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林
卡爾維諾
傍晚時分,在時常光顧的
東街紅帆書店后面,我們發(fā)現(xiàn)一家
新開不久的書店。它有著比這個傍晚
更加幽深的門面——恰似一本書
在時間的僻壤處翻開。一樓的書架邊緣
張貼著兩三張古怪或生猛的紙張
像是給誰的留言。因為等待著
虛構(gòu)的相遇,而露出生氣的表情
兩位守店的年輕女子,在觀看不知名的
肥皂劇,不時傳來壓低的笑聲
而我們來到二樓,繼續(xù)獵尋一本
自由的詩篇。閣樓上的書架大部分是
傾斜的(它修正了讀者的失望?)
我傾斜著身子和眼鏡,把雜亂無章的書籍
瀏覽,卻發(fā)現(xiàn)它們?nèi)际顷惻f的
仿佛是上個世紀的錯版。當夜色完全
籠罩神秘的小書屋,我們回到
來時的街道上。跟著那寒冬夜行人
步出了裝訂有誤的,只有開頭的故事
風中談話
我們在濱江河堤上喝茶
一位老人在放風箏
來回漫步于廣場邊沿的人群
季節(jié)已經(jīng)進入深冬。盡管有陽光
吹來的風仍然感覺很冷
您說那老人已經(jīng)九十
每天堅持鍛煉身體,或獨自放風箏
我想說太陽是個取暖器
而那只風箏像紙飛機
兩個年輕的姑娘在遠處溜冰
一只吉娃娃狗對另一只大狗吼叫
一位中年婦女在近旁打太極
我們在風中談話。涉及
詩的虛無,和現(xiàn)實的批評
相信現(xiàn)在,而不是未來
現(xiàn)在我坐在公交車上
所以我相信現(xiàn)在,而不是不可知的
誰描繪或承諾給我的未來
包括每日,我的肉體和靈魂都需要
到達的兩個終點站。我相信——
公交車是安全的,不會自燃或撞車
男女是文明的,不會爭吵或有人偷錢包
老少是仁愛的,不會不讓座或不相互扶持……
我寧愿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
就像我寧愿相信,這公交車上的每個人
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煩心,和舒心
而那些坐在公家車或私家豪車里的人
他們也必定有不能言說的舒心,和煩心
恰到好處
(致杰克·吉爾伯特)
我不喜歡愚蠢的封面,也不喜歡
漂亮和煽情的句子
我不是修辭主義者、偏執(zhí)狂
和嘩眾取寵的口語派
也不為了反對而反對去寫博客
我喜歡笨拙的人(他在外面快樂地種豆子)
他總是追求少和隱秘。
好像詩人的工作不是寫作,而是耕作
而是談話:恰到好處
石榴炸了
(悼西默斯·希尼)
石榴炸了!像一顆懸空的手榴彈
那樣炸開了!像是誰在無聲地吶喊
秋天已經(jīng)來臨!殘酷的夏日終于過去了!
而我從門庭抬眼望去,看見園子里
那棵孤立的石榴樹,它也像一個
跟生活較勁太久的人,終于開始老了
風中的姿態(tài)和動作愈見遲緩
只剩下滿臉紛繁、奮爭的思想
而正是一顆果實的離開,如一個自然主義者
在這個初秋的死亡,宣告了詩——
這顆巨大的、無形的石榴樹
從此具有了一種普遍而偉大的象征
夜讀龐德《詩章》
極端之午夜,寂靜如一艘飛船
劃過未知星球或后山的松林。有電流專注的歌頌
你破碎的詩章是人類之心的密碼穿越
象形文字的天空而來。贈我一夕會意的秋風
禁止攜帶危險品
對于博物館入口處那臺安檢機
我書包里的鋼筆和日記簿是安全的
除了那本作者自稱“看見死亡”的詩集
對于一場無法還原的大地震,博物館是安全的
盡管它的設(shè)計靈感源自于傾斜的墻和生銹的雨
在這由戰(zhàn)栗與遺忘構(gòu)筑的新世界,疼痛和淚水是安全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