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尾七

城中最大的青樓中，我一邊看著霍子寒眼神迷離地挑起薄衫美人的下巴，一邊往嘴里猛塞雞腿。

霍子寒停下來，瞥了我一眼：“千陽啊，我請你來是替我望風(fēng)的，你別只顧著吃啊?！?/p>

我又抓了個雞腿，自信滿滿道：“大哥，你放心，姓唐的那小子被我支到城東邊去買桃酥了，沒一兩個時辰他回不來！”

豈料我的話音剛落，背后便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是嗎？”

我猛地一驚，回頭望去，果然是這該死的唐離川，如今他俊美的臉許是因?yàn)榕艿锰倍行┪⒓t，手上還拎著一大盒子桃酥。

我暗道不好，這唐離川指不定又要向我爹打小報(bào)告。

果不其然，唐離川掏出小本子唰唰記下——×年×月×日，霍子寒與霍千陽偷去煙花之地，然后抬頭看了一眼那兩個薄衫女子，又記下——招歌妓兩名。

事已至此，我果斷選擇拋棄霍子寒，這兄妹情分我不要了！我立即開口跟唐離川解釋：“我只是來吃飯的！歌妓都是我大哥招的！”

“哎呀！什么歌妓不歌妓的……”薄衫美人柔若無骨地貼在唐離川身上，“這位小哥，一起坐下來玩嘛?！?/p>

“啪！”唐離川身形微動，數(shù)十枚鐵珠從他周身飛出，悉數(shù)打入墻內(nèi)，頓時滿座啞然。他睨了我和我大哥一眼，冷冷地道：“還不回去？”

“這就回去！”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霍子寒起身走過我身邊的時候，輕聲抱怨道：“你未婚夫真兇啊?！?/p>

“我才不承認(rèn)！”我撇嘴回他。

沒錯，唐離川是我名義上的未婚夫。當(dāng)年我們將門世家霍家與唐門聯(lián)姻，可還沒等我長到及笄之年，唐門就慘遭仇人報(bào)復(fù)，整個唐家只活下來一個人，而那人恰恰正是與我定下娃娃親的唐離川。

我爹聽聞此事，拍桌道：“我霍家絕對不是那種背信棄義之人?！碑?dāng)即要把唐離川接回霍府。

彼時，我大哥霍子寒取笑我：“你的小未婚夫要來啦，激動嗎？”

哼，我霍千陽干嗎要接受這種傳統(tǒng)迂腐的定親？！那個姓唐的居然還有臉進(jìn)我們霍家長?。?！我不服！

所以當(dāng)我爹帶著唐離川進(jìn)門時，我正拿著紅纓槍擋在大門口。

“千陽，你干嗎？”我爹有些生氣。

“我不要姓唐的進(jìn)我霍家！”我緊緊地握著拳頭說道。

“簡直胡鬧！”

就在這時，我爹身后的少年緩緩走出來，他也就十來歲，一身墨衣，俊美的臉上一點(diǎn)都看不出家中剛遭遇大事故的悲痛。他淡淡地開口：“伯父，既然千陽不喜歡我，我回去便是。”

“你別理她?！蔽业觳脖M往外拐，居然把我推開，帶著唐離川就往里面走。

哼！到底誰才是霍家親生的？我眨了眨眼睛，委屈得快哭了。

結(jié)果眼淚還沒流下來，就聽到一陣腳步聲落在跟前，我一抬頭，正對上唐離川琥珀色的眸子。他從衣襟里掏出一只木頭兔子遞給我：“千陽，這個送你?！?/p>

那只木頭兔子只有巴掌大小，四肢和耳朵都能擺動，我心中早就對它愛不釋手，可面前站著的偏偏是討人厭的唐離川。

所以，我最終還是揚(yáng)手打掉了它：“這么丑的東西，我不要！”說罷，我不敢看少年的神情，飛快地跑回房間。

之后我其實(shí)偷偷回去找過那木頭兔子，可怎么也找不到了。

唉，算下來，今年已是唐離川在我霍家待的第七個年頭。這些年，他變得越來越俊，可性子也越來越古怪，最近不知道我爹塞給了他什么好處，居然監(jiān)督起我和我大哥的一舉一動，而且還打起小報(bào)告，從不手軟。

嘖嘖，不愧是卑鄙、盡耍小手段的唐門！

回去的路上，我自覺地與唐離川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嗯，大概足足有五米遠(yuǎn)。

唐離川幾次回頭看我，最后終于忍不住停下來，睨了我一眼：“千陽，你怕我？”

嗯！我在心中異常響亮地回答，可我這么傲嬌的人怎么會表現(xiàn)出來！于是我果斷搖了搖頭，硬著頭皮走到唐離川身旁。

與此同時，一輛馬車飛馳而過，唐離川把我往街旁拉了一把。

手腕處微涼的觸感讓我虎軀一震！他居然用手碰我！完蛋了！我欲哭無淚地望著唐離川：“你是不是又下毒了？”

我之所以說“又”自然是有道理的。

前幾天，我好姐妹要遠(yuǎn)嫁他鄉(xiāng)，送別宴時情到深處，我一不小心喝多了，望著月亮開始吟詩作賦起來：“唧唧復(fù)唧唧……”

“哎，千陽，你快看酒樓下面?！焙媒忝猛蝗幻偷刈е业氖滞螅袂榧?，“快看！”

以我對她多年的了解，她多半是看到哪個俊美公子移不開眼睛了。等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果然，夜幕下，燈火闌珊處站著一個貌似身材不錯的男子。

之所以說貌似，一是我酒喝多了看不清，二是我從小不愛吃胡蘿卜，夜視能力弱。

“他長得真好看啊，唇紅齒白，眉目英挺……”好姐妹開始滔滔不絕。

“好了！”我打斷她的話，當(dāng)即無比瀟灑地大手一揮，“今個兒我喝得高興，就破例替你去打探一下那人的底細(xì)?！闭f罷，我輕輕一躍，翻出窗戶落在那男子的跟前。

“小哥，上樓一起喝酒唄?！蔽掖怪^摸著他的手，嘖，真漂亮，跟漢白玉雕出來似的。

小哥沒有說話。

“給個面子唄?！?/p>

“千陽，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是這么調(diào)戲良家婦男的？”冰冷而熟悉的男聲。

我的身體不由得一顫，我抬起頭，正好對上唐離川漆黑如墨的眼睛。

該死的，我暗罵了一句。這唐離川不是按我爹的吩咐去鄰城辦事了嗎，怎么就回來了？我想著這跟蹤狂、告狀精不在，才膽敢這么晚還偷跑出來和好姐妹喝酒的。

現(xiàn)在好了，居然被他抓了個正著。

唐離川拿出小冊子唰唰開始記——×年×月×日，晚，霍千陽偷跑出去喝酒，爛醉，調(diào)戲男子。

這簡直就是瞎寫啊！我這么純情的女子怎么會調(diào)戲男子？！要是被我爹知道，恐怕又要罰我抄《女訓(xùn)》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今晚我霍千陽豁出去了，于是我猛地伸出手就要奪掉那萬惡的小冊子。唐離川往后退了一步：“三?！?/p>

我逼近一步，便又見他豎起兩根手指頭：“二?！?/p>

搞什么鬼？我又走近了一步。

“一?！?/p>

唐離川的話音剛落，我便感覺渾身癱軟，仿若一下子被什么抽干了氣力。

“唐家獨(dú)門毒藥——三步倒。”唐離川毫不憐香惜玉地把我像麻袋一樣往肩上一扛，“千陽，我們回將軍府?！?/p>

我在他肩上欲哭無淚：“到底是什么時候下的毒？”

“你摸我手的時候。”

我一陣心酸，江湖上說得對，唐家人果然全身都是毒！

結(jié)果那次我果然被我爹罰抄了整整十遍《女訓(xùn)》，嗯，雖然其中八遍是唐離川主動替我抄的。

從那日起，我便得出了一個偉大的結(jié)論——唐離川的手碰不得，太毒！

而如今，我只敢跟木頭似的杵在那兒一動不動，然后眼巴巴地望向唐離川：“這次又是‘三步倒？”

唐離川用一種“你想多了”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你有被害妄想癥？”

你才有被害妄想癥呢！我對著手腕仔細(xì)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沾上什么奇怪的液體或粉末后，才膽戰(zhàn)心驚地走了三步。

嗷！沒異樣！我頓時感覺重獲新生！

回去的路上，我終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唐離川：“那次你干嗎對我下毒，是不是看我不爽很久了？”

唐離川沒有回答我，只是一臉正經(jīng)道：“千陽，你以后別隨便調(diào)戲男人?！闭f完，頓了一下，又道，“伯父說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對你的不良行為，我得多管著些?！?/p>

我竟無言以對，敢情是我爹默許他對我下毒的？！真是親爹嗎？！

唐離川自然是十分完美地完成了對我和我大哥的監(jiān)督任務(wù)。當(dāng)我被我爹懲罰扎了一整天的馬步時，我就知道他肯定又把小冊子交給我爹閱過了。

不過我大哥貌似更慘些，直接被家法伺候。

嘖！多么惡心的小冊子！我對它的恨意，簡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所以當(dāng)我大哥霍子寒捂著屁股來找我結(jié)盟，提出一起去偷唐離川的小冊子時，我立刻舉雙手贊同。

“不過我們貌似失敗了整整十一次了吧?！辟澩?，我意識到這個嚴(yán)重的問題。

沒錯，我和我大哥動這歪點(diǎn)子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了，只是每次都下不了手，因?yàn)樘齐x川有個怪癖，吃飯、睡覺、上茅房，小冊子從來都是貼身放著的。

“這次不一樣！”霍子寒神神秘秘地湊在我耳邊，“唐離川洗澡時小冊子肯定不是貼身放著的！”

說得好有道理的樣子，不過——

“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時候洗澡？”

“我有辦法?！被糇雍终f了個計(jì)劃。

好吧，雖然這計(jì)劃聽起來相當(dāng)不靠譜，但是姑且試一試吧。于是，我縱身躍到樹上，然后脫下一只鞋子扔在池子里。

下一秒，霍子寒扯開嗓子喊起來：“救人?。∏ш柭渌?！”

然后一道墨色的身影出現(xiàn)，果真是唐離川。他只看了一眼漂浮在池面的鞋，瞳孔一緊，便已經(jīng)閃電般躍下去了。

和霍子寒預(yù)想的一模一樣。

在此之前，我曾經(jīng)問霍子寒：“你怎么能確定唐離川會第一個趕到，并且沒腦子地跳下水？”

“因?yàn)椤渌氖悄慊羟ш枴！被糇雍馕渡铋L地道，“所以唐離川必定不會顧慮真假?！?/p>

不知怎的，看到唐離川跳下去，我的心中竟有種異樣的情感。反正目的達(dá)到了，我朝著池子喊了聲：“唐離川！”

“嘩啦！”唐離川聞聲鉆出池面，望向我，瞬間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微微皺著眉爬上岸，渾身濕漉漉的，睨了我一眼：“簡直胡鬧！”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竟然感覺他好像松了一口氣。

“千陽，你下來?！碧齐x川又說。

我抱著樹干拼命搖頭，現(xiàn)在唐離川心里肯定怒火中燒，讓我下去指不定就是想打我：“我不下去！”

一陣風(fēng)吹過，衣衫盡濕的唐離川微微打了個寒戰(zhàn)，俯身不知道在樹下做了什么，然后什么都沒說便走了。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見時，我跳下樹，發(fā)現(xiàn)地面上擺著的東西，正是我掉入池子的鞋。原來，他剛才只是想讓我穿好鞋……

見我有些發(fā)愣，霍子寒推搡了我一把：“趁唐離川現(xiàn)在去洗澡，你趕緊去偷小冊子！”

“哦?！蔽覒?yīng)道。確實(shí)，這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的事。

對于唐離川的房間，我有特別的進(jìn)入技巧。

我跳上房頂，抽去幾片瓦……哎呀，我去，唐離川真的在洗澡，熱氣氤氳在他周身，隱約可以看到他白皙的身軀，墨發(fā)披散在背后，簡直分分鐘讓人把持不住。

而浴桶一旁的柜子上，正擺著那本萬惡的小冊子。

我拿出我的秘密武器——長鉤子，計(jì)劃不動聲色地把小冊子偷走。眼瞅著這鉤子一點(diǎn)點(diǎn)垂下去，新問題產(chǎn)生了！這鉤子居然不夠長！任憑我如何伸長手臂都不管用。

不過我很快靈機(jī)一動，把目光放在房梁上。經(jīng)我計(jì)算下來，倘若我跳到房梁上，那么鉤子的長度就夠了。

所以，我沒過多猶豫便躍到了房梁上……哎，這滑膩膩的綠油油的是什么東西？我打量著房梁上的不明黏液，心中有種不祥的預(yù)感，難不成這是唐離川下的毒？

事實(shí)證明我的第六感一點(diǎn)都不錯，因?yàn)槲液芸焐碜右卉?，整個人摔到了唐離川房間的地面上。

“啪嗒！”昏迷前我清楚地聽到我的右腿發(fā)出如此清脆的聲響。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躺在床上，右腳正打著厚厚的石膏。

看病的大夫說：右腿骨折，沒兩三個月難以康復(fù)。

聽罷，我頓時恨死唐離川了。他手上帶毒就算了，居然在房梁上也要涂毒，簡直是天下第一毒男！

嗬，說曹操曹操到。許是知道我醒過來了，唐離川大步走進(jìn)來，欣喜道：“千陽，你醒了！”

幾日不見，他似乎更加清瘦了一些，臉上顯得十分疲憊。

可我霍千陽一生放蕩不羈愛記仇，對唐離川在房梁上涂毒的行為相當(dāng)不滿，除了朝他冷哼了一聲，不再搭理他。

“千陽，我真不知道你會出現(xiàn)在那里?！碧齐x川的臉頰有些微微泛紅，“如果你真的想偷窺我……咳，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從門口進(jìn)來的。”

放屁！我霍千陽是那種要偷窺的人嗎？而且還是偷窺唐離川！簡直鬼話連篇！

我繼續(xù)不搭理他。

唐離川絲毫不介意自己微弱的存在感，繼續(xù)說道：“千陽，為了補(bǔ)償你，這幾日我正在做……”

“嗬。”我冷冷地望向唐離川，每個字都惡意滿滿，“現(xiàn)在我連我心愛的紅纓槍都耍不起來了，跟我提補(bǔ)償？簡直笑話?！?/p>

“千陽，我……”唐離川有些語塞。

“你出去吧?！蔽曳藗€身，背對著唐離川，分分鐘拋下逐客令，“我要睡覺了?！?/p>

唐離川沒有動。

我干脆側(cè)頭瞪了他一眼：“走啊！”

這一次，唐離川的眼神猛地暗淡了一下，像是黑曜石突然蒙上灰：“好吧，過幾日我再來見你。”說罷，他慢慢地走出我的房間。

望著他那般沮喪的背影，我心中竟然冒出些奇怪的情愫來。哎，我的話說得太重了？

接下來幾日，唐離川確實(shí)如他所說的那般，沒有來看我。他不來，我反而有些不自在，特別想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我向來是心動不如行動的性子，當(dāng)即跳著腳出了房間，問了人才知道唐離川一直在他房間忙碌。

我還沒靠近唐離川的房間，便聽到里面?zhèn)鱽黻囮囧N子敲打的聲音以及木頭切割的聲音。這唐離川是在搞什么鬼，我懷著好奇心推門進(jìn)去。

結(jié)果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精致的輪椅。

見到是我，唐離川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眼里閃過一絲詫異：“你怎么來了？”然后又微微皺眉，快步上前打橫抱起我，“也不怕再弄傷腳?！彪m是責(zé)備，語氣里盡是擔(dān)憂和寵溺。

“你這幾天都在忙這個？”我伸手指了指那輪椅。

“嗯?！碧齐x川答道，“我特意加了我們唐門的機(jī)關(guān)?！闭f罷，他隨手按了輪椅上的一處，十幾根細(xì)如牛毛的銀針閃電般刺在了墻壁上。

“你明知道我不喜歡這些玩意，我只喜歡……”“紅纓槍”三個字還在喉嚨口沒說出來，唐離川已經(jīng)打斷我的話。

“我知道?！碧齐x川低垂著頭，我看不見他臉上的神色，“我只想盡我所能，給你我能給的最好的?！闭f罷，他又驀地抬頭，目光灼灼地望著我。

我從未見過唐離川這般熱烈的眼神，像是藏著璀璨的星辰。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微微撇開了腦袋。

唐離川繼續(xù)緩緩道：“我做這輪椅也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整日待在府里，按著你的性子，肯定無聊得很，便想著做個東西讓你既能夠上街，又不怕遇到危險(xiǎn)……倘若你真的不喜歡，那我拆了便是?！?/p>

“哎！別拆！”我趕緊阻攔他，要是這么功能強(qiáng)大的輪椅真的淪為一堆廢木頭，那簡直就是暴殄天物，簡直就是手工業(yè)的一大損失。

我往輪椅上一坐，仰頭朝唐離川笑了笑：“嗬，不錯??！這補(bǔ)償我收下了！”

許是見到我心情變好，唐離川竟然不自覺地勾唇笑了笑。我很少見他笑，但是他笑起來確實(shí)很好看，眉眼彎彎，嘴角微微揚(yáng)起一個弧度，春風(fēng)十里都不及他美。

“不過，你下次能不能少往小冊子上寫我的壞話？”

“這……”唐離川頓了一下，“這是伯父吩咐的?！?/p>

“你到底是我爹的未婚夫還是我的未婚夫？”我挑眉問他。這是我第一次承認(rèn)他是我未婚夫這個事實(shí)，因?yàn)槲椰F(xiàn)在有種十分奇特的錯覺，覺得其實(shí)讓唐離川當(dāng)我未婚夫也不賴。

“好?！碧齐x川聽罷，神色一怔，旋即又好看地笑了起來。

嘖，真美。

入了秋沒幾日，按照慣例，皇上都會邀上朝廷重臣一起打獵。往常，我爹都把我?guī)ギ?dāng)助手，而這次，我自然因?yàn)槿惩扰c這次打獵無緣。后來我爹想來想去，決定讓唐離川代替我去。

知道這件事情，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問我爹：“唐離川答應(yīng)了？”

我爹點(diǎn)頭。

哼，我表示不服，倒不是因?yàn)樽约喝ゲ怀桑切睦镉袀€自私的小鬼希望唐離川能留在霍府陪我，可他居然就那么答應(yīng)了！簡直不考慮下我這個未婚妻的真實(shí)感受！

為此，我沒少給唐離川擺臉色，不是往他房間里放耗子，就是仗著腿疼讓他給我按摩。然后有一天，當(dāng)我吃飯時把啃了一半的雞腿“失手”扔他碗里時，他終于忍不住皺眉望了我一眼，然后把手伸到衣襟里。

他該不會又想掏出小本子來寫我壞話吧？手下留情！我想阻止他，卻還是晚了一步，然后眼睜睜地望著他掏出……咦？不是小本子，而是一塊布帛。

他湊近我，悉心替我擦了擦嘴，然后目光灼灼地望著我，語氣透著一絲無奈：“千陽，你怎么還跟個孩子似的？我等下就去跟伯父說，打獵我不去了。”

唐離川居然第一次忤逆我爹！好神奇！

“為什么？”我朝他擠了擠眼，心里卻有些甜蜜，我就知道唐離川舍不得我。

“留下來看著你。”唐離川抽離手，臉頰露出一抹可疑的羞紅，“指不定你又趁我不在……咳，去外面調(diào)戲男子。”

天哪！我霍千陽是這種毫無節(jié)操的人嗎？有唐離川這么俊美的未婚夫，我還用調(diào)戲別人嗎？！

“都是誤會！”我趕緊把那夜我送別好姐妹的前因后果全部澄清了一遍。

聽罷，唐離川目光閃了閃，語氣像是松了一口氣：“原來如此……當(dāng)時我也是一時沖動，想到你對別的男子笑，和別的男子說話，我就沉不住氣，仿若我一松懈，沒盯緊你，你就再也不是我的未婚妻了……”

這是唐離川第一次用這么可憐兮兮的語氣跟我說話。我抬頭望著他眼神里的小心翼翼，根本把持不住好嗎？

“怎么會？”我強(qiáng)忍著想伸手摸他的頭的沖動，扔給他一個“你放心”的眼神，“我爹定下的親，我怎么敢不答應(yīng)？”

“那如果不是因?yàn)椴浮彼^續(xù)小心翼翼道，“你還愿意嗎？”

當(dāng)然愿意啊！我心中的小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來回答，當(dāng)然，我才不會準(zhǔn)許她做這么瘋狂的舉動呢。于是，雖然心里一百分地喜歡，但表面上我還要拿出大家閨秀的矜持來：“你猜呀?！?/p>

唐離川沉吟良久，還是搖搖頭：“我不知道?！?/p>

看他這樣子，我也沒好意思繼續(xù)逗他。我想了想，對他說道：“這樣吧，我乖乖在府里等你，哪兒都不去，等你打獵回來的那天，我便告訴你答案。”說罷，我故意頓了一下，賣了個關(guān)子，“前提你要給我?guī)€禮物回來?！?/p>

“嗯？”

“獵場的雪兔！要活的！”這種雪兔靈活得很，我每次跟著我爹去打獵都想要一只當(dāng)寵物，可它本身就稀少，要不傷一分一毫地逮住它更是不易，所以，它一直是我的念想。

“好，我答應(yīng)你?！碧齐x川答應(yīng)得爽快，我猜他肯定不知道這雪兔有多難逮。不過我早就在心里計(jì)劃好了，不管唐離川能不能成功逮著雪兔，我都要告訴他我的心意——我喜歡上他了。

唐離川走后，日子似乎一下子變得無比漫長，我經(jīng)常托著腮幫子望著門口出神，有時候我大哥叫我都聽不見。

對此，我大哥霍子寒送給我一個十分別致的外號，叫“望夫石”。

嘖，這絕對是出于羨慕嫉妒恨。

我盼星星盼月亮，長達(dá)兩個多月的打獵終于結(jié)束了。

我的腿早好了，所以當(dāng)我在二樓窗口看到我爹和唐離川的身影時，我太激動，直接縱身躍下來，嘴里嚷嚷道：“想死你們了！”

“爹也想你?！蔽业钋榭羁畹爻覐堥_雙臂，試圖接住我……然后下一秒，我撲進(jìn)了唐離川的懷里。

唐離川一臉寵溺地望著我，他的眼睛熠熠生輝，像是藏著星空。我知道他喜歡我，他的眼神騙不了人。

“心寒啊心寒?！蔽业肿杂X地走開了。

我望著唐離川英挺的眉眼，仔細(xì)地檢查了一遍。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問我：“怎么這般看我？”

“我要看看你打獵有沒有受傷啊?！?/p>

“我若是告訴你，我傷在身上，你是不是還要扒掉我的衣服檢查？”唐離川挑著眉，語氣里滿是笑意。

聽到這話，純潔的我也是小臉一紅。不知不覺中，唐離川竟然已經(jīng)把臉湊近我，他的呼吸悉數(shù)落在我臉上，癢癢的，麻麻的，惹得我心中似有鹿群狂奔！

眼瞅著就要少兒不宜了，我還沒做好準(zhǔn)備啊喂！我早上剛吃了韭菜餡兒的餃子啊喂！于是我深吸一口氣，一把推開唐離川。

望著他略帶詫異的眼神，我找了個相當(dāng)不高明的借口，把手一攤，問他：“雪兔呢？”

唐離川睨了我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冷冷地道：“沒有?！闭f罷，就那么傲嬌地?fù)]袖而去，徒留我在風(fēng)中凌亂……

我錯了，我不該破壞粉色的氣氛，更不該吃什么韭菜餡兒的餃子。

待我整整漱了數(shù)十次口，嚼了十幾顆薄荷糖，確定自己清香怡人了，我決定去找唐離川獻(xiàn)吻，啊呸，告白。

我要告訴他，即使他真的沒替我逮到活的雪兔，我也喜歡他，喜歡得一見他，我滿腦子就好像有鹿群狂奔。

哈，我這么主動，唐離川會不會被我嚇一跳呢？

這般想著，我已經(jīng)不知不覺到了他房門口。

唐離川正在和我爹談話，他說他找到了一些唐門被屠的線索，他要找出仇人，重振唐門。

“這么說你要離開將軍府？”我爹問他。

“嗯，我明天早上走?！彼D了一下，“我沒準(zhǔn)備告訴千陽，希望伯父也能替我保守秘密。”

嗬，唐離川想離開將軍府，他當(dāng)這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不服！

既然他要騙我，我就當(dāng)作不知道好了。

吃過晚飯，唐離川突然來我房里找我。見到是他，我趕緊擺出一張笑臉，故作輕松道：“現(xiàn)在你親我我絕對不躲了?！闭f罷，我拋了個自認(rèn)為嬌媚的眼神給他。

我打心底還是不信，不信唐離川舍得離開我，所以我要賭一把，看看如果我告白，他會不會留下來。

“唐離川，還記得那個約定嗎？”我目光灼灼地望著他，“即使你沒抓到雪兔，我現(xiàn)在也告訴你答案……”

“等等?！碧齐x川突然打斷我，然后把手繞到背后，過了一會兒，神奇地捧著一團(tuán)雪白來，“你要的雪兔?！比缓蠛谜韵镜赝遥疽馕依^續(xù)說。

我鼓足勇氣，說了我這輩子最大膽的話。我說：“唐離川，我喜歡你了，我要你十里紅妝娶我，生生世世跟我在一起?！?/p>

說到最后，我敏銳地捕捉到唐離川眼神里閃過的一絲異樣。那一瞬，我就知道他還是要走。

“好。”可他最終還是沖我笑了笑，說了句謊話。

是夜，我十分利索地爬起來，穿上夜行衣，準(zhǔn)備去找唐離川……呃，下藥。

沒錯，既然他要走，我就要想盡辦法把他留下來。想不到我堂堂霍家千金，為了個男子居然做到這種地步，哎。

這次我學(xué)乖了，爬屋頂、跳房梁時都戴著手套，畢竟我不想在同一根房梁上中毒兩次。

唐離川睡得正熟，眉眼英挺，呼吸平穩(wěn)。待小心翼翼地落在房間后，我趕緊掏出瀉藥灑進(jìn)他的茶杯中。唐離川的習(xí)性我是知道的，他特喜歡附風(fēng)雅，每天早上都要喝杯茶陶冶情操。

做完這一切后我剛準(zhǔn)備逃離作案現(xiàn)場，就被醒過來的唐離川逮了個正著：“什么人？”說罷，他一把扯掉了我蒙在臉上的黑布。

看到是我，他足足震驚了幾秒，我趁機(jī)封住了他的穴道，然后把他推倒在床。

唐離川睜開眼，卻無法動彈，他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望著我：“為什么？”

“我知道你要走，可我是全天下最自私的自私鬼，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哪兒都不要去，就這么陪在我身邊，生生世世?！蔽疑焓謸徇^他俊美的臉頰，“我要讓自己的余生，都與你牢牢綁在一起?！?/p>

可我沒有料到，唐離川武功比我強(qiáng)多了。他嘆了口氣，瞬間解開了穴道，然后反身把我壓在身下。他的鼻尖離我那么近，他的呼吸悉數(shù)落在我臉上。這節(jié)奏不太對??！第一次我緊張了！

事實(shí)證明我腦洞開太大了，唐離川只是封住了我的穴道，然后貌似又不放心，扯了繩子把我綁在床柱上。

“唐離川，你給我松綁！”

他睨了我一眼，沒說話。

“唐離川，你有種走了別回來！”

這次，他終于開口了，語氣透著無奈：“千陽，我就知道你會如此，才不想告訴你的。你別這樣好嗎？我答應(yīng)你，我會回來的，十里紅妝娶你?！?/p>

“我才不要你的承諾?！蔽覒崙嵉溃靶仗频摹笨晌业脑掃€沒說完，便已經(jīng)被他閃電般封住了啞穴。

哼，夠狠?。?/p>

最后，我和唐離川僵持了一夜，直到天亮?xí)r分，他還是要走。

沒事，我安慰自己，我還有大招！在我的注目中，唐離川把茶喝完了，又倒了一杯，又喝完了……不過看起來唐離川一點(diǎn)腹瀉的現(xiàn)象都沒有啊！

藥效何在？敢情那賣藥的郎中用假藥糊弄我？！

“千陽，我走了?！碧齐x川臨走時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等我?！?/p>

我才不會等你！我在心中咆哮，難道要等我左牽兒子、右牽相公等你，然后看到你，告訴他們這是我年輕時遇到的渣男？

唐離川走后，我才被下人發(fā)現(xiàn)，救了出來。

我飛奔到門口，拼命望啊望，也望不見他的身影。我爹在一旁嘆氣道：“別望啦，人早就走遠(yuǎn)了?！?/p>

我擦了擦眼淚，問我爹：“為什么？”

“男兒志在四方。”我爹神神道道地忽悠了我一句。說罷，又似想到了什么，他掏出一個物事遞給我，“哦，這是唐離川讓我交給你的?！?/p>

這只木頭兔子看起來相當(dāng)眼熟，巴掌大小，正是那日唐離川剛進(jìn)霍家時送我的那只?，F(xiàn)在，這只木頭兔子顯然比那次見到的精致許多，一看就知道被唐離川打磨了數(shù)百次，甚至數(shù)千次。

我還是同第一次那般揚(yáng)手打掉了它，唐離川的東西，我不要。后來我同樣后悔了，三更半夜去把它找回來。

這次，我成功地在地上找到了孤零零的木頭兔子，因?yàn)樵僖矝]有唐離川把它撿起來了。

唐離川離開的第二年，雪兔死了，我把它的尸體埋在了樹下。他離開的第四年，木頭兔子被我大哥霍子寒的兒子弄壞了，我手笨，怎么都修不好。

原來這世間，漂亮的東西都是留不住的，就像我留不住他一樣。

他離開第五年，鄰國入侵，我爹和我大哥為守衛(wèi)國土戰(zhàn)死邊疆。

下人來通報(bào)唐離川回來時，我正在打磨我的紅纓槍，手一抖，差點(diǎn)劃破手指。

有腳步聲漸近，然后落在我身后，熟悉的聲音響起：“千陽，我回來了?！?/p>

“你回來的真不是時候?！蔽覜]看他，“明日，我就要主動請纓上戰(zhàn)場。”

唐離川猛地扳過我的肩膀，迫使我望著他。五年未見，他比我想象中更瘦一些，從來都披散著的墨發(fā)如今束成冠，看起來多了幾分成熟穩(wěn)重?？涩F(xiàn)在，他跟我講話的語氣卻十分激動：“千陽，你瘋了！你一個女子上什么戰(zhàn)場？！”

“霍家的子女，從來都不貪生怕死?！蔽页α诵?，“你別攔我了，就像五年前我沒辦法把你留下來，現(xiàn)在，你亦沒法攔住我?！闭f罷，我仔細(xì)打量著唐離川的神色。

他微微皺眉，目光閃動，以我對他多年的了解來看，他指不定要給我下毒。我趕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嘴里塞了顆藥丸。

“你吃了什么？”唐離川皺眉問我。

“百草丸，什么毒都能解?！蔽一貞?yīng)道，與其被他神不知鬼不覺下毒，還不如提前做好防備。

“你！”仿佛沒料到我會如此，良久，他嘆了一口氣，眼里閃著我看不懂的神色，“好吧，我不攔你?！?/p>

第二日清晨，我主動請纓上戰(zhàn)場。

戰(zhàn)場遠(yuǎn)比我想象的殘酷，馬蹄所到之處，都能看到森森白骨。敵軍的裝備比我軍精良很多，這一戰(zhàn)必定是場惡戰(zhàn)。

號角聲響的那一刻，我的腦子里竟冒出一個神奇的想法來，倘若我這一戰(zhàn)能活著回去，那么，我就紅妝十里嫁給唐離川好了，然后改口喊他夫君，再然后兒孫繞膝……但如果我回不去……唉，算了，不想了，干嗎老往悲劇結(jié)尾想呢？

我這么歡脫傲嬌的女子，即使老天也舍不得我紅顏早逝吧。

開始還是我軍占上風(fēng)，可漸漸地，大家體力都不行了。敵軍將領(lǐng)是個掄大錘子的壯漢，看他那恨不得把我砸成扁平狀的囂張樣，我就各種不爽，而且他居然還大聲喊我“女漢子”！哼！我霍千陽明明是軟妹子！

稍不留神，我便露出破綻。當(dāng)壯漢的大錘子向我襲來時，我暗想完蛋了。

電光石火間，只聽“咔嗒”的機(jī)關(guān)聲響，無數(shù)淬著劇毒的銀針刺中壯漢，一擊斃命！

我猛地一回頭，便看到唐離川正騎著馬飛馳而來，他的手里握著唐家的獨(dú)門機(jī)關(guān)。

嘖，這件事告訴我們，掌握一門技術(shù)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唐門機(jī)關(guān)怎么這么強(qiáng)？反正我不知道，這要問唐離川。

他策馬來到我身邊，一邊殺死試圖圍住我的敵軍，一邊對我深情款款道：“千陽，我決定了，雖然我不能阻攔你上戰(zhàn)場，但我可以選擇陪你一起?！?/p>

嗚嗚！好感人的告白！

也許秀恩愛真的拉仇恨，反正當(dāng)敵軍的弓箭手把箭頭指向我時，我沒覺察到。他一松手，羽箭閃電般向我襲來，我根本來不及躲。

唐離川的神情一下子慌張起來，他猛地推開我：“千陽，小心！”與此同時，羽箭沒入他的膝蓋骨……沒錯，那個弓箭手準(zhǔn)頭太差，雖然瞄準(zhǔn)了心臟，但是射歪了。

鮮血一下子從唐離川的膝蓋骨迸射出來，血濺三尺。我趕緊把他帶到軍帳中，一邊替他止血，一邊緊張道：“唐離川，這血的顏色怎么這么藍(lán)??？”

“笨蛋！”唐離川的臉色慘白，他勉強(qiáng)說了句，“箭頭有毒?！?/p>

“那怎么辦？！”

“要想活命必須截肢。”

“??？！”我腦補(bǔ)唐離川沒有腿的模樣，就一陣心酸。

“怎么？”唐離川睨了我一眼，“沒法接受我沒有腿的樣子？”

我點(diǎn)點(diǎn)頭，旋即又搖頭，最后一咬牙：“你怎樣我都嫁給你，截肢就截肢吧！反正你給我做的全功能輪椅我還保存著！”說罷，我就拿起把刀準(zhǔn)備往唐離川腿上砍，“刀起刀落一瞬間，你別怕！”

“哎，等等！刀下留腿！”唐離川及時握住我的手，“你愿意十里紅妝嫁給我了？”

“嗯！”

“那就別砍了?！碧齐x川突然勾唇一笑，“我就等你說想要嫁給我?！?/p>

“別磨嘰！毒液流至全身怎么辦？”

“蠢千陽，你見過哪個唐門的是被毒死的嗎？”

他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敢情他還自帶解毒功能？

唐離川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微涼，卻讓我無比安心。他說：“霍千陽，我們回去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