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雄屏
臺灣著名電影學者、劇作家、監(jiān)制,被媒體稱為“臺灣電影教母”。
20世紀90年代,全世界電影節(jié)都注意到兩個新浪潮,一個在中國臺灣一個在伊朗,幾乎每個電影節(jié)都爭取放映這兩個地方的出品。伊朗因為電檢甚嚴,所以作品都以小孩為主,迂回而隱喻的批判社會,珍惜人文精神。臺灣則從寫實主義紀錄式的反映生活出發(fā),逐漸引入現代主義,一方面紀錄文化面貌,另一方面在藝術上有所飛躍發(fā)展。伊朗的領軍人物是阿巴斯·基阿洛斯塔米,臺灣的大哥大則是片場基層出身的侯孝賢。
1993年侯孝賢攜《戲夢人生》參加戛納電影節(jié),我照例主導媒體公關兼任翻譯。這一天有伊朗媒體要求采訪,來了一個高個子,樣子頗像保鏢似的壯碩。他身旁有個小個子是通波斯語、英語、法語的翻譯。他們問了一些不錯的問題,我心中連生驚訝,說伊朗電影文化水平挺上路的,高個子忽然拉我到旁邊,說他是阿巴斯派來,主要是阿巴斯是該屆評委,他看完《戲夢人生》對里面的影像念念不忘。訪問是假,重點是他要向侯孝賢致意。
我轉告了侯孝賢,如我所料,他不知道誰是阿巴斯,我描述了他的經典作品,《何處是我家》《生命》,我那時候多么喜歡那些素樸的影像,還有那些單純善良的小心靈,如果黃春明鄉(xiāng)土小說《魚》之類作品搬上銀幕,就該像阿巴斯的筆觸。說了也白說,老侯沒概念。
閉幕那日,《戲夢人生》獲得了評審獎,《霸王別姬》是大贏家金棕櫚。晚宴上,評審加瑞·歐曼(即《哈利·波特》中的天狼星)來致意,對電影說了不少好話。晚宴結束后,我們魚貫排隊出場,外場有一輛一輛的禮賓車送我們,兩旁全是喧鬧的影迷。有人拉我的衣角,我回頭一看,是高個子和阿巴斯,他們堅持要認識侯孝賢。阿巴斯戴著招牌的黑眼鏡,看不到表情,只不過我們侯大導以為來了位影迷,非常敷衍地微笑點頭打招呼,阿巴斯一定十分無趣。
那一晚熱鬧滾滾,徐楓堅持要另開派對慶功。我處理完諸事后,獨自從美琪飯店前往,又碰上歐曼。他很熱情地硬要隨我去參加,一路滔滔不絕地說他多喜歡《戲夢人生》。
幾年后,阿巴斯來臺參加金馬獎,我開車帶他去郊外看侯孝賢拍《好男好女》。我告訴他歐曼多喜歡《戲夢人生》,他愣了半晌說:“他這么說的?”“是啊?!蔽艺f。他搖搖頭:“他撒謊,他一直阻止這部電影得獎。”什么?阿巴斯說,那回評審團吵成一團,好片如云,《鋼琴課》《霸王別姬》《戲夢人生》《赤裸》……阿巴斯索性不吵了,他說,我不管金棕櫚,我只在乎《戲夢人生》一定要得個獎,否則我不干。他的強悍,使我們不致空手而歸。
過幾年他去參加山形紀錄片電影節(jié),與田壯壯同任評委,壯壯說他又重施故技,他說,我不管你們頒什么獎,但我支持的某某片必要得一個獎,而且他堅決地把椅子搬到窗前向外,從此不參加辯論……因為他的戰(zhàn)略,某些不張揚的電影才得以被肯定。
話說我開車帶著他和侯孝賢,在淡水回臺北的路上差點撞上一輛急剎車的大貨車。我出了一身冷汗,想兩個世界級的導演……
幸運的是,老侯終于惡補了《何處是我家》,而且惺惺相惜,覺得阿巴斯挺棒的。阿巴斯呢,據說今年要到中國拍一部電影。endprint
大眾電影2014年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