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敏華
深秋的“水城“威尼斯“綠園城堡”(Giardini),陽光斑駁地灑落在芬蘭知名建筑師阿爾瓦·阿爾托(Alvar Aalto)1956年設計的芬蘭館上,也灑落在館旁草坪邊一塊顯眼的展示牌上。定睛看去,牌子頂上寫著“SHENZHEN A city to Re-Create with(深圳,一個城市的再創(chuàng)造),中間的地圖似曾相識,一望而知是深圳華強北街道巷陌里星羅棋布的各類市場,底下密密麻麻地標示著電子零部件供應商、工廠、餐飲、住宿、娛樂休閑、交通網(wǎng)絡等等信息。這張由深圳本土的Seeed Studio繪制的《深圳創(chuàng)客地圖》,動因是為了讓海外“創(chuàng)客”能在這個全球工業(yè)重鎮(zhèn)輕松找到他們需要的一切,更好地利用深圳的制造資源。在2013/14年第五屆深圳城市\建筑雙年展A館“價值工廠”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V&A)展區(qū),這份立志將深圳打造成“創(chuàng)客好萊塢”的地圖第一次成為V&A“快速反應收藏”展品的一部分,此刻,它正沐浴在百年威尼斯雙年展的陽光里,似聆聽,又似肩負某種使命與威尼斯雙年展進行著無聲的對話。牌子的下方果然寫著:在第十四屆威尼斯雙年展上,“深雙在威雙(UABB@Venice)”活動延續(xù)了自2009年開始,深圳與威尼斯兩大城市雙年展的交流與對話。與此同時,深圳與芬蘭的共同辦展實現(xiàn)了威尼斯雙年展開展百年來,城市與國家的首次“牽手”。
今年的威尼斯建筑雙年展芬蘭館以“再創(chuàng)造(Re-Creation)”為主題,由芬蘭建筑博物館(MFA)與深港城市\建筑雙城雙年展、芬蘭建筑信息中心合作策劃,第五屆深雙策展人、創(chuàng)意總監(jiān)奧雷·伯曼(Ole Bouman)與MFA館長Juulia Kauste擔任聯(lián)合策展人。展覽以MFA委任Anssi Lassila創(chuàng)意的、最初在第五屆深雙價值工廠展出的裝置作品“再創(chuàng)造”為引子,討論了建筑設計師與建筑實際的制造者(“maker”)之間的微妙關系,同時闡釋了深圳與芬蘭(歐洲)在建筑設計文化上相互補充、相互激勵的關系。
由原木打造的“芬蘭亭”,以及用竹子手工搭建的“中國亭”由此再現(xiàn)“水城”,他們基于同一設計理念分別完成,深圳與芬蘭——一個以狂飆速度聞名的中國珠三角核心城市,與一個以沉著與寧靜聞名的北歐國家在此會面,奏起“吸收現(xiàn)代性”新一篇獨特樂章:作品以最純粹的方式展現(xiàn)了兩個空間與住所的范例,同時,也是“正宗”(或原作)與“復制”(或摹本)的互動、國家身份與全球現(xiàn)狀的對話。地域傳統(tǒng)被直接置于國際化現(xiàn)實中,雙方的文化價值被再次激活,中國(深圳)和芬蘭收獲了任一方都無法單獨獲得的成果。
除了芬蘭館,所謂的“深雙在威雙(UABB@ Venice)”還可見于“綠園城堡”國家館展區(qū)中的中央館,在大都會建筑事務所(OMA)策劃的十五組建筑元素中,OMA在第五屆深圳雙年展上通過工作坊的形式解讀《營造法式》(中國現(xiàn)存最古老的、完整的建造法則,成書于宋代),并以此為藍本搭建而成的屋頂模型赫然出現(xiàn)在這里,作為代表中國傳統(tǒng)建筑的“基本法則(Fundamental)”,呼應本屆威雙主題,因而廣受矚目。
當然,“主戰(zhàn)場”是在中國館。在中國館的開幕論壇上,“深雙”代表黃偉文作為嘉賓,以“看不見的城市:深雙十年九面”為題介紹了以城市/城市化為主題的深雙,在過往十年對城市觀念、方法的開拓中,呈現(xiàn)出的多個特點。這是他第一次在對五屆深雙共計近五百個作品進行“考古式挖掘、消化”基礎上,向公眾勾勒出來的一部總結大綱,以“讓深雙這五屆十年,變得更加可見和易懂”。有意思的是,“重新審視歷屆深雙,進一步消化其積累的成果”,正是他2012年來到威尼斯推廣“深雙”時涌現(xiàn)的想法?!霸谀抢镒匀幌氲今R可波羅,和讓馬可波羅講述《看不見的城市》故事的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p>
9月20日,“UABB2005-2014十年回顧展”正式亮相威雙中國館,成為“深雙@威雙”活動的高潮。作為威雙中國館規(guī)模最大的展中展,展覽從十年五屆“深雙”中精選了近二十件作品重新評注和編排到中國館“分形院宅”的語境之中。
丑小鴨在威尼斯的蛻變
在開幕式重頭戲“深雙的價值”論壇上,作為深雙的主要發(fā)起人和組織者之一,張宇星以六個關鍵詞——“記錄,連接,激活,跨界,市民,價值”,總結深雙五屆十年對城市、對城市的生活者們所帶來的意義。他期待深雙能如歷史悠久的威尼斯雙年展一樣,通過時間的積累持續(xù)產(chǎn)生影響,得到全世界的尊重,讓深雙成為一個永恒的展覽,同時也讓城市現(xiàn)場成為一個永恒的展覽?!肮爬系耐p需要考慮如何增添活力,年輕的深雙需要尋求歷史感,二者有很多歷史與文化的差異,但需要面對的共同主題是:如何把城市變成有生命、有活力的地方。”這是非常有趣的一幕。這是這位深雙五屆十年全程參與者的第一次威尼斯雙年展之行,“我們做的時候都沒來過威尼斯雙年展,當時只是通過書本上了解”,在中國館外處女花園,這位深圳市規(guī)劃和國土資源委員會城市設計處處長回憶說。甚至深圳市政府副秘書長、時任深圳規(guī)土委副主任、深圳雙年展組委會秘書長的許重光多年后提起他2010年初冬的威雙之行時還深有感慨:“我們那一次去威尼斯還是像丑小鴨那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做那些事,心里沒底的?!?/p>
那次,深雙在威尼斯向全世界宣布邀請56歲的美國邁阿密美術館前館長泰倫斯·瑞萊(Terence Riley)出任第四屆深雙策展人,這是深雙自2005年創(chuàng)辦以來首位非中國籍策展人。許重光和泰倫斯·瑞萊一行拜訪了威尼斯雙年展總監(jiān)安德里·莫卡多及威尼斯雙年展視覺藝術與建筑主任瑪紐拉·露卡-達舍,就深雙與威雙在展品及人員交流等諸方面的合作進行了接觸和洽談?!笆澜缟献罟爬虾妥钅贻p的雙年展完全有可能在未來展開別開生面的合作?!边@是預言,更是宣言。泰倫斯·瑞萊在與深雙組委會相關人員商討工作方案時特意將他們帶到圣馬可廣場上一家近300年歷史的咖啡館“弗蘿蓮”里,說:“1894年,這里曾是當時的威尼斯市長和其他要人聚會醞釀首屆威尼斯雙年展的地方,我想它應該是啟動新一屆深港雙城雙年展最合適的地方?!?
士別三日。今年6月,黃偉文在威雙中國館開幕論壇上表示,深雙“眼看已過五屆,將有十年,已經(jīng)成為東半球最重要的建筑雙年展,以及全球唯一一個長期關注城市或城市化的雙年展。作為看著深雙出生長大的我,覺得是時候、也非常有必要,對深雙歷程及成果進行回溯和總結,讓大家更容易看見深雙成長的特別之處?!?/p>
此次在中國館的展出將持續(xù)一個月,于10月20日結束。在開幕致辭中,深雙代表薛峰從展覽組織策劃、內(nèi)容主題定位、歷屆場地選擇三個層面概括逐步形成的“深雙模式”:組織上由政府主辦、企業(yè)贊助,采用獨立策展人、深港雙城協(xié)作舉行;內(nèi)容上側重中國城市化問題的提出研討,以及與全球化資源及經(jīng)驗的分享交流;在場址上,注重與城市功能的轉(zhuǎn)型,再生實踐緊密結合,利用城市中老舊、廢棄的場地作為雙年展展場,每一屆的場地都可能有變化。她強調(diào),“共謀和共生是我們堅持的一個主旨,也將成為我們未來堅持的方向?!?/p>
奧雷·伯曼認為,“深雙@威雙”意味著世界上兩個影響最為深遠的建筑雙年展的握手合作。他分享了在2013年深雙策展過程中的創(chuàng)新策略:將展覽場地變?yōu)檎褂[本身,場館設計改造團隊創(chuàng)造出價值工廠這一最大展品;通過邀請重要的國際玩家,從事最為激進的實驗,為深圳找到新的文化居民/合作伙伴;通過在其中舉辦日?;顒?,煥發(fā)廢棄場地的活力。他指出,這一策略代表了新的城市公民精神——重塑城市發(fā)展議程,重新審視工業(yè)遺產(chǎn)價值,并作為社會和經(jīng)濟的新驅(qū)動力,提供了一個創(chuàng)造性的實踐條件。
深雙——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城市\建筑雙城雙年展(深圳)”——略有些拗口的名稱跟黃偉文當年的提議有關?!吧铍p的永久主題是聚焦城市或城市化,但長長的名稱上還保留一條‘\建筑尾巴,暗示出2005年初深圳市規(guī)劃局牽頭籌劃這一展覽核心人員的建筑學背景、管理業(yè)務需求,以及威尼斯建筑雙年展的窠臼。好在我提出增加‘城市一詞和代表次級目錄的‘\斜杠被接納了,使這個展覽看起來有了一點想和其他人不一樣的開頭和名頭,并宣示出將建筑置于城市之下而不是孤立來探討的立場?!?/p>
黃偉文坦承:“雖然當時我們這些籌劃人員都沒看過雙年展,但我直覺判斷:單純的建筑設計展覽會很狹窄、很悶,只有放寬到城市層面、也超越城市規(guī)劃學科和專業(yè)語言,才有更多可與觀眾一起探討的問題和更多樣的表現(xiàn)形式,也才可能更有生命力?!焙髞碜x到的雷姆·庫哈斯于2000年接受普利茲克獎的激烈說辭,似乎可以用來支持深雙對建筑的態(tài)度——“如果我們不能將我們自身從‘永恒中解放出來,轉(zhuǎn)而思考更急迫、更當下的新問題,建筑學不會持續(xù)到2050年。”
這是十年后的總結。許重光回憶起深雙的發(fā)展歷程,承認“起步很艱難,當初(深雙)瞄準的也是像威尼斯建筑雙年展這樣的,但是深圳搞這種活動沒有基礎,沒有扎實厚重的專業(yè)團隊和社會氛圍。展覽既要讓專業(yè)人員覺得是一個很好的平臺,有一定專業(yè)水準,也要讓非專業(yè)人員甚至市民,能夠理解、參與其中,甚至比較喜歡,進一步還有自豪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直到最近這一屆辦下來,無論是專業(yè)層面還是社會層面,反響都不錯,盡管還不是說特別特別好,但是已經(jīng)有那么個雛形了。我覺得(深雙)五屆十年的發(fā)展速度算是挺快的,跟組織策劃有關系,跟城市的生長關系更大,這里特別重要的是一個互動?!?/p>
張宇星提供了第四屆深雙他策劃的一個案例。“那一屆雙年展做了不少活動,其中有一個叫‘街道劇場,是我策劃的,就是在展場里面做一個劇場,當時展場里有個作品叫‘街道,是一個向首屆威尼斯建筑雙年展致敬的作品,我們受了啟發(fā),既然名字叫街道,就把它當成真實的街道,請藝術家在街道里面表演,舞者從人群里面開始跳,觀眾、舞者、環(huán)境融合在一起,完全打破了展品和觀眾的界限,展場成為生活現(xiàn)場,而不是僵化的展品陳列室?!彼J為,這跟“前幾屆積累了一些經(jīng)驗”有關,覺得雙年展光是搞一個展覽不行,要吸引市民過來,“你要做大量的活動,要讓雙年展變成一個平臺,市民來不僅有東西看,他還可以參與進去。”
雙年展給深圳帶來的變化有多大?黃偉文舉例認為,“這十年,地方政府、規(guī)劃界及媒體對城中村評價正從負面(常被喻為城市毒瘤、包袱)和推倒重來的改造做法,逐步轉(zhuǎn)向客觀評價和環(huán)境整治提升,這和歷屆深雙在這領域的不斷探討不無關系?!痹S重光也表示,現(xiàn)在,深圳的城市更新更加強調(diào)綜合整治,“在提高空間利用效益的同時,也注意保存城市的文脈,而不是一味的拆除,最典型的就是從首屆深雙選址華僑城OCT-Loft到這一次的玻璃廠,現(xiàn)在蛇口大成面粉廠的改造又在延續(xù)玻璃廠的做法,這樣就會更多地影響其他的人。深圳是個快速發(fā)展的城市,尤其需要我們多些思考,思考城市的發(fā)展,城市與建筑的關系,城市與人的關系,深雙有越來越多的作品試圖反映城市與空間的社會關系,這恰恰是現(xiàn)代城市規(guī)劃里面非常重要的一項內(nèi)容?!?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3/13/yosj201411yosj20141109-4-l.jpg" style="">
張宇星從另外的角度談到深雙的影響?!斑@十年對我個人影響非常大。以前我們了解城市、了解建筑都是泛泛而看,真正開放的城市狀態(tài)是怎么樣的,實際上沒有親身體驗。威尼斯雙年展是全球最早的雙年展,從1895年就開始有了,當時有一批邊緣的非主流藝術家,因為作品進不了美術館,為了跟主流藝術家抗衡,就只能自己玩,所以雙年展一開始就有這么一個基因,就永遠是批評性的。而威尼斯建筑雙年展是1980年創(chuàng)建的,也抱持同樣的價值觀,一開始就是高度開放、高度批判甚至是自我批判,這一點對我個人的思想包括審美觀價值觀都有影響。我相信每個參加過雙年展的人,或多或少都會受影響,就覺得以前不能想象的東西現(xiàn)在變得能接受了;對決策當然也有影響,深圳雙年展可以說對整個規(guī)劃部門,對所有參與的人都有影響,像第一屆雙年展,我們跟張永和第一次去看場地,開始我們都覺得這個地方怎么能搞展覽,最后做完以后,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破的東西能夠這么漂亮,通過新和舊的對比,才能發(fā)現(xiàn)舊東西的新價值,新東西也會產(chǎn)生新的價值,那屆雙年展國際化程度非常高,張永和調(diào)動了全部的資源,在一個很破的場地里,做著非常有思想深度的事情,你會產(chǎn)生一個強烈的對比,比現(xiàn)在這個場地的對比要強烈得多,你會覺得,一切皆有可能,一個簡單的設計就會化腐朽為神奇,這對一個人的價值觀是很有影響的。(編輯:樊宏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