端的茅草屋頂碎成渣渣,一時間抑郁。這道長見了我,又看了看臨淵,氣得吹胡子瞪眼:“區(qū)區(qū)妖孽,竟敢禍國殃民!老子尋你尋了好久,還不看招!”說罷,他舉起桃劍朝我而來。
我把臨淵藏到一邊,與他開戰(zhàn),原本以為他是個打醬油的,沒想到他的功夫底子高深得很。我隱隱聞到一絲仙氣,心中揣摩這大抵是個哪位神仙轉(zhuǎn)世,莫名其妙連戰(zhàn)七天,終于將他打趴下。
“你認(rèn)錯人了吧?!蔽艺f,“我就沒踏出過這座山,哪來的禍國殃民?”
“大膽狐妖,別說廢話,今日老子敗給你,要殺便殺!”他腦袋一扭,“看你這臉就知道是狐妖,別以為收斂氣息,老子就瞧不出來!”
狐妖?
說來地仙老伯和我說過,這些日子有個九尾狐妖跑到仙山來養(yǎng)傷。九尾狐妖可是咱們這些小妖小怪的超級偶像,不少小妖小怪跑去瞻仰她艷麗無雙的容貌。
狐妖向來美貌,道長這意思是我很好看咯。我不禁嘚瑟,好心蹲在一邊看他挺尸:“你要找的九尾狐妖在西王峰邊上,要我?guī)闳???/p>
道長冷哼一聲:“你這狐妖別假裝好心,看招!”只見他喃喃念咒,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青灰下去,看來是要拿出以陽壽為代價的看家本領(lǐng),眼見著眨眼的工夫沒了氣息。幾乎同時,一道紫光天雷由云霄破現(xiàn),筆直地劈下來,直沖我面門。
我醒來時身在水邊,旁邊坐著一個男人,他穿著紫色的袍子。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覺,男人身邊有七彩霞光縈繞,光華不可直視。
我揉揉額頭,開口道:“兄臺是否見著一個小孩,這么高,特別白?”我比畫一下。那男人緩緩回頭,一張美得有些驚人的容顏,即使是東華峰黎明的朝陽都不及他的回眸好看。
我差點一口血又嘔出來,堪堪忍住。
那男人定定地看著我。
我說:“那孩子跟我一起住,之前我被雷劈,他沖到我身前擋了,兄臺可有見著?”
那道雷劈下來時,臨淵沖到我面前緊緊地抱住我。
我說話的時候手心全是汗,我害怕他跟我說我養(yǎng)的小崽子被劈成渣了。
男人沒有回答,轉(zhuǎn)而問道:“他是你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我撿的一個小崽子,原形是只鳥,丑得厲害?!?/p>
他垂下眼瞼,捏了個決將我捆住,無視我的抗議將我送到西王峰。
西王峰的霸主如今是九尾狐妖。我見了她恨得牙癢癢,恨不得一口咬過去,都是她惹的禍。
九尾狐妖再美麗,和身邊這男人相比還是失色幾分。我之前跟道士打得幾近內(nèi)傷,就差被打回原形。紫衣男人讓狐妖美人照顧我,她笑吟吟地答應(yīng)了。
“大人去歷劫一定要注意,奴家一定將這小丫頭照顧得好好的,等大人回來?!?/p>
這是我頭一次聽別人叫我小丫頭。那男人走后,狐妖摸摸我的臉,溫柔地笑著說:“你替我解決那個道士,又是那位大人拜托我照顧的,日后我罩著你。聽說你想成仙?這個沒問題?!?
不愧是九尾狐妖,她笑起來渾身發(fā)光。
我伸手抓著她一片衣袖:“跟我在一起有個小男孩,叫臨淵,之前被雷劈了,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狐妖眨了眨美眸:“想不到你小小水獺,心卻挺大的,你可知道你撿回來的那只臨淵是個什么鳥?”
我瞇著眼,心想:什么什么鳥,不過是一只灰撲撲的丑鳥,反正我不嫌棄就是了。
她輕啟朱唇:“鳳凰?!?/p>
她繼續(xù)笑吟吟地說:“小水獺,你的臨淵是只鳳凰,鳳凰涅槃,你可有聽說?”
我死都不相信臨淵是只鳳凰。
他若是鳳凰,大抵再也不是我的臨淵了。
鳳凰一族在長到某一階段后會慢慢繼承一族的力量和技能以及自己千百世累積下來的記憶,周而復(fù)始,獲得永生。
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臨淵,不知他重生到何處。
我跟著狐妖修煉,她成妖,我成仙,路不同,法子卻是一樣的。其間不知過去了多少年,滄海桑田。
我經(jīng)常能見著那名紫衣男人。狐妖十分尊敬他,說他原是天上的一位神上,歷劫下凡,很快就要渡劫歸天。說這些時狐妖眼里有愛慕的影子,據(jù)說之前她剛顛覆一個王朝。
一日,我打坐出神,氣血攻心,一口氣差點背過去。
恍惚間,一道熱流由胸口直入丹田,我緩過氣來睜開眼,眼前的紫衣男人慢慢地收回了手,攏在袖中。
“謝謝你啊?!蔽倚α恕K戳丝次?,也笑起來。他的笑容殺傷力特別大,我差點又動了邪念。這樣下去哪里成得了仙,于是我趕緊閉上眼睛。
他說:“在想什么?”
我答:“之前我身邊的一個小崽子?!?/p>
他沒有接話。
我自顧自地說:“原來他是只鳳凰,可我剛知道他就不見了。鳳凰啊,多稀奇,可我一點光都沒沾上。”
說著我就有點憂傷了,好歹我跟那只小丑鳥有點感情,他叫我雨琊娘親的時候多可愛啊。我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睜開眼睛時,男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又過了三百年,我位列仙班,成了仙,跟在水神身邊的小仙。山上的精怪仙靈們都恭喜我,九尾狐妖擺了一場宴席。晚上我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天上,夜幕云端間只見紫衣男人坐在云海一邊,七彩光華環(huán)繞著他。
他的背后好似張開一對金色的羽翼,流光溢彩。
那是……鳳凰?
我看得有些呆,紅著臉、喘著氣,停下來瞅著他。一晃眼的工夫,他便到了眼前。他胸前的紫色衣襟很是貴氣,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又摸了摸。
“嗯,你在干嗎?”
“等你?!?/p>
“哈?”我打了個飽嗝,抬眼定定地瞧著他,忽而伸手將他的臉一拉,哼道,“我的臨淵長大后,一定比你好看。”
他的眼里有些吸引人的東西。
“雨琊……”他忽地喚了一聲,握住我的肩膀低下頭,接著我感覺到有什么軟軟熱熱的東西貼在我的唇上,有點舒服,又有點難受,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我迷糊想著,我何時與他這么熟了,他從來沒有叫過我的名字。
我的身子被抱起來,放在軟綿綿的云層間。我看到我的黑發(fā)散開,含糊說:“我身上臭臭的都是酒氣……”我忍不住拽住他的衣袖,“你身上的味道倒是好聞……”
他輕笑一聲,我的嘴巴又被堵住了。
早上醒來時,我抱著衣服坐在云層一端,心里糾結(jié)得不得了。
他醒來后看著我,眼里有讓我動邪念的東西:“雨琊?!彼@么喚我,我心跳加快,更加沮喪了。
不等他開口我伸手打住,摸著后腦勺,干巴巴地笑了兩聲:“昨夜是我喝醉了,不好意思?!?/p>
他奇怪地看著我。
我打著商量說:“那啥,是我酒后亂性,酒后亂性。哈哈,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成嗎?”
他道:“你不覺得委屈嗎?”
委屈的不是你嗎?很明顯昨晚是我占他便宜比較多,他這絕對是客氣話,絕對是想宰我。昨夜我模模糊糊地記得開始有點痛,我還嚶嚶地哭了一陣,他倒是沒嫌我哭得丑,一點點幫我擦眼淚,后面就很舒服了。
我趕緊搖頭:“不委屈,不委屈?!?/p>
他促狹一笑,一個無悲無喜的神上笑起來相當(dāng)好看。他輕聲說:“那你在乎嗎?”
我正琢磨著該怎么回話,結(jié)果肚子餓得慌,趕緊道:“如果神上有何要求,小仙能辦到一定盡力,至于昨晚的事,小仙就當(dāng)從未發(fā)生過?!?/p>
他這么個大神被我吃了,肯定臉上掛不住,我這么一說,本以為他會稍有霽色,哪知他斂去笑容,眉目微微一壓,低聲道:“無論哪個男人這般對你,你都這么說嗎?”
我尚未回話,此時,一名穿著甚是鮮艷的少女踏云而來,身披五彩霓裳,容貌艷麗貌美,一眼看上去覺得跟這個男人是一個派別的。
果然,美麗女子輕啟朱唇:“哥哥?!彼嗌粏?,“臨淵哥哥,你杵在這兒作甚,族里頭長老都等著了?!?/p>
我沉默了一會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臨淵哥哥,她是誰?”少女直勾勾地望著我,“為什么你老看著她?”
我上下打量著這姑娘,她應(yīng)該是鳳凰族里地位高的,又回頭看看昨夜被我占便宜的男人,腰酸背痛,也沒有那么多腦子想其他,呆呆道:“你叫臨淵?”
他沉默了須臾:“是。”他頓了一下,補充一句,“雨琊娘親?!?/p>
我腦子轟隆一響,忍不住朝后頭挪了挪,什么?
“你……你叫我雨琊……”我伸手比畫一下記憶中小崽子的身高,“你不是臨淵,臨淵沒你這么高?!?/p>
“我本下凡歷劫,封在蛋中被你找到。那年用雷劈你的道士乃九雷神君轉(zhuǎn)世,你抵擋不住是自然?!彼⒁曃业难劬Γp聲道,“雨琊,你當(dāng)時醒來,已經(jīng)過了五百年?!?/p>
我瞠目結(jié)舌,仙山萬年不變,我著實瞧不出變化。我那一覺竟然睡了五百年?
“你仙骨不錯,于仙山中長眠也能吸納孕育精氣以增修為?!?
“難怪我成仙這么快!”我嘀咕道。旁邊的鳳凰妹妹等不住,嬌聲道:“哥哥,還是快些走吧?!?/p>
臨淵輕輕地嗯了一聲,撣衣起身。
我自出生起就知道,水獺比較蠢,腦子就那么點兒大,我怎么也接受不了那小丑鳥長大后變成現(xiàn)在這個好看得流油的樣子。不過我總算明白,我養(yǎng)的小東西長大了,瞞著我,讓我以為他死了,然后把我推開。
想到這里,我拽過臨淵的衣袖,嗷嗚一口,朝他的手上咬下去。
騙子。
從臨淵這件事上,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斤斤計較的水獺。
我在水神府思考良久,三個月后,決定再去找臨淵。他歷劫是他的事,我可是含辛茹苦、嘔心瀝血養(yǎng)大他的,再怎么著也得變本加厲地討回來。
出了門,我望著浩瀚的云海才想起自己不知道他住在哪兒,于是悻悻然回去找人問。
水神大人自打我進府后就一直在打瞌睡,偶爾醒來和其他神仙嘮家常,然后繼續(xù)打瞌睡。水神的管事叫濯夷,濯夷說水神身上享天下孕育水力,每醒一次萬一沒剎住,人間就是一次洪災(zāi),如此幾回,干脆多睡會兒。
我問濯夷:“你可知臨淵住在哪兒?”
濯夷瞪著我:“臨淵上神的名諱哪里是吾等小仙能直呼的?”他哼了一聲,“臨淵上神身為鳳凰族長,自然居于族中的羽神宮?!?/p>
我低頭沉思,原來找他討債這么麻煩。
“雨琊,你找他有事嗎?”濯夷恍然大悟似的,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色,“雨琊,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臨淵神上是要娶鳳舞神女的。”
“鳳舞是誰?”
“鳳舞神女自然是九天鳳舞神女,臨淵上神嫡親的妹妹。鳳凰一族血脈純貴,自古以來都是兄妹成親?!卞囊荒槨斑@都不知道不要說你是水神府出來的”的表情。
我聽完,撇了撇嘴。
晚上夜深人靜,我摸出水神府,御云往鳳凰族仙境而去。
穿過厚重的云層,一處山水秘境被仙云繚繞,不知比我出生的仙山強多少倍。我還沒進門就被兩個鳳凰族士兵抓住,耳尖五彩的羽翼倒是好看。
我說:“我要見你們的族長?!?/p>
他倆眼皮都不眨一下,把我往雪湖里一拋,拍拍手走了。
對于鳥而言水是大忌,但對于一只水獺而言,倒是輕松。我變回水獺,一直往仙境深處游去。
雪湖是白色的,異常冰冷。游到岸邊時,我毛茸茸的小身子都凍僵了。我濕淋淋地爬到岸邊,發(fā)覺來到一處花園,花香陣陣,五顏六色倒是開得極好。
我喘著冷氣一抬頭,就看見一對貴人站在桃花樹下,少女不知在說些什么,巧笑倩兮,紫袍男人則露出了笑容。
為什么雪湖的水那么冷,桃花卻開得那么好?
“啊,臨淵哥哥,這里有只水獺!”
少女忽然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兩眼放光地跑過來:“好可愛啊,眼睛這么大。臨淵哥哥,你看,這么小一只毛茸茸的水獺,瑟瑟發(fā)抖,好可憐?!?/p>
臨淵也走過來,神情變幻莫測。
等她靠近,我毫不留情地抖身甩毛,水珠跟飛箭似的濺過去。
“?。∨R淵哥哥,你看它在抖水啊,太可愛了,我可以養(yǎng)嗎?”
我差點氣暈過去,一不留神化成人形,冰冷的水沿著一縷縷頭發(fā)往下流淌。
少女啊地叫了一聲,捂著嘴往后跑,躲在臨淵身后。
我抹了一臉?biāo)?,嘿嘿地笑起來:“喲?!?/p>
臨淵走過來,不知為何今日他的臉色有點陰沉,明明剛才和他妹妹說話時還挺好的,一遇到我就變了臉,他沉聲道:“你這是作甚?”
“找你啊?!?/p>
他瞇著眼:“雪湖湖底全是凍死的尸骨,你可有看到?”
“看到了啊。”我給裙角擰水。他眸色一暗,好似真的不悅:“這湖五里路長,你一路游過來的嗎?”
我愣了一下,點點頭。鳳凰妹妹在一旁急得跳腳:“哥哥,你快給她捏個凈水決啊,她的嘴唇都凍紫了!”說罷,她伸手打算捏決。
臨淵一手壓下她,轉(zhuǎn)頭盯著我,冷聲道:“你是傻了嗎?開這種玩笑。”完全一副任我冷死的樣子。
我愣了一下,輕聲說:“臨淵,你是不想見到我嗎?”不等他回答,我自顧自地笑起來,“本就是我不請自來,我有話要跟你說?!?/p>
鳳凰妹妹看我聲若游絲,不管不顧地掙開臨淵的手,給我施了個凈水訣,全身的水一掃而光。
四肢總算有點知覺,可寒氣卻一直往心里鉆。
我說:“你看,你是臨淵上神,又是鳳凰族族長,多威風(fēng)??赡氵€是只丑鳥時,都是我照顧你?!?/p>
我咳了幾聲,意識有點模糊:“你有沒有覺得,你該回報我點什么?”
臨淵身體一僵,靜了片刻:“你大老遠來,只是為了說這個?
“是?!?/p>
“你想要的就是這個?”
“是?!?/p>
他又靜默了半晌,聲音變啞了些:“你想要什么?”
“修為?!蔽艺酒饋恚乜谟悬c兒疼。從我冷得快死了,爬上岸卻看到桃花下的他倆時胸口就有點疼,我從來沒有這樣疼過。此刻,我只想離開這兒,覺得自己要死了。
我一字一句道:“我想成為神?!?/p>
現(xiàn)在想來,那都是很久遠的事了。
我現(xiàn)今記得的,只有我曾在人間的話本里讀到過的我和臨淵做過的事兒。
人間的話本說,只有夫妻才那樣,成親后的夜里會在床上做那些事情。
我沒有真正在人間待過,不太明白成親是什么樣的,但我知道臨淵是要和他妹妹成親的。
我問過濯夷,還有什么時候男女會做那些夜里的事。
濯夷又瞪我:“你覺得你問我這個男人妥帖?”
我無奈地瞧著他。他嘆了一聲,道:“自然是青樓,青樓里的流鶯?!?/p>
“那是什么?”
“女子晚上賣身和各種男客一夜風(fēng)流,至于男客嘛,付錢就行了?!?
“付……錢?”
“是啊?!彼柭柤?,“妓女賣身嘛,無論是哪個朝代都被人瞧不起?!?/p>
后來我從鳳凰仙境出來,心里想著,對臨淵而言,我大抵是這樣的存在。
他娶鳳舞,卻和我做那樣的事情,所以是把我當(dāng)……妓女?
“我要你頭上的那根毛?!蹦菚r我說。
鳳凰妹妹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聽到稀世奇聞。
“你、你要鳳羽翎?!”
濯夷說,鳳羽翎是鳳凰一族族長原身頭頂那撮七彩翎毛,極其珍貴,不僅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說,有了它修為也能精進千百倍。
傳說一只鳳凰,只能取下一根七彩翎毛。
“放肆!”鳳凰妹妹怒了,“你這——”
她的話未說完,臨淵開口:“好?!?/p>
修煉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仿佛可以忘記所有,回到最初我在仙山水池子里無憂無慮的時候。不是所有仙都能成神,不過水神曾說,我仙骨頗佳,早年又被高人暗中點化,所以可成神骨。
我倒是不記得曾有哪位高人點化過我。
之后一萬年,我都沒有見過臨淵。一萬年,已經(jīng)是很長很長的時間。一萬年后我成了神,慶祝宴會上有形形色色的神仙。我剛接過蓬萊仙君送來的賀禮——一壺九花釀,便見一名紫袍男神仙朝我走來。他走得很慢,自生氣場,想必是位上神。
我看了他足足半晌,才想起他是誰,笑道:“臨淵神上,許久不見,過得可還好?”
臨淵看著我,上下打量,也露出笑意:“你過得好不好?”
和一萬年前相比,他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我嘿嘿笑著說:“還好,還好。多虧臨淵上神將那根毛……哦,不,七彩鳳翎借給小神,小神這才得以得道。說來,這都是神上的功勞,小神在這里謝過神上。”說著,我大大方方地對他屈膝行禮。
他定定地看著我,好像我藏著什么東西似的。待我抬頭,他從袖中摸出一個錦囊,道:“沒有什么好東西送你,把這個拿去吧?!?/p>
我剛接過,他說:“回去再拆。”
難不成是會發(fā)出千萬光芒的稀世珍寶?
我趕緊收起來,笑道:“好好好,多謝神上。如今小神修煉已有小成,這便將七彩鳳翎還給神上?!?/p>
這么久遠的時光以后,我慢慢懂得許多東西,也理解一些事,人間的事在天上看多了心里也清楚,然后就漸漸淡忘了。七彩鳳翎對一只鳳凰多么重要我總算明白,所以定不可納為己有。
“不必?!彼拖沦F氣的眉目,折身道,“你暫且收著吧。”
他這是什么意思?
“我閉關(guān)前還記得鳳凰妹妹,她是個善良活潑的姑娘,不知如今和神上過得如何?”
他的身子微微一滯,沒聽到似的走了。
我正瞪著他的背影愣神,旁邊的蓬萊仙君道:“雨琊君上,你怎么連這等天界大事都不知?”
“???”
“那時候君上在閉關(guān),咱們都以為臨淵神上與鳳舞神女情投意合,可鳳凰族自古以來定親的信物臨淵神上并不肯拿出來,鳳舞神女再愛慕神上也是薄臉皮的姑娘,神上當(dāng)眾拿不出信物,就表示不喜歡她,再加上當(dāng)時有魔族來攪和,所以就吹了?!?/p>
“還有這事?”不愧是臨淵,這么渣的事都干得出來。
蓬萊仙君嘆息:“如今鳳舞神女是天帝的義女,侍奉天帝左右,不再過問情愛。臨淵神上也是一個人生活,不知是怎么回事?!彼止镜溃耙膊恢R淵原身頭頂?shù)哪歉卟束P翎去哪兒了……”
我一驚:“什么?仙君您說鳳凰頭頂那根毛是定親信物?”
“什么毛!是七彩鳳羽翎!”蓬萊仙君頗為同情地看著我,“雨琊君上雖是修為大成,知道的東西卻太少了,當(dāng)上神仙還不能清閑度日。鳳凰一族男性頭頂?shù)钠卟属崦荒苋∠乱桓?,是送給自己妻子佩戴的信物?!?/p>
夜幕降臨,宴會散去,我一路思忖著回府。
我以為自己什么都知道了,到頭來還是和水獺時一個樣子。
幾個月后,水神下凡投胎,呈給天帝的奏折里寫明叫我接他的位子。
我道:“我不過是靠法寶、走捷徑精進修為的小神,天上瞧不起我的神仙多了去了,神上,您為何如此?”
水神癱在芙蓉榻上打哈欠:“睡了十幾萬年,睡夠了?!彼ы卣f,“做水神之前,有個人叫我做完神仙就去找她,我沒答應(yīng),如今又覺得,去找找也是好的?!?/p>
那是多少千萬輪回之前的事了。
“小水獺你說說,你為什么想成神呢?”他笑了笑,“成神一點都不好,你這么拼命往上爬,是為了靠近誰嗎?”
一個月后,天上舉行了水神繼任大典。
剛上任事務(wù)繁雜,我忙得焦頭爛額。這日,我正趴在水神府批折子,忽然感到一股魔氣涌入。
大門啪地被踹開,一個穿著明艷、大膽的女子窈窕地走進來,她一身武裝,看來是個能打的。
我看著她揚起明媚的眼睛,那目光銳利篤定,一看便知屬于魔族。
南天門的守衛(wèi)都是吃白飯的嗎?讓她這么大張旗鼓地跑進來!
“水神府向來低調(diào)不生事,姑娘可是進錯門了?”我合上書笑吟吟地道。
魔族女人掃了我一眼,挑眉道:“你是雨琊嗎?”
“小神名諱卑微,何時讓魔族聽去了?”我起身理了理水色的裙擺,將黑發(fā)撩在耳后,既然做了水神,自然要端莊大氣,我擺出模樣,道,“姑娘遠道而來可是有事?”
她伸手:“識趣的話,就拿來?!?/p>
我歪了歪頭。
她哼了一聲:“本姑娘要你這小神仙把臨淵的鳳羽翎交出來,這是我的東西,你應(yīng)該還給我?!?/p>
她吧啦吧啦一說,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來這姑娘叫茶沫荇,神魔之女,她爹是魔族有名的將士,她娘卻是個仙子。神魔相戀,自千年前北朔帝君老閣下和魔族黎燁女王好上后就不是稀罕事。身上流淌著女仙娥的血,也難怪她能通過南天門。
話說這茶沫荇老早就相中臨淵上神,當(dāng)初臨淵和鳳舞神女成不了親也有她的一份功勞。她不僅自個兒腦補自詡為臨淵的未婚妻,還非常積極地尋找鳳羽翎,直到我出關(guān)后才發(fā)覺鳳羽翎在我這兒。
不愧是魔族姑娘,她大膽直接,好像把鳳羽翎給了她,臨淵就是她的了。
我微微笑道:“茶姑娘,鳳羽翎珍貴異常,不可兒戲,那小神這便去請教一下臨淵神上,待他許可,再做打算可好?”
茶沫荇眼睛一橫:“不用了,給我就成,你也用不著?!弊虾谏哪庠谒讣庑D(zhuǎn),“如果水神大人您不愿意的話,沫荇這便失禮了?!?/p>
這姑娘也給我面子,沒有砸了水神府,而是把我拎出南天門往云層里一扔,就蓄起黑雷往我身上掄。
我這輩子跟雷扯不清關(guān)系。我硬著頭皮沒擋幾下就被她給廢了,心里憤憤想著,一定要跟天帝上奏,改善天界的治安防衛(wèi)。
茶沫荇一道雷化成一把劍砍來,忽地停滯在半空中。
她睜大眼睛,全身動彈不得,仿佛無形之中有無數(shù)根透明的繩索將她緊緊束縛。
我怔怔地瞧著她那僵硬的姿勢,心里正琢磨是怎么回事,身子一輕,被打橫抱起來。茶沫荇的眼珠子順著我的臉往上看,幾乎是憤恨地瞪著我。
我正想我是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斜上方一道聲音傳來:“一個時辰后自行可解?!?/p>
原來如此,此時此刻我正躺在她心上人的懷里。
茶沫荇頓時委屈了。
這人折身就走,我也被他抱著離開。他的身子很溫暖,也有好聞的味道。我一口血嘔出來,氣若游絲道:“你怎么來的?”
“路過?!?/p>
我使勁咽下喉頭的腥甜,渾身都痛:“我這是造的什么孽?都是你害的,你還來得這么晚!”
他將我抱至一處仙湖旁,接著開始為我療傷。人家是上神,療傷自然不在話下。
他治療時,我扭過頭不理他。
“茶沫荇是魔族東岐王手下有名的女將士,你不是她的對手也是自然?!彼业念^,“一般的魔族,你對付不成問題?!?/p>
他這是安慰我嗎?我沒吭聲。
水神向來以睡眠養(yǎng)精蓄銳,治療完后,我特別想睡,迷迷糊糊地就被他抱回水神府。
我躺在床榻上,夢里不知身是客。
醒來時,他竟然還在。他坐在床邊看著我,眼睛黑黢黢的,好看的眉目都被黑暗隱藏。
我揉著腰起身:“參見神上。時候不早了,神上為何……”
他沉默了足足半炷香的時間。我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
最后他靜靜地開口:“我給你療傷時探出你的身子骨陰寒發(fā)虛,病根已久?!?/p>
我心里一跳,不自覺地握緊了拳:“我是水神嘛,陰寒是自然?!?/p>
他微微蹙眉:“你這般下去,即便為神,壽命也難長久?!?/p>
他的眼神有些兇了,我倒是頭一回見,估摸著瞞不住他,便理了理衣裳,在榻上坐好,笑著說:“不過是小事,無須在意。”
臨淵的眼神更加嚇人了。
我想了想,低頭說:“你還記不記得很早以前,我去鳳凰族找你?”
他面目一滯,瞇著眼,仿佛瞬間明白。
“那時候為了避開守衛(wèi),我在雪湖里游了很久,然后,嗯——”我有點漫不經(jīng)心地抓了抓頭發(fā),“找你要毛,你把毛給我就走了。我也不能自個兒走出去,于是只好自己再從雪湖游出去?!?/p>
“出鳳凰族的時候,有血從我的腿間流下來?!?/p>
說到這里,我有些發(fā)怔,好像回到很早以前。那天真的很冷,水冰涼冰涼的,我攥著鳳羽翎游過長長的雪湖,一邊游一邊想著,他真的要娶妻,看來他很喜歡鳳舞,跟她在一起時他笑得多好,一見到我就拉下臉,想來是真的不愿見到我。
濯夷說,男客一夜春宵后,最不喜歡青樓的流鶯們糾纏。
我知道都是我自找的,當(dāng)初我撿到那顆鳥蛋時吃掉就好了,也不至于以后,我好像把我最重要的東西給了他,他卻并珍惜。
我抬起頭,臨淵坐在床邊,臉已經(jīng)慘白。
我無力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我只知道修煉,根本不懂這個,流掉了也沒有辦法。嗯,沒有辦法。”
我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氣,下了床,道:“所以就落下了病根,不過活了這把歲數(shù)也沒怎樣,不礙事的?!?/p>
不等他開口,我折身道:“夜已經(jīng)很深了,今日多謝臨淵神上相救,神上請回吧?!?/p>
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之后幾天,濯夷常來通報臨淵上神前來拜訪,基本上一天十次,但我都拒絕了。
這幾天全天界的人都知道鳳凰族上神臨淵來水神府造訪來得頗為殷勤,我出個門,神仙們看我的眼神都充滿崇敬。
濯夷說:“天天閉門不見,給臨淵上神碰一鼻子灰的也只有君上您了,這是多么令人欽佩的事啊?!?/p>
我也不知道臨淵是什么意思,更不知他是不是可憐我。
這天,只見濯夷提著衣擺踏進屋內(nèi),我便知道他又來了。
“不見,一律不見?!?/p>
“君上您確定?”
“不見?!?/p>
“君上,這回不是臨淵上神?!卞膰@了一口氣。
我立即改口:“開門迎客?!?/p>
來者不是臨淵,而是臨淵的妹妹鳳舞。
我見到她時心里有點感慨,畢竟人家是天帝身邊的紅人神女,便畢恭畢敬地接待。鳳舞依舊貌美動人,面容少了稚氣活潑,多出了高貴清澈。她見濯夷端來糕點,又倒了茶,道:“不必了,本神女開門見山,說完便走。”
我心里明白:“神女意指臨淵頭頂那根……哦,不,臨淵的鳳羽翎?”
她點點頭:“你知道便好,這已經(jīng)是臨淵兄長的第二根翎毛,鳳凰的翎毛只能取下一根,早日歸還于他便好?!?/p>
我一怔:“這哪里是第二根,神女可是記錯了?”
鳳舞瞇著眼:“你當(dāng)初被九雷神君轉(zhuǎn)世召喚的天雷劈中時,臨淵兄長護著你。你重傷快不行了,那時臨淵兄長神身未恢復(fù),情急之下便拿鳳羽翎救了你?!彼D了一下,“日后你又來找他要,那天他看你竟冒失游過雪湖,不愛惜自己,氣得很,但終是給了你鳳羽翎。鳳凰修煉的元氣凝聚于羽翎中,你走后他只能閉關(guān)修養(yǎng)?!?
她又道:“既然雨琊君上心里清楚,本神女這便告辭了。”
我一直以為當(dāng)年鳳舞生氣是因為我拿走了她和臨淵的定情信物,原來是我小肚雞腸。
我本來打算把鳳羽翎讓濯夷送到臨淵宮,想起茶沫荇又怕路上出差錯,只好自個兒送去。好久沒出門,收拾行李時,我在柜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錦盒,上面刻有檀枝蓮花。
我這才想起,這是我成神時臨淵送給我的東西,他叫我回去后再打開。我打開盒蓋,不由得一怔。
盒子里是一朵曇花,正是盛放到夜里最好年華的曇花,層層疊疊,泛著淡紫的白,樹脂將它那一瞬間凝固成永恒。
濯夷探過頭來:“這是……人間的工藝。凡人總是喜歡擺弄這些玩意,把美麗和時光留住。”
我沒有說話。我記得很早的時候,我還是一只水獺,身邊跟著一只灰撲撲的不會飛的小丑鳥。一日,仙山上的百年曇花開了,我?guī)タ?,他卻在山路上扭了腳。
結(jié)果我背他上山錯過了時候,曇花已謝,其他靈獸都回去了。我就和小丑鳥坐在山崖上,我說,真想看一看啊。
翌日清早,鳥鳴啁啾。我梳妝完畢,打開大門。臨淵一身紫袍立在門口,正伸手要叩門,我這么一打開,他微微抬眼,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你有什么話想跟我說嗎?”我看著他的眼睛。
他直直地注視著我,卻不說話。我等了須臾,道:“那就打一場吧?!?/p>
“雨琊?”
我慢慢后退,拉開距離:“我倆打一場,我贏了,咱倆兩清,你不要再來找我,我不要你可憐我;你贏了,你想說什么,你想做什么,我都聽你的?!?/p>
與其想這么多,不如回歸原位來得痛快。當(dāng)年我小水獺還是一方小霸王,伶牙俐齒,暴力解決問題什么的最直接。
于是沒等臨淵答應(yīng),我抽出風(fēng)涯雪扇,暴風(fēng)雪夾雜著銳利的冰碴,直直轟過去。
我打得不留情面,全然下了血本,比跟茶沫荇對抗時還來勁。
風(fēng)雪中我越打越氣,一扇子迸發(fā)的刀片飛出去?!澳愀蓡岵怀稣??!”我沖他吼。
他沒吭聲,四周云層和房屋間結(jié)上厚厚的冰霜。我一掌打虛,腳下一滑,眼見朝云底下栽,腰被一把摟住。
“笨。”
我轉(zhuǎn)身就一扇子呼過去 :“你出手啊,我不要你可憐我!”
他沒躲,扇尖的刀片掠過他的臉頰,一絲鮮紅流淌開來。
我第一次看他流血,愣了一下,又將扇子對準(zhǔn)他的脖頸,氣喘吁吁道 :“你為什么不出手,因為我比你弱?因為你……”我咽了咽口水,“你干嗎要把鳳羽翎給我?”
我掀起的風(fēng)雪漸漸小下去。他的黑發(fā)和紫色衣袖都在翻飛,那絲鮮紅格外觸目,襯得他雙眼越發(fā)漆黑。
“鳳羽翎乃歷代鳳凰族長的結(jié)親信物,夫贈妻有?!?/p>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隨風(fēng)雪化去:“你覺得,我是什么意思?”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忽而放軟聲音:“雨琊……”他說,“歷劫那一世,你當(dāng)你是我的親人,可我并非如此認(rèn)為,我生怕你不愿意跟著我,我這樣說,你可是明白了?”
我一時半刻有點不知該說什么,腦子一片空白。片刻后,我轉(zhuǎn)身,腳底抹油地開溜。
我御云沒跑半里路,身子驟然一輕,竟是被扛起來。
“喂!”我嚇了一跳,掛在男人肩頭我的小心肝受不住,“你干嗎?!”
他沒說話,我一瞧,正是朝鳳凰族的方向飛去。
風(fēng)吹過耳邊,我有些恍惚,無意望見他的手,虎口處有一道淺淺的牙印。
那是萬年前我……
多少千年萬年的光陰,就這樣過去了,眨眼之間。
“你……”我最后嘆了一口氣,“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說?”
臨淵身子一頓,拍了拍我的腰,把我抱好。
“因為我現(xiàn)在覺得,你也喜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