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陣
水仙花又開了。
看到它那翡翠似的長葉,雪片似的花瓣,纖細(xì)的花莖上托著金色的花蕊,在冰盤的水鏡里倒映出一片繚亂而又模糊的光影,我不由得想起了往事。
1979年初春,我到上海來,聽朋友們說,諸葛英教授的問題已經(jīng)得到徹底平反。欣喜之余,我便穿過燈火闌珊的小弄,向她的住處信步走來。
諸葛教授是在全國解放以后,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從海外返回到多年離別的祖國。記得第一次,我來到諸葛教授的住處時,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小巧素雅的會客室中一團(tuán)綠火一般的柔光。
那團(tuán)綠光便是她放在會客室正中小圓桌上的一盆剛剛生出幾枝嫩蕾的水仙花。
諸葛教授為人一絲不茍。她選擇這樣一盆花放在室內(nèi)顯要的地方,是不會沒有道理的。記得我當(dāng)時就曾凝視著那把室內(nèi)的空氣都似乎染成一團(tuán)寧靜的暗綠的水仙花。我默默想到:看,它那靜雅,它那顯示出青春生命的綠光,和它那一塵不染的姿影,是多么像它的主人啊,無怪乎諸葛教授是這么喜愛它了。
可是,當(dāng)我把自己的這一想法說出來時,諸葛教授卻神秘地?fù)u了搖頭,含笑說道:“啊,不,還有比這更加值得重視的原因呢!”
諸葛教授喜愛水仙花,到底還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可惜她未及細(xì)談。不久,她就被打成右派,送往農(nóng)場勞動,然后流放到大西北的戈壁沙漠中間。
小弄還是當(dāng)年的小弄,只是今夜沒有落雪。
當(dāng)我在微薄的春寒中推開諸葛教授的小門時,第一眼看到的,仍然是會客室里那一團(tuán)引人注目的綠光,那放在房間正中小圓桌上的一盆像透明的水晶一般瑩瑩閃光的水仙花??吹剿潜逃褚话愕幕ㄇo頂端,綴著一簇粉白的花兒,在冰盤中怡然靜立,驀然之間,不由得使人產(chǎn)生一種超群脫俗的感覺。
當(dāng)諸葛教授從水仙桌旁站起來的時候,我才見到她的屋子里早已經(jīng)有了一個客人。
諸葛教授微微含笑,把那個早到的客人,向我介紹:“這是我的美國老同事?!闭f到這里,她向那位與她年紀(jì)相仿的男客,投去慧黠一瞥。然后坦然地說:“不瞞你說,他是一個好人,為了我,終身未婚,他這次不遠(yuǎn)萬里而來,就是為了接我出去的呀!……”
我不由得想到:諸葛教授這次可能非出國不可了??墒?,想不到,我竟猜錯了!
諸葛教授離開會客室重新回來的時候,手里捧著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她一面把木盒放到桌上,一面說道:“還記得嗎?若干年前,我曾說過,我所以喜歡它,除了種種原因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如今,我覺得是應(yīng)該把這個原因告訴你,并借以聊表寸心,回答這位終生想著我的好友?!?/p>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畫卷展開,原來這是著名畫家吳昌碩所繪制的一幅水仙精品。這幅水仙圖,構(gòu)思奇特,布局精妙,在盛開的水仙的背景上,畫著一片隱約的遠(yuǎn)山,使人看來,韻味無窮。
更使我驚奇的是,在畫的邊款上的陳毅同志的兩行親筆題字。那兩行字是:“百草千花相繼死,冰盤才見水仙開?!?/p>
諸葛教授站在這幅水仙圖的面前,端詳了很久很久,才開口說道:“這幅水仙圖,是我從國外歸來到上海任職時,陳毅市長親手送給我的。我那時喜歡水仙花,不過是喜歡它的素潔和雅致。經(jīng)過多年波折之后,回頭再看這幅畫,我才豁然略有所悟:水仙只有在水的滋養(yǎng)下,才能獲得蓬勃的生命,開出美麗的花朵,把芳香留在人間。我們也應(yīng)該像水仙花那樣,即便寒流襲來,水里結(jié)了冰,也還是要照樣開花?!?/p>
(選自《現(xiàn)代散文鑒賞辭典》,有刪改)
品讀賞析
本文是一篇優(yōu)美雅致的散文。文章托物言志,描繪的是水仙,褒揚(yáng)的是諸葛教授熱愛祖國的赤忱。文章的兩個場景都是以水仙為中心物象的,反復(fù)描繪,以突顯其美麗高雅、超凡脫俗。而主人公在水仙的映襯下,展現(xiàn)了“百草千花相繼死,冰盤才見水仙開”的高尚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