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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月份的頒獎典禮上,西班牙年度最高藝術獎阿斯圖里亞王子藝術獎(Prince of Asturias Award for the Arts)把2014年的獎項頒給了美國建筑師弗蘭克·蓋里(Frank Gehry)。評審委員會給出的頒獎致辭是:“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蓋里的作品定義并拓展了建筑的理念”。阿斯圖里亞王子基金會成立于1980年,每年舉辦的阿斯圖里亞王子藝術獎旨在獎勵“對人類文化傳承做出突出貢獻的人”,藝術獎包括八項大獎(藝術獎、社會科學獎、人文傳播溝通獎、國際合作獎、科技研究獎、文學獎、體育運動獎及國際和穆獎),由阿斯圖里亞王子基金會提供獎金。西班牙電影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美國歌星鮑勃·迪倫(Bob Dylan)以及英國建筑師諾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都曾是阿斯圖里亞王子藝術獎的獲獎者。
以后現代結構主義建筑大師頭銜文明的弗蘭克·蓋里,在85歲高齡之際,仍舊活躍在各個時髦的領域,例如為路易威登設計2014秋冬系列的櫥窗。極度不在乎形式與功能的聯(lián)系,是蓋里在建筑界獨樹一幟的標簽,看來延伸到各種門戶之見上,蓋里也是個沒有藩籬的人。
作為破壞者的建筑
在布拉格的鬧市區(qū)有一座這樣的房子:位于轉角的有著圓柱雙塔的建筑,規(guī)則的外墻排列到腰部突然旋轉扭曲,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捏了一把。這座別名為“弗萊德與琴吉的房子”(Fred and Ginger)的建筑是荷蘭國民人壽保險公司大樓,弗萊德與琴吉是一對舞者,如此命名是因為這座介于新巴洛克、新藝術運動與新哥德之間的大樓“扭動”的樣子既像酒醉,又像舞蹈——左邊是穿著舞裙的細腰女舞者,右邊是她的男伴。
大樓建成后爭議很多,眾多批評者認為蓋里“漠視當地風土環(huán)境”,以破壞城市紋理罪將蓋里評價為:“外星人建筑師”,“跳舞的房子”也成為抨擊蓋里最著名的例證之一。由于建筑所在位置的原建筑二戰(zhàn)期間遭美軍炸毀,蓋里蓋在上面的房子便被稱作是美國繼二戰(zhàn)后在歐洲投下的第二顆炸彈。
其實蓋里的許多建筑都在“跳舞”:德國柏林的DZ銀行總部,美國洛杉磯的迪士尼音樂廳以及紐約的云杉街八號。1989年獲得普利茲克建筑獎的弗蘭克·蓋里,在南加利福尼亞州大學獲得的建筑碩士學位,畢業(yè)后在哈佛大學從事城市規(guī)劃。在真正開始擁有建成作品之前,蓋里的第一個項目是自己家的房子。這座在充滿傳統(tǒng)建筑材料的郊區(qū)鶴立雞群的私人住宅在那時就已經展現了這位建筑師的壯志雄心——把違反物理學定律的失衡造型加諸建筑這個被普世價值認定為必須穩(wěn)重的功能性物體上,用一些類似航天飛機外艙用鈦金屬的奇特建材,打造時空錯亂的感覺。
這種來源于晚期后現代主義的建筑解構主義,因每一部分都無法批量生產而造價昂貴,并常常帶來一些因為追求外形而必須承受的功能后果,例如外凸的窗戶與弧面的外墻容易招致旋風、產生噪音,棱角特殊的室內空間無法容納標準化家具等。這樣的設計想要實現實在是面臨不可調和的社會價值挑戰(zhàn),但弗蘭克·蓋里依然建成了數量驚人的作品,這不得不歸功于他猶太人天生的生意頭腦:預算與工時控制、精確估算成本以及巧妙地調節(jié)政商干預。
蓋里出生于加拿大多倫多的猶太家庭,17歲移民美國,與祖母一起用祖父五金店里的材料設計小城鎮(zhèn),也許可以算作他最早的建筑啟蒙。父親認定蓋里是個不切實際的人,所幸“不切實際”所通常伴隨而來的“一事無成”并沒有發(fā)生在蓋里身上,但“不切實際”四個字一語成讖,蓋里作品中那瘋狂的結構、斷裂的幾何圖形、倒轉的多角平面,翻遍建筑史也前無古人。
作為拯救者的建筑
“和完整的解決方案與最后結果呈現的模樣比起來,我比較偏好速寫的特質、假設實驗性、混亂以及呈現正在進行中的狀態(tài)?!鄙w里用一句話清楚地定位了自己的審美與價值觀,許多人也附議他的手稿的確亂得像一團毛線。蓋里的作品很少涉及社會意識形態(tài),這方面體現了他的單純,他對形式探索的極端執(zhí)拗,也充滿著理想主義者的一意孤行。照理說,這樣的人很難在建筑這個因投入巨大而成品門檻極高的領域順風順水,蓋里倍受詬病的早期職業(yè)生涯也印證了這個規(guī)律,但戲劇化的是,建筑史上最著名的“建筑拯救城市”事件卻是蓋里的杰作。
西班牙的小城畢爾巴鄂,在蓋里與古根海姆到來之前平常得具備一切襯托驚心動魄反差的前提。當地政府在規(guī)劃發(fā)展時,想出了一個聽起來不太靠譜的方案:造一座現代藝術博物館,試圖多少帶來一些順道客。巧的是,紐約的古根海姆藝術基金會正打算向歐洲擴張版圖,于是雙方一拍即合。然而到此為止,這仍然像是一個鬻爵的衙門和錢多的土豪之間的合作,直到蓋里的到來。
晚年的蓋里參加了很多建筑以外的設計,比如路易威登的櫥窗,蒂芙尼的珠寶首飾,艾烈希的茶壺,以及遍布世界各地的魚燈。誰也不知道蓋里為什么這么鐘愛魚,他早先還在建筑里運用了很多漁網結構外墻,并借鑒了魚的躍動作為他“會跳舞的房子”標志性的律動形態(tài),西班牙畢爾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館則干脆就是一條躍出水面的魚的形狀。
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創(chuàng)建于1997年,總占地32,500平方公尺,館內中庭高15公尺,串聯(lián)起三層樓的展示藝廊。船型藝廊長達130公尺,寬80公尺,但不置一柱,顯得前衛(wèi)而宏偉。博物館在蓋里的作品中最與眾不同的大概是對環(huán)境納入的程度——大膽的線條設計將畢爾巴鄂重要的交通孔道也植入建筑的整體造型之中,并利用了河濱的地理,營造了建筑的親水空間。這在蓋里被揶揄為“地景強暴”式的設計里頗顯親和。但這種親和,極有可能也是一種偶然。蓋里曾對批評他做項目是“給錢就接”的人說道:“只要你讓我做,我就會將我的直覺進行到底。”給錢就接,與將直覺進行到底,也許是蓋里與世界平衡的方式,同時也是孕育“古根海姆效應”必不可缺的獨門因素。
畢爾巴鄂原是天主教的圣地亞哥朝圣之路必經之地,在1990年以后已經因為工業(yè)的沒落失去了未來。古根海姆博物館競標之初,另兩個強大競爭者原本都有頗大勝券,一個是奧地利的藍田公司,一個是日本的磯崎新。但最終似乎只有蓋里表現出對畢爾巴鄂這座城市的意義,不可不說是種緣分。開幕之日,隨著古根海姆基金會運送來龐大數量的典藏品,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一年內就吸引了數百萬參觀者,到第三年,造價九千多萬美元的博物館,創(chuàng)造了一億美元的稅收,機場、碼頭也都由這個文藝生活發(fā)動機催生了,一座建筑帶來的死城重生,工業(yè)城市的文化復活,就這樣由蓋里與古根海姆一起締造了。
像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典范,蓋里讓人完全不想用努力、規(guī)劃、必然這樣的詞語來形容,也不想鼓勵后人向他學習與看齊。他的一生是一個不可復制的巧合,雖然一個成熟的建筑師不可能沒有努力和規(guī)劃。正如酷愛科技感又身為電腦盲一樣,蓋里更像是一個社會規(guī)則“邊緣即高峰”的顯性案例。他因打碎約定俗成引來罵名,也因打碎約定俗成招來崇拜。說到底,人們對正面領袖的需要,是隨時可以從負面領袖處提取的。
蓋里一直脫離在互動以外,他的不在意別人、不在意體系并不只在表面上,而是體現在骨子里的自我。他把一直屹立不倒的極簡主義一分為二,只承認前期的是“風格”,而認為后期只剩妥協(xié):“一些人在以這種風格來逃避經濟衰退帶來的困境?!比缓罄^續(xù)做他“很貴的設計”,顯得有些“不懂事”。
梟雄與英雄,在建筑界內也是一場微妙的薪火相傳。蓋里這樣的人,對功能與公民關懷永遠的二等對待,反倒釜底抽薪地成全了他極致的創(chuàng)意,而這種審美范疇的東西,在社會窮亂時是霍亂,在社會繁榮時卻是唯一可以激勵人們崛起于死水微瀾的動能。而社會總要繁榮起來。(編輯:曾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