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子

妻子的病已經(jīng)到了晚期，西醫(yī)認定為不治，中醫(yī)也無良方。可是，總不能坐以待斃呀。家人、親友提出了許多建議，一個建議就是一條路。這些路，有地上的，也有天上的。

我自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但是，在事關親人生死的時候，我充分尊重了大家的“信仰自由”。

妹妹的女兒認識一位精通“周易”的人。據(jù)說此人身懷絕學，用推演周易的方法，準確地預測了多位絕癥患者的病情發(fā)展，并且指導人就醫(yī)，挽狂瀾于既倒。她問我要不要去找此人算算，我說，去算算吧。她親自登門拜訪那位身居陋室的奇人，報上了我妻子的生辰八字。據(jù)說，經(jīng)過了兩個晚上的精心推算，有了結果。那奇人說，我妻子當年犯“太歲對沖”，有性命之憂；但若熬過當年，待來年春暖花開之時，當轉危為安。親人們焦急地盼著艷陽天。但是，雁歸來了，我妻子卻走了！

有一位風水大師登門，把我家里里外外仔細看了一番。然后道：臥室中的衣柜顏色太深，擺放位置也不對，須挪走；臥室窗簾顏色太深太重，要換成淺色的。如果這樣做了，病當好轉，若能熬到來年開春，就無大礙了。

大家一一照辦。衣柜全部搬出臥室，放進了餐廳。雖然顯得有些不倫不類，換洗衣服也有諸多不便，但只要有利于治療，我們心甘情愿。妹妹們去“浙江村”挑窗簾，跑了一家店又一家店，終于選中了一款。淡綠色，圖案雅致。上半段，柔嫩的柳絲帶著葉芽苞隨風飄逸；下半段，幾只燕子呢喃追逐。都是經(jīng)過幾多冬去春來的人，可今冬大家熱切盼望著春天早些到來呵！

春天姍姍來了，妻子的病情每況愈下。春天走了，她跟著春天去了！

我一位老同學的夫人篤信“主”。她說將天天為我妻子祈禱，也讓我妻子自己天天禱告。我妻子很聽她的話。不時坐在床上做禱告：“主呵，請寬恕我的罪過，拯救你的羔羊，阿門！”看著妻子那份虔誠，聽著她從心中迸發(fā)出的強烈求生欲望，我很心酸！愿主保佑！可是，主呵，你為何沒有拯救你的孩子？是沒在家，還是太忙了？可你是萬能的呀！

有人推薦，說四川阿壩有一位藏傳密宗的活佛，神通廣大，曾經(jīng)救過諸多明星、某某“大人物”的命，皈依他的弟子眾多，你們不妨向他求助。眾人連忙行動。但是，這位活佛居無定所，云游四方，時而去上海開會，時而去杭州為人排憂解難，時而去西藏、青海做法事……很難找到。

經(jīng)過多方努力，在一位活佛弟子的幫助下，終于跟這位活佛通上了電話。我妻子在電話中尊活佛為上師，表示愿意皈依，請求施救?；罘鸫缺敢馐┚?，并引領著她念了一段經(jīng)文，囑咐今后時常念誦，念的遍數(shù)越多，功效越大。此后，每天晚八點，我妻子、大兒子，有時我也參加，盤坐床上，手捻念珠，閉目誦經(jīng)：“班扎爾薩……”不能坐了，就躺在床上念。天天如是。裊裊佛樂之音依舊，而她的念佛之聲越來越弱，直至消失天外。

大兒子曾經(jīng)練過一段氣功。練功時認識了一位高人，曾讓全身粉碎性骨折的人恢復如初，也治過一些疑難雜癥。兒子求他給媽媽看看，他讓其夫人——當然也是氣功高手——登門診治。這位女士很俠氣，不收分文，盡力發(fā)功治病。幾次之后，她自己累得病了一場。她表示，病人的病太沉重，憑她的功力只能稍起作用，無法治愈。

后又有人推薦一位掛牌開診所為人治病的氣功大師，據(jù)說功力非常了得。這位大師有些來歷。他幼年因體弱多病，出家為僧，得名師真?zhèn)?，練就一身獨門功夫。后還俗，云游四海為人治病。大師五十開外，正值功力盛、有經(jīng)驗的黃金時期；慈眉善目，體態(tài)魁梧，有幾分仙風道骨，像德高望重之人。

我同意請來一試。但隨聞這位大師的出診費“天價”，我便不贊成了：“治病救人，為何這等斂財！真有大本事的人應該德高才對。”兩個兒子與我發(fā)生了激烈爭論。大兒子說：“無論多少錢，我出！”我道：“不是錢的問題！”“那是啥問題？”小兒子問。我答：“如此斂財，我疑為圈套?！薄霸浅黾抑?，不打誑語，恐有幾分道行?！薄拔覔纳袭?！”小兒子急了：“就是上當，我們也要試試！媽就這一線生機，難道你要斷了不成！”我胸中梗石，無言以對。

這位大師先一周來一次，后一周來兩次。有時帶著徒弟來，有時獨自來，全由兒子接送。大師做得很認真。右掌在我妻子腹部十來公分的上空來回運氣，然后從病灶處用力一抓，又使勁往地上一甩，往返數(shù)次。有時還捏拿、按摩。他每次做完，大汗淋漓。大師對我們講：“放心吧，病灶已經(jīng)控制住了，下一步是讓病灶逐步縮小。”聞大師言，大家似乎從漆黑的烏云縫間看到了一絲亮光。

一邊治，妻子的病情一邊加重。我問大師這是為何？大師答道：治病就是這樣反反復復，不可能一路向好，要有耐心。我認為他言之有理，便耐心等待著。終于有一天，大師悄悄對我們說：“恐怕快不行了，做點準備吧！”我急了：“你不是說病灶控制住了，在逐漸好轉嗎？”大師心平氣和：“那是對患者的安慰和鼓勵，總不能讓病人喪失信心吧？”“那你該給我們說實話呀！”“給你們說了實話，你們就會從情緒、神態(tài)上表露出來，那豈不影響患者嗎？”

我的天哪！原來是這樣！

大師不再來了！大兒子究竟花了多少錢，至今不告訴我，我當然無從知曉。

救世主，東方的、西方的，天上的、地下的，妻子和大家都虔誠地求過了?？墒牵拮舆€是走了！我們不僅悲痛，也深感有諸多遺憾。親人們以為，唯一的一絲安慰是我妻子在最后的日子里，未受“劇痛”的折磨。

書中載、醫(yī)生言、眾人傳，患胰腺癌是萬分疼痛的。晚期時，痛到讓人無法忍受，痛不欲生。吃止痛藥、打點滴、直到注射杜冷丁或嗎啡。而我妻子，連止痛片也未吃一粒，是一個“奇跡”。醫(yī)生說，可能是一個萬分之一的例外。有人說，是主、是菩薩顯了靈。也有人說，是氣功發(fā)揮了作用……而我在想，也許是她超乎常人的堅強，不想讓親人撕心裂肺；也許是某種藥物的作用；也許是兒子、妹妹們夜以繼日地搓揉、按摩；也許是濃濃的親情……

也許是，也許都不是。

茫茫冥冥之中真有救世主嗎？若沒有，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信仰？難道他們都是“群氓”？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痛苦，太多的不平，太多的無奈，故太容易讓人迷路了！真有嗎？我妻子這兩年走過的路，更加重了我的懷疑。我妻子臨終說的話是：“我一生行善，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為什么會是這樣？老天爺對我太不公平了！”她說得對，老天爺對她太不公平了！我越發(fā)認為，即使在現(xiàn)實世界之外還有一個“彼岸世界”，那“彼岸世界”同樣也會有不公平！

真有救世主嗎？救世主啊，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