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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花追夫路

        2014-12-29 00:00:00李望水
        飛言情A 2014年1期

        楔子

        阿狗哥指著庭中那棵剛長出兩根枝丫的小樹苗嚴(yán)肅地對我說:“待其亭亭如蓋,我做了大俠,便回來娶你為妻?!?/p>

        可第二天,他就背井離鄉(xiāng),離村闖蕩。他走得頭也不回,我卻看了很久,直到天邊的云都被落日燒透,都忘了掉眼淚。

        爹氣得把寶貝洞簫當(dāng)成了煙桿子狠狠敲地,發(fā)現(xiàn)之后臉上的褶子心疼地皺成一團。

        “狗屁的大俠!”

        后來皺紋慢慢爬上了爹的臉,他每日對著銅鏡哀嘆他不再清俊的容顏,教村里的孩子吹洞簫時也心不在焉。我每日都去村里唯一的榕樹下聽說書人說外面的世界,而我努力澆灌的那棵樹,終于在我決定去找阿狗哥的那天,生長得枝葉繁茂,像一朵驚世的云。

        1

        揚州城很大,白日里喧囂繁盛,入夜時燈火迷離。來往的姑娘小姐都是清一色的薄紗水袖,飄逸得像是天邊的仙子。

        我走進客棧,本想問問有沒有人聽說過阿狗哥,可不是背著刀就是拿著劍的人根本沒空理我。他們?nèi)耸峙踔槐緵]有字的書,像是要把紙張瞪穿。我背的土產(chǎn)行囊太大撞到了路人,他生氣地一抬手,我便砰的一聲飛了出去,摔了個大馬趴。

        “哪里來的要飯的,走開走開!”

        我揉著屁股坐起來,還沒辯駁又聽見一個人替我出頭:“光天化日欺負(fù)良家婦女,當(dāng)我們捕快都是死的嗎?”

        推我的人立馬沒了氣焰,點頭哈腰地賠不是,腳底抹油似的溜走。

        來人擋住了明晃晃的日頭,我只能看見紅黑相間的布料。他在我面前蹲下,我死死地盯著他的臉。他長得唇紅齒白,嚴(yán)格說起來他生得比阿狗哥還要好看幾分。老實說阿狗哥走了之后,除了爹我沒和幾個成年男人打過交道,此刻他離我近得很,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認(rèn)真地打量著我。我局促地向后縮了縮,順便用臟兮兮的手抹抹臉,以免被他發(fā)現(xiàn)此刻紅得詭異的臉頰。

        “這些人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就算碰上了叫花子也不能這么兇,是吧。”他喃喃自語,從懷里掏出一錠碎銀子給我,“拿去買吃的吧?!?/p>

        方才的好感登時煙消云散。我怒:“我不是叫花子!”

        他驚異地瞪著我:“你的衣服看上去比他們的破爛多了?!?/p>

        廢話,我跋山涉水剛從村里出來,身上又沒有銀兩,到哪里去買好看的衣服。

        “我是來找人的!”

        “找什么人?我叫阿歌,是揚州城里的捕快?!彼纱嘣谖疑磉呑拢焕頃蓛舻囊陆且幌伦尤旧狭藟m埃。

        爹說捕快吃衙門飯的,都是好人。我便把阿狗哥的事通通和他說了,只是叫他阿歌時別扭極了,總感覺被占了便宜。

        “千里尋夫,真是感人肺腑?!彼鋈恢逼鹕碜?,“跟我走吧?!?/p>

        我下意識地用行囊擋在身前,警惕地瞪著他。他作勢朝我的胸前探出雙手,我尖叫,卻覺得懷中一輕,原來他把我的行囊接過,抱在自己懷里。他看著我,臉上的笑意更甚。

        “姑娘,我也是萬花叢中過的人,還不至于饑渴至此。你先隨我回家,我慢慢幫你找人?!?/p>

        他說完瀟灑轉(zhuǎn)身,大概想帥氣地?fù)P長而去,可手中的包裹讓他身形一沉,狼狽地打了個趔趄。

        我大聲笑了出來。包袱里是今年的收成,花生、玉米、冬棗應(yīng)有盡有,他實在太小看莊稼人的實誠。

        路上我問他客棧里的那些人為什么那么兇,他告訴我下任武林盟主一直懸而未決,現(xiàn)任盟主云若情便將一本無字的遺世天書廣印派發(fā),并說能解出秘籍奧妙的,便是下任盟主。江湖上那些人為了爭這個位置,都快要把腦袋爭破了。

        我哼了一聲:“你相信這世上真有這么大方的人嗎?肯把武林絕學(xué)都拿出來分享?”

        “誰知道呢?!彼柫寺柤?,一臉的無所謂。

        2

        無論如何,阿歌還是收留了我,讓我暫住他家。

        他利用職務(wù)之便幫我打聽阿狗哥的蹤跡,只可惜找了許久都沒有消息。我閑來無事就和巷口的張大媽聊天,她對我和阿狗哥的故事十分唏噓,很快向她的菜友們傳播了一個感人肺腑的故事:十年前你騎白馬我弄青梅,誰料蒼天捉弄你我被迫天各一方。如今阿花我已亭亭玉立,我的阿狗哥啊你在何方。

        第二天各種慕名上門求親的人幾乎快要把阿歌家的門檻踩破,難得旬假在家的阿歌被擠得貼在門上。我干脆躲進茅廁,捂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外面乒乒乓乓直到暮色低垂才消停下來,我蹲得腳都快麻了,聽見阿歌在外面敲了敲木門。

        “要紙嗎?”

        我拉開一條門縫,確定他神色如常不會殺掉我才悻悻地鉆出來。

        他還有心情開玩笑:“如了好幾個時辰的廁都不要紙,阿花姑娘果然豪爽?!?/p>

        我十分感動他對破壞了他十天一次旬假的我的包容,動情地握住了他的手:“阿歌,我明天就去和張大媽聊聊,讓她給這樣善解人意的你說門親事!”

        在阿歌拔出他的佩刀之前,我飛似的逃離現(xiàn)場。等我藏在柱子后面,再偷偷看他時,發(fā)現(xiàn)他還站在茅廁旁邊,無可奈何地笑。

        我氣喘吁吁地平復(fù)著呼吸,順便給莫名發(fā)燙的臉頰扇了扇風(fēng)。

        入夜,我正夢見阿狗哥帶著千軍萬馬踩著七彩祥云來接我,他單膝跪在我的面前,深情款款地對我說:“阿花,我……”

        結(jié)果一聲驚叫傳來——

        “又死人了!”

        我殺氣騰騰地沖出房間,想把門外破壞我美夢的人揪出來往死里揍一頓,眼前卻多出一個白花花赤條條的影子。我捂著眼睛大叫,阿歌很尷尬地在墻角縮成一團,用水瓢遮住最關(guān)鍵部位。

        我忍不住偷瞄幾眼,他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水里出來,肌肉很結(jié)實,沒有一絲贅肉。

        門還在砰砰作響,外面有人喊:“阿歌你快點!客棧死人了!”

        “你先去!我馬上來!”

        等人走了,他一步一步地往旁邊挪,動作別扭又詭異。我氣得大喊:“你怎么不穿衣服!”

        “你洗澡穿衣服??!”

        “我爹說看到男人光膀子就要嫁給他!我連阿狗哥的都沒看過!他知道一定不娶我了!”我絕望地喊,腦海中浮現(xiàn)村里百年難得一見的浸豬籠的盛況。

        “他不娶你我娶你?!彼贿厯Q衣服一邊懶洋洋地喊。

        “你要我嫁,我就得嫁給你嗎!”

        說話間他已衣著光鮮:“這個你慢慢考慮?,F(xiàn)在死了人,我得去抓兇手。”

        我抹了抹臉:“我和你一起去?!?/p>

        “你這是怕我溜之大吉?放心,我不是隨便又不負(fù)責(zé)任的人?!?/p>

        我懶得理他,更沒好意思和他說死了人我一個人在家怕。

        3

        兇案現(xiàn)場吵吵嚷嚷的,江湖俠士簇?fù)碇粋€白衣公子。他的腰間別著簫,手上拿著劍。我只瞧見他的背影,絕世獨立,意氣翩翩。有劍客感慨,這次有無憂公子主持公道,兇手一定難逃法網(wǎng)。

        “無憂公子?!”我大喜,恨不得撲到他身邊看他到底長什么模樣。

        阿歌譏誚道:“你還知道無憂公子?”

        我白了他一眼。多年的說書不是白聽的,我如數(shù)家珍道:“無憂公子年少成名,一蕭一劍,受過他恩惠的人不知道多少。幾年前他銷聲匿跡沒想到又重出江湖!”

        “禍害遺千年聽過嗎?”阿歌斜睨著我,“我還以為你滿腦子只有你的阿狗哥,沒想到你記掛的人還挺多?!?/p>

        我漲紅著臉辯駁:“那怎么一樣!阿狗哥是我未來夫君,無憂公子只是……只是我仰慕的人罷了。”

        正說著,無憂公子轉(zhuǎn)過身來。他天庭飽滿,劍眉星目,猶如遠(yuǎn)山般深遠(yuǎn)。我一下子怔在原地,連路都忘了走。

        阿歌站在我身前,正好替我擋住了尸體和旁人的視線。

        他對無憂公子似是沒什么好感:“幾宗命案居然動了無憂公子的大駕,未免小題大做了?!?/p>

        “江湖中人接二連三被害,我樂無憂自然要為大伙出頭?!?/p>

        他說他叫樂無憂。

        可他的眉梢眼角,他的鼻子嘴巴,分明是我的阿狗哥。

        但我又怎么會想到,等我終于找到他時,他卻已變成一個遙不可及的人。

        據(jù)說這已經(jīng)是第四具尸體。樂無憂認(rèn)為四名死者都是經(jīng)脈盡斷而死,身邊又都有遺世天書,大膽猜測一切都是云若情為排除異己所設(shè)下的局。在場不乏江湖人士,聽了他一席話茅塞頓開。想來也是,遺世天書既然是武林絕學(xué),又怎么會有人那么大方肯將它廣散出去呢。

        情緒一經(jīng)煽動,便再也平靜不下來,越來越多的人嚷著要去找云若情討個說法。樂無憂站在人群中央,如我所想成了統(tǒng)帥者。他向四周抱拳,朗聲道:“如若各位不嫌棄,這事便由樂某為大家討回公道?!?/p>

        自然是一片叫好聲。阿歌卻不買賬,冷笑道:“涉及人命已是衙門之事,你們瞎操什么心?!?/p>

        一石激起千層浪,喊打喊殺慣了的江湖中人自然不買他的賬,雙方更是拔刀相向。阿歌毫不畏懼地和阿狗哥針鋒相對,我知道他也就仗著一身的官服說話才硬氣,論武功他哪里夠無憂公子打,我不由得擔(dān)心起來。

        “你大可代表衙門和我們一起去云若情那里問清楚,如何?”

        阿歌思索片刻才答應(yīng)下來。

        樂無憂并不留戀,在眾人的簇?fù)硐罗D(zhuǎn)身離去。從剛才到現(xiàn)在,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我低下頭看看自己,平凡如斯,他高高在上,又哪里會注意得到呢。

        我卻又舍不得和他這樣分別,下意識地想跟著他走,沒走兩步卻被阿歌揪著領(lǐng)子拽了回來。

        他皺眉:“他長得很像我嗎?你干嗎跟他走?”

        饒是我手腳并用,也掙脫不開他的束縛。我氣得狠狠一腳踩在他的官靴上,他疼得齜牙咧嘴,還是提著我不肯放手。

        4

        我向人打聽到無憂公子住在湖心小筑。我挑了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偷偷摸到他家門前。

        我敲門并無人應(yīng),干脆翻墻爬進院子??晌业哪_剛落了地,脖子忽然被人從后勒住,我拼命掙扎,卻被襲擊我的人將我拖到院子里。

        月色下,阿狗哥的臉陰狠萬分。我捶著他的胳膊,斷斷續(xù)續(xù)地喊道:“阿狗哥……”

        他微微一愣,松開了手。

        “阿花?”

        這一句話讓我歡喜得幾乎落下淚來,我撲進他的懷里:“阿狗哥,我以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扶住我的肩膀:“你怎么會在這里?”

        于是我將這一路的際遇,從我離開村子到在揚州受到阿歌的幫助都事無巨細(xì)地說給他聽。他微微瞇了瞇眼:“你和那個捕快很熟?”

        他話語里明顯的在意讓我心里甜絲絲的:“只是暫住他家而已。”我羞澀地?fù)狭藫项^,醞釀了許久才磕磕絆絆地說道,“家里的那棵樹快要長出大蓋子了!”

        我小心翼翼觀察著他的表情,他先是一愣,躊躇了一陣才支吾道:“阿花,我現(xiàn)在還未在江湖上完全立足,此事等我功成名就再說吧?!?/p>

        我自然失望,但能和他相認(rèn)已經(jīng)夠我歡喜許久了。阿狗哥叮囑我不能將我們的事告訴給第三個人知道。我想他現(xiàn)在既然是無憂公子,一定是避忌過去,便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阿狗哥笑笑,溫柔地摸摸我的頭:“說起來我們真是好久沒見,可惜這次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將你帶在身邊,不然若是你還像小時候那樣陪著我就好了?!?/p>

        我紅了臉,雖然我不能名正言順地跟在阿狗哥身邊,但想要跟他們一起去找云若情,也并不是什么難事。

        我當(dāng)即向他承諾,到時他一定能看見我。

        阿狗哥點點頭,笑得一如既往。

        眼下,只要搞定阿歌,讓他肯將我一起帶上就好了。

        5

        明月高懸。

        阿歌陪我坐在院子里的臺階上,百無聊賴地看著懸掛在天空中的月亮,手上倒是動作麻利地剝著花生。我瞧著有點眼熟,心里有些不好的預(yù)感,果然我的行囊大開,里面的花生玉米少了許多,連棗子都不見了大半。

        “你都吃完了阿狗哥吃什么!”

        “等你找到他再說。”

        阿歌從身后摸出一支簫,放在唇下婉轉(zhuǎn)便是悠揚一曲。我聽傻了,除了爹以外,我還沒聽過這么好聽的簫聲。曲調(diào)深遠(yuǎn)綿長,像隨風(fēng)起舞的落葉,盤旋天際,一不小心就飛到了月亮上。

        “吃了你的東西,送你首曲子。”

        “誰要聽你吹,我又不是不會?!蔽覐乃掷锇讯春崜屃嘶貋?,不甘示弱地吹了一首。

        那是爹教我的,他每次吹這首曲子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十分難過,我知道,這讓他想起了娘。對于未曾謀面的她我是怨恨的,誰讓爹每次提起她時便會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臟了衣服還要我去洗。

        如果阿歌吹的曲子是如落葉的飄零灑脫,那這首便是花舞時的纏綿悱惻。我停下時,只覺得唇上濕濕的,隨手一抹,竟在月下看見晶晶亮亮的口水——一定是方才阿歌吹簫時沾上的。

        我紅了臉,還好他沒有發(fā)現(xiàn)。

        他不懷好意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才笑道:“娶你回家也挺好的,心煩時讓你吹吹小曲,巡一天街都不怕累了。”

        他的笑容比皓月繁星更加璀璨,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臉燒得更紅。但我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逾矩之舉,我明明要嫁給阿狗哥的,現(xiàn)在這樣回到村里真要浸豬籠了。

        “呸!嫁豬嫁狗也不嫁給你!”

        他吊兒郎當(dāng)?shù)乜粗倚?,干脆把腳也蹺了起來。他一手撐著腦袋,一手往嘴里扔棗子,吃完的棗核準(zhǔn)確無誤地吐進泥土里,不知道等來年能不能結(jié)出棗樹。

        我嚴(yán)肅地說道:“你吃了我那么多東西,得答應(yīng)我件事,帶我一起去找云若情?!?/p>

        阿歌笑得十分欣慰:“你終于知道擔(dān)心我了?!?/p>

        “誰擔(dān)心你。不是你答應(yīng)我要幫我找阿狗哥的嗎?”

        “阿花,你為什么那么喜歡阿狗?”

        為什么?等我還在認(rèn)真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已經(jīng)喜歡了阿狗哥十年了。這十年來,我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嫁給他,這執(zhí)念快要超過我對他的思念。因為在那之前,他是唯一一個對我許下過承諾的人。

        “天上的月亮為什么那么美?因為誰也得不到它。你說若是有一天它在你隨手可得的地方,你還會不會這樣寶貝地喜歡它?”阿歌扭過頭來看我,異常認(rèn)真地問道,“若是我比他先遇見你,會不會你今日來揚州城找的就會是我了?”

        沒等我答話,他便搖頭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罷了罷了,你這腦袋瓜子想到棗樹結(jié)了果都想不明白?!?/p>

        我一定是眼花了,才從他的笑意里看出了苦澀。我也一定是瘋了,才會為他這一句話而心煩意亂起來。

        夜里起夜時路過院子,發(fā)現(xiàn)阿歌還躺在那里。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他竟是睡著了,玩世不恭的臉上有一絲孩童一般的稚氣。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的眼角,竟有些不符合年紀(jì)的細(xì)紋。那皺紋難看極了,我忍不住抬起手,想幫他撫平。

        “你不知道……”他合著眼睛嘟囔,像是在說夢話。

        我嚇了一跳,連忙收回手。

        “沒遇見你時,我孤單得有多可憐……”

        6

        云若情的云寒宮在山里最深的地方。

        我怔怔地看著那個正端坐在大殿上的女子,她一身亮紫色的云裳,嬌俏絕美的臉上看不出一點歲月的痕跡。

        許是我的視線太過直接,她察覺似的向我看了過來,不怒而威的視線在我身上掃了一圈,有些動容。我趕緊低下頭。

        “在下今日前來只是想弄明白,為何接觸過遺世天書的人都會經(jīng)脈盡斷而死?!?/p>

        云若情的聲音很冷:“我還以為你們是解開了遺世天書的奧秘光明正大地找我討下任盟主當(dāng),原來是打算合起伙來逼我將盟主之位讓出來?!?/p>

        阿歌插嘴道:“還請云盟主給大家一個答復(fù),不然真的難以服眾?!?/p>

        “武林是非關(guān)衙門何事?”云若情只一抬手,便將阿歌擊出老遠(yuǎn)。我慌忙跑到阿歌身邊,他疼得齜牙咧嘴。

        “你這蹩腳功夫也就嚇嚇地痞無賴,這個時候瞎逞什么能!”

        “我怎么知道她真這么狠?!彼纱嗾麄€人掛在我的身上,湊到我耳邊催促道,“你趕緊把我扶到一邊,這架勢等會兒就打起來了,我們找個地方躲躲。”

        我連白眼都沒來得及翻,場面便如他所料一發(fā)不可收拾起來。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殺了這娘們!咱們推無憂公子做武林盟主!”頓時一呼百應(yīng)。

        云若情長劍出鞘,龍吟穿云,破風(fēng)的劍氣一掃便倒了一大片人。我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嚇得半條命都要沒了。阿歌將我緊緊攬在懷里,用寬厚的背為我擋去一片紛擾。

        “你說若是我們今日命喪于此,百年后化作一對相依相偎的骷髏會不會騙人熱淚?”他還是沒個正經(jīng)。

        “誰要和你死在一起。”

        他朗聲笑了起來,聲音卻在顫抖:“你放心,就算我死也不會讓你有事?!?/p>

        我的視線越過他的懷抱,看見阿狗哥沖在最前面,招招致命,毫不留情。云若情武功再高卻也難敵四手,有人劃破她的袖口,鮮紅的血飛濺而出,她身形一頓,正被阿狗哥一劍刺穿肩頭。

        忽然,一陣悠揚的簫聲響起,樂聲明明悅耳動聽,可聽在廝殺人群耳里卻成了魔音。一個戴著面具的人掠至云若情身邊,一掌便格開了阿狗哥。他攔腰抱起了云若情,不顧她的掙扎把她擄走,輕功灑脫,絕塵而去。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神秘人在走之前,竟還朝我眨了眨眼。

        我還扒著阿歌的背,卻覺得手心一片潮濕不太對勁。鮮血在我的掌心里爛漫得猶如三途川兩岸的彼岸花火,阿歌蒼白著一張臉,還在沖我笑。

        “我就說,就算我死也不會讓你有事。”

        7

        阿歌那個笨蛋,用他的身體為我擋下了高手相爭時的劍氣。

        云若情下落不明,阿狗哥在眾人的簇?fù)碇聲捍酥髦?,一切都順理成章?/p>

        在我們回到揚州后不久,阿狗哥請來的媒人也不期而至,許是他覺得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出人頭地。我借口要照顧阿歌的傷,便暫時留在阿歌這里。阿狗哥沒說什么,只是他叮囑我一定要將爹從老家接來為我們主持婚禮。

        我不知道阿歌的傷是不是真的嚴(yán)重,每次大夫來給他換藥的時候,他非要拉著我的手哭天喊地,等換好了藥又立馬像個沒事人。他畢竟是因我而傷,我由著他,還得聽他吩咐把花生剝好了送到他嘴邊。他單薄的唇有意無意地掃過我的指尖,燙得我猶如碰著了剛剛燒開的水。我瞪他,他還是嬉皮笑臉。

        他背上的傷慢慢結(jié)痂,距離嫁給阿狗哥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妝容師終日為我化著時下最流行的裝束,我對著銅鏡里的自己,竟有些認(rèn)不出來那是誰。

        我濃妝艷抹地為阿歌換藥,渾身不自在。他斜靠著床,讓我拿來妝容師的眉筆,我不明所以地遞給他,他堂而皇之地提起妝容師的眉筆,為我的眉梢補了一筆。

        “這才好看。”

        我?guī)缀跤辛隋e覺,仿佛我要嫁的人是阿歌。

        爹在我大婚的前一天才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拉著我的手哭訴怎么就豬油蒙了心要嫁給阿狗那個狗東西。我把他拉到角落,問他云若情在哪里。我不瞎也不傻,怎么可能認(rèn)不出來將云若情救走又朝我風(fēng)騷眨眼的人是爹。

        爹干咳了好幾聲,瞅了瞅四下無人,才說道:“等晴,她是你娘?!?/p>

        我咬牙:“她從沒撫育過我?!?/p>

        爹嘆了口氣:“就算如此,你明知道阿狗和她勢不兩立還要嫁給他?”

        “不做他的妻子,我哪有立場求他放了她?!?/p>

        “你娘知道一定會很欣慰的!”爹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

        阿狗哥派人來接爹,說是要請他提前為我們明日的大婚做準(zhǔn)備。爹長嘆一口氣便走了,我的心里開始隱隱有些不安。

        我轉(zhuǎn)過身,阿歌竟下了床,斜靠著門框遞給我一個紅綢包著的盒子。我一層層解開,里面居然是鳳冠和霞帔。

        “你我相識一場,如今你要為人婦,我沒什么好送的,這個就當(dāng)是我的一點心意?!?/p>

        紅色的綢緞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擠出一抹笑:“那就多謝你了。”

        8

        大婚當(dāng)日。我蓋著蓋頭,聽著外面鑼鼓喧天,心里卻空蕩蕩地疼。

        喜婆要來背我出門,我被扶了起來,交托雙手之時卻觸碰上了一個寬厚的背。喜婆驚慌地大聲勸阻,我卻聽到他的聲音。

        “我是娘家人,將她背到門口有什么不對?”

        他將我背了起來,我緊緊地貼著他的背,他輕輕地吸了口冷氣,不知是不是剛好的傷又裂開。他的頸間有恍如青草般的香氣,清冽又溫暖。

        “阿歌……”我難過。

        阿歌笑嘻嘻地壓低了嗓子:“你若是現(xiàn)在想通,我還來得及帶你私奔?!?/p>

        我搖搖頭,也不知他能不能看見。

        這路太短,轉(zhuǎn)眼間他已背著我走到轎前。他將我安頓好,卻遲遲不肯退出去。我聽見喜婆催他,他卻一把掀開了我的蓋頭,我這才看見原來他用身體擋住轎簾堵住了旁人的視線。

        他忽然抬起手,在我眼睛上抹了一把。

        我望著他的掌心,那上面已是潮濕一片。他忽然俯下身子,笑得張狂卻悲傷的臉在我的面前放大,最終只化成了嘴邊輕淺的一吻。

        “你以前不是說見著我沒穿衣服的樣子就得嫁給我嗎?現(xiàn)在擦掉就當(dāng)作忘了,以后不要再想起來了。”

        轎子被穩(wěn)穩(wěn)地抬了起來,所有的簾子都垂了下來,我只能在這狹小的空間里看見暗紅色的光影。

        老人都說成親那一刻的女人是最幸福的,我有足夠的時間去回顧我苦苦追尋了十年的前半生。那段回憶帶著鄉(xiāng)音,緩緩地訴說著我全部的執(zhí)念。我想一人只有一心,便想從一而終,但我到底低估了這一生中種種的巧合,你心心念念的是一個,但陪伴你千山萬水的又是另一個。

        我閉上眼睛,在漆黑的視線里能看見的唯一一個人只有阿歌。

        對我說他不娶你我娶你的阿歌。

        不顧安危也要護我周全的阿歌。

        嬉皮笑臉地吹簫給我聽卻只會在夢里流露出脆弱的阿歌。

        還有方才掀開我的蓋頭,將吻停在我嘴角的阿歌。

        原來我的心里住了這么多的他。

        9

        直到阿狗哥牽起我的手,我才知道這場夢終究是要醒來。

        拜過了天地便拜高堂,蓋頭的影影綽綽之間,主席上的人并不像我那個沒個正形的爹。夫妻對拜之時,我聽見一聲石破天驚的喊聲:“不許拜!”

        我驚愕地掀開蓋頭。我怎么也沒有想到,來的人不是阿歌,竟然是云若情。

        “誰同意我女兒和你成親的?”

        “你果然來了。”阿狗哥冷笑一聲,忽然翻手扣住我的脖子,瞬將我間變作他的人質(zhì)。

        “若不是以花等晴和花至軒為餌,你怎么會輕易現(xiàn)身?云若情,你已經(jīng)被我所傷,花至軒也已被我軟禁,這次我看還有誰來救你。”

        他一聲令下,賓客齊齊亮出兵刃。原來從一開始,這只是一場局。阿狗哥之所以能猜到爹和娘之間的關(guān)系,恐怕是那次爹現(xiàn)身救她時,簫聲露出破綻。在場之人除了我和他以外,沒人聽過爹吹簫。他娶我,也不過是想用我將云若情引出來。

        這一切豁然開朗,我心里有點難過,并不是因為他有負(fù)于我,而是會對我許下承諾的阿狗哥,從出村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他成了大俠,卻忘了家里的那棵樹,已生得亭亭如蓋。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阿狗哥,你真的是無憂公子嗎?”

        我的話剛一出口,喉間的手頓時收緊了幾分,我連說話都變得艱難,可還是一字一頓地說道:“無憂公子簫聲繞梁三日仍能不絕于耳,你敢不敢,當(dāng)著這里所有人的面吹奏一曲?”

        我料他不敢,因為他根本就不會吹簫。當(dāng)年爹要教他,他嫌麻煩,死活都不肯學(xué)。

        我感覺到他手上的顫抖,以及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懷疑的視線。

        “你一個山野村婦知道什么!”

        “我天天聽說書人說著江湖上的故事,巴望著有朝一日你的名字能在那些故事里出現(xiàn)。我等了十年,從來沒聽過你的名字。你說你是無憂公子,我不知道有多開心,那可是我從十歲時就仰慕的英雄,是江湖上真正的大俠??蔁o憂公子十五歲時便聞名江湖,那時你剛剛離村,根本一點武功都不會?!?/p>

        阿狗哥的臉變得鐵青,我卻覺得無比卑微。

        “若不是要靠你牽制住那煩人的捕快,那日在湖心小筑,我就該殺了你?!?/p>

        他手中施力,我的喉嚨幾乎要被他捏斷。我絕望地閉上眼睛,死亡并沒有如期降臨,喉間的桎梏忽然松了,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等我再睜開眼時,已安然地被阿歌摟在懷里。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生怕自己是在做夢。他瞧出我心中所想,抬手捏了捏我的臉。

        “疼嗎?”

        我點頭。

        “所以你現(xiàn)在很清醒,不是在做夢?!?/p>

        他朝我眨眨眼,笑得天地之間獨他一人。

        “難得你今天沒有被豬油糊住眼,我便再送你一個驚喜。”阿歌身形一晃,竟似行云踏月一般在屋里繞了一圈。兵器七零八落地砸在地上,剛才那些還圍著我們的人,瞬間癱軟在地。

        阿歌氣定神閑地拍了拍手,一點也不像平時連刀都拿不穩(wěn)的小捕快的模樣。

        他看著阿狗哥,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收盡,最后只剩一片冰冷。

        “誰說無憂公子叫樂無憂的?真難聽。無憂公子的真名,應(yīng)該叫樂鶯歌才對。”

        10

        阿歌緩緩訴說——

        “我五歲的時候便被干爹和干娘收養(yǎng),那時他們還是老盟主的一雙愛徒。老盟主留下了遺世天書,讓他二人各自領(lǐng)悟,誰參透了便是武林盟主。干娘好勝心強,從中參透出遺世劍譜,獨步天下。本就想過閑云野鶴生活的干爹干脆認(rèn)輸,帶著他們尚未足月的女兒隱居山林。”

        “干娘其實一直都放心不下,讓我去找干爹,順便看看她的女兒。找到了干爹我才知道,他早已從遺世天書中頓悟出更高深的內(nèi)功心法,他將心法寫成簫譜,全部傳授了我。無憂公子一蕭一劍行走江湖,由來便是在此?!?/p>

        阿狗哥臉上血色盡退,我想他一定是在后悔。他曾經(jīng)離成為絕世高手只有一步之遙,是他自己放棄了爹要教他吹簫的機會。

        “五年前,干娘已經(jīng)察覺到江湖上想要倒戈她的勢力,便讓我回去幫她。我銷聲匿跡,卻讓你鉆了空子。不過也好,你冒名頂替我們便順?biāo)浦?,你做你的無憂公子,我做我的揚州城捕快。干娘廣發(fā)遺世天書讓江湖中人參透,就是為了讓你們露出馬腳?!?/p>

        阿狗哥還在做最后的掙扎:“你還不承認(rèn)這是云若情有意為之,要毒害武林人士?”

        阿歌嘲諷一笑:“你以為干爹和干娘花了多少時間才參透其中奧妙?他們急于求成,走火入魔才會自斷經(jīng)脈而死。老盟主之所以會將秘籍稱作遺世天書,其實就是想讓他們明白,想要萬人之上,便只能獨自飲寒?!?/p>

        阿歌拔出佩刀,竟從里面抽出一把長劍,寒光閃現(xiàn)地貼上阿狗哥的脖頸。阿狗哥凄厲地嘶吼,我急忙喊了一聲,阿歌才生生將劍撤了回來。

        阿狗哥被留下一命,可是我知道,從此之后活著于他而言才更是一種痛苦。

        剩下的蝦兵蟹將自然潰不成軍,爹被娘救出來的時候居然還對著滿地的降兵揉肩膀,埋怨阿歌不給他留一個發(fā)揮的機會。等他瞧見我的臉色,才縮了縮脖子,拉著娘溜之大吉。

        樂鶯歌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他恬不知恥地湊到我的面前,指著紅燭案臺對我說道:“難得良辰美景,你又恨嫁多年,不如我們今夜就湊合湊合,把事辦了?!?/p>

        我冷笑:“你這么篤定我要嫁給你?”

        “現(xiàn)在你的阿狗哥變成了瘋狗,你除了嫁給我這個仰慕了十年的大英雄,還能嫁給誰?”

        “你閉嘴!”我惱羞成怒,“你和爹娘一直都在做戲騙我!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阿歌很委屈:“你那么相信阿狗,我們哪里敢告訴你?!?/p>

        “你早就見過我,是不是?”

        “你以為你的那棵樹為什么會長得那么快?要不是我,那棵樹早就被你澆死了。還有,你以為你們村子的說書先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里知道那么多江湖逸聞,尤其還是無憂公子的,那不都是我告訴他的嗎!還有還有,村子里個頂個的窮,如果干爹光靠教那些小屁孩吹簫掙錢的話,你們早就喝西北風(fēng)了。”

        他喋喋不休,說得理直氣壯。

        “所以……”我咬牙切齒,“送我上轎也是裝的?”

        “不,那是真的?!彼鋈徽J(rèn)真起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我氣還沒消,別過頭怎么也不肯看他。

        他湊到我的耳邊,低聲說道:“那個時候,我真的心痛得要死掉了。”

        心里一軟,我忍不住對上他的視線。

        他狡黠一笑:“不過看到你傻乎乎穿著我精心挑選的鳳冠霞帔,頓時心情就好了起來,還能順便占占便宜。”

        “樂鶯歌,你去死吧!”

        尾聲

        娘終于肯放下武林盟主的虛名,在爹的軟磨硬泡下,和他回了村里。

        盟主之位懸而未決,但那都不是我們操心的事了。

        世上再也沒有無憂公子,而在揚州城里,卻多了一個吊兒郎當(dāng)?shù)陌氲踝硬犊?,和天天追著他打的捕快夫人?/p>

        吾夫無憂,從此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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