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紅
人們對知識愛慕的背后往往是對成功的預期
因為神經衰弱,中學時我在醫(yī)生的建議下休學一年,奶奶把我?guī)У洁l(xiāng)下她娘家,我于是有了坐在廚房里聽村里女人講八卦的機會。
村里有個少年,十七八歲年紀,相貌十分英俊,有點像當時正在走紅的電視劇《新星》里的男主角,周里京扮演的縣委書記。在那個娛樂業(yè)不十分發(fā)達的年代,男神指數(shù)可以跟不久前大紅的都教授相提并論。
這少年也知道自己長得好,就想把自己變得更好。他的頭發(fā)總是梳得很順溜,鞋子也竭盡可能做到干凈,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辦法,讓衣服上露出的補丁比別人要少一點。
村里的女人們,明顯對他另眼相看,提起他,語調都變得不同,或打趣,或嗔怪,口角間總帶著幾分春風,我那時雖然不諳世事,但我的八卦天分,已經使我心知肚明。
我在那個村莊住了大半年,因此得以耳聞目睹該少年征婚的全過程。春天來的時候,他父母張羅著該給他娶親了,而我奶奶由于人脈廣,還兼任村里的媒婆,但是在那少年焦慮的母親面前,我奶奶史無前例地,露出為難的表情,她竟然想不出來一個合適的對象。
那個春天,我眼睜睜地看著我奶奶做成很多媒。比如把村里的一號村花,介紹給鄰村村支書已經在部隊里提干的小兒子;比如把某個出了名的賢淑少女,介紹給村小學里的耕讀教師;也有家庭條件一般的,可是人家“實在、本分”,被提親的女孩猶豫了一晚,第二天對父母點了頭。只有這位少年,長期滯銷,我不知道他是否了解自己的行情,卻總隱隱感到他眉梢眼角添了幾分落魄。
直到我離開那個村莊,我那神通廣大的奶奶,也沒能將少年順利脫手。我奶奶說,單是長得好也不是很要緊,主要他太喜歡拾掇自己了,說了幾家,人家女孩子都覺得不太可靠。
這個小小的村莊,其實是大中國的一個縮影,我們從中可以看出,在一場擇偶事件里,女人最注重的有哪些?
女人的命運由她所嫁的那個男人決定,你選擇的不只是一個男人,還是整個下半生。
有人說首先是成功,比如那個已經提干的軍人,身上就有著成功的光環(huán),在當?shù)厣倥壑?,沒準距離當今的王思聰相去不遠,因此成為美貌少女的首選——假如說成功的男人背后往往站著偉大的女人,美貌的女人背后則必須站著成功的男人。
選擇耕讀教師的那位,貌似品行更為高潔,但如果不是真的求知欲滿滿,人們對知識的愛慕背后,往往是對成功的預期。段子手們使盡十八般武藝試圖傷害“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但綜幾千年之經驗,它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至于看對方“實在、本分”的,更是從古至今群體浩大的一類。
女人選擇男人有太多條件,相貌卻不在其中;男人選女人卻往往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最庸俗地看臉。
陳丹青說,一個人的外表代表著一個人的終極。就算不說這種高大上的理論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外表是最直接最有沖擊力的東西。漂亮的包包、衣服、家具等等比大路貨貴上許多倍,照樣有人趨之若鶩,為什么女人擇偶時,卻會這樣地反自然反人性?
我也不是想責備女人,相反,作為她們中間的一分子,我非常理解大家對于相貌的不做要求,因為,我們能要求得了嗎?
在還未完結的時代里,女人的命運由她所嫁的那個男人決定,你選擇的不只是一個男人,還是整個下半生,這種情況下,怎能不小心取舍,避開風險,爭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在規(guī)避風險的過程中,相貌,首先被放到了最后。
不錯,做成功男人的女人,也有風險,比如被劈腿的風險,失婚的風險,但那種風險,會獲得補償,就算離婚,坐在大house里談判,總好過站在出租屋里交接,選擇成功男人,雖說是愿賭服輸,但終究還有理性權衡。
有前途的男人,算是準成功人士,可以歸并到上面一項里。
而將人品視為首選,就走得更穩(wěn)妥,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也談不上賞心悅目,但日子總能過下去的。你一定聽到過,很多女人嘆著氣說:“過日子,不就那么回事嗎?”
這所有的選擇,背后都站立著兩個字:“安全”。
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掙錢養(yǎng)家。
至于帥哥,他們是讓你荷爾蒙激增的一類,卻不是能讓你勇敢地說出“我愿意”的那一類。安全感都好不到哪里去的女人們驚魂未定,哪有余力不計其余地犒賞自己?人生里就那么點選擇權,一步走錯全盤皆輸,女人跟男人的差別是,她們洗牌重來的機會要少得多。
于是,相貌被排到了最后,要在前面幾項都一一妥帖之后,才能小心地賞自己那一點甜。雖然“小鮮肉”這兩年已然成為娛記們筆下的熱詞,但是,你要認真研究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哪個“小鮮肉”,不是靠演霸道總裁或者是清宮里的數(shù)字黨起家的?要是他們從頭到尾像《羅馬假日》里的格里高利·派克那樣,僅僅是一個有趣的逗比,我不相信,他們能夠單憑自己的皮相,掀起女人心中的漣漪。
有買方才有賣方,當女人通過實際行動表現(xiàn)出對男人相貌毫不介懷之后,男人若還把精力放在相貌上,那實在是有點不明智。社會形成了一種默契,我們過去的說法叫做“郎才女貌”,現(xiàn)在則更直接一點,“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掙錢養(yǎng)家”,如此,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那么,2014年怎么會冒出“中國男人為什么這么丑”這種問題來了呢?我想是因為有能力掙錢養(yǎng)家的女人增多了,女人的安全感增加了。放棄對于形象的要求,本來就是妥協(xié)的結果,假如女人有了不妥協(xié)的資本,男性的形象,自然不會像過去那樣被集體無視。
不是說,男人都得變身“小鮮肉”,也不是說,要重新掀起一場“何郎傅粉”風潮。不管是男是女,說到好看,不只是五官細節(jié),甚至也不完全是穿衣品位,而是那種把自己周身上下弄得干凈整潔的努力。比如,不允許自己太胖,不能到油膩膩的時候才去洗頭,如果已經地中海了,也不要梳成那種“地方支援中央”的發(fā)型,最重要的,是不要隨地吐痰,也不要借助性別優(yōu)勢,對女性口出惡聲。
這樣的限制也許會引起男性的憤怒——事實上我已經看到了。但束縛也是一種培養(yǎng),如果在這些女人的要求下,最終把自己變成一個好看的人,受惠的還是男性本身。
我相信,好看的人一定會對自己的人生更滿意一點,而且,當男人變好看,女人也會水漲船高地變得更好看,有誰,不愿意活在一個哪兒哪兒都好看的世界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