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楊建瀟

“眼看著一個集裝箱的破銅爛鋁就那么‘咔嚓’的一下子被倒在碼頭邊的空地上。然后，一個大磅加我們兩口子，這就開賣了。開著破卡車的、騎著農用三輪摩托的，甚至蹬著平板車的人們從四面八方涌來，你撿一堆廢銅、我挑一塊廢鋁，生意好的時候，一兩天就賣完了；生意不好的時候或者趕上刮風下雨，一箱子廢料一星期都賣不完，我們兩口子就要輪流在這荒郊野外守著，總要有個人在，不然就會被偷，不論多熱、多冷、下雨、白天還是黑夜都要有人看著，現(xiàn)在想起來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在一次私人聚會上，浙江一位現(xiàn)已功成名就的再生金屬企業(yè)大老板繪聲繪色地向記者描述著他創(chuàng)業(yè)時的艱難。他所描繪的這個場景就是我國20 世紀八九十年代進口再生金屬貿易與物流的一幅真實寫照。

“破爛換糖、破爛換糖”，一輛大梁和后車座都被加固了的舊自行車、一個穿著破爛的中年男子、一聲可以在午后響徹整個弄堂的吆喝叫喊，這幅畫面同樣出現(xiàn)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南方城市，它所構成的是改革開放后我國國內個體戶從事廢金屬回收，走街串巷、破爛換糖的鮮活場景。

時過境遷，無論是進口還是國內回收的廢金屬貿易與物流，也伴隨著社會的進步而不斷發(fā)展和革新，現(xiàn)在這兩個畫面已很難出現(xiàn)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就是這樣原始而簡單的一個個畫面構成了我國改革開放之后再生金屬回收的貿易與物流雛形。再生有色金屬產業(yè)從小到大、年復一年，發(fā)展到今天，無論是生產工藝、設備還是產品種類、產量都有了翻天覆地變化，但是我國的原料貿易物流模式，雖然已經沒有當初那樣簡陋，但仍十分落后。以前在空地上一推，現(xiàn)在最好也就是加個棚子；以前現(xiàn)錢現(xiàn)貨，現(xiàn)在最多簽個合同可以先貨后款；以前天有不測風雨就只能“坐以待斃”，現(xiàn)在一樣在異常龐大且透明的金屬市場中只能扮演小配角“聽天由命”。這一切都只能說明再生金屬廢料貿易與物流已經跟不上產業(yè)的發(fā)展腳步。那么，問題何在呢？

物流專業(yè)性不強使廢料貿易難擺脫“破爛”這個字眼

再生金屬廢料貿易物流行業(yè)的企業(yè)家大多泥腿子出身，發(fā)家之后誰都想給自己拼命貼金，上個MBA 拿學位、轉型涉足房地產金融、名片上盡可能多的加印上相關協(xié)會的各種頭銜……但無論怎么做，一轉身總會有人說一句：“這位爺，賣破爛起家的”。有人很苦惱，為什么我的事業(yè)總被扣上“破爛”這個帽子？社會對于這個行業(yè)有偏見！其實不然，一方面是歷史原因，廢品自古即為“破爛”，以前“收破爛”的也都是社會最底層的人才從事的工作，這是根植于所有人思維中的，改變起來不容易；但另一方面，這個行業(yè)到目前為止呈現(xiàn)給社會的還是一個“臟”“亂”“差”的形象，別人想要改變印象，也無從重新認識你。

廢料運輸、物流的“臟”“亂”“差”，可以說是社會公認的。即便是在現(xiàn)在，國內很多地區(qū)已經明令禁止不加苫布掩蓋的貨車上路行駛，但運送廢金屬的車大多還是我行我素，廢電線慢慢裝上一車，拿繩子綁一綁，只要不掉就可以，超高超限也不管，就這么堂而皇之地上路行駛，類似的情景在廢料集散地周圍隨路可見。大貨車開得飛快，夾雜的“小零碎”沿途灑一地，誰看了不說“臟”才怪。在發(fā)達國家，廢料密閉運輸是最基本的物流形式，不管目的地是哪里，廢舊金屬一律被巨大的機械抓手從料場裝入密閉式的運輸車或集裝箱，然后才能被準許出廠。學習國外的做法其實并不難，也不要說這是徒增運輸成本?，F(xiàn)在國內就連拉渣土的運輸車都加苫布遮蓋了，為什么運輸廢金屬的車就不能效仿呢？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于沒有專門從事廢金屬運輸的專業(yè)物流團隊。拉渣土的車可以加扇蓋，是因為這種車只拉渣土，運輸形式和物流鏈條專一，物流團隊也趨向專業(yè)化，而拉廢金屬的車則大多是散兵游勇，今天拉廢銅，明天可能拉煤炭。所以，通過政府引導，成立專門從事廢金屬運輸的專業(yè)物流公司成為解決這一問題的有效途徑，專業(yè)的廢金屬物流公司可以配套專業(yè)化的設施、設備，讓拉破爛的車“臟”的現(xiàn)象從人們眼前消失，同時也讓從事廢金屬貿易物流就是“收破爛的”這樣的觀念從人們心中逐漸抹去。

資金流形式單一制約進口貿易的發(fā)展

在進口廢金屬貿易剛剛興起的20 世紀80年代，廢金屬貿易的資金流方式非常簡單——現(xiàn)款現(xiàn)貨，很多旅外華人看準市場差價從國外購買廢電線、廢五金等產品以一般貿易的形式運回國內，到岸及轉手一賣，雖然辛苦但市場大，利潤也好，很多人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完成了資金的原始積累。

進入新世紀后，有色金屬價格，特別是銅價隨著全球經濟大發(fā)展、中國低端制造業(yè)的崛起而逐漸攀升。更多的人也認識到：“這里有黃金！”在中國經濟由農業(yè)社會逐漸向工業(yè)社會過渡的轉折時期參與了進來。進出口企業(yè)來了，國際倒爺來了，甚至滯留海外的留學生也摻乎了進來。記者就認識一位從事廢料進口的華裔國際商人，滿口的有色金屬行話使人哪能辨別得出他的閱歷？后來才知道：他曾是美國某大學的一位體育學教授。

市場好，誠信就好，魚龍混雜的從業(yè)者們隨著市場升溫而賺得盆滿缽滿，坐擁大資本的“龍”暫且不說，那些“魚”們盡管囊中羞澀，卻也在小范圍內弄得風生水起：很多人只能一個柜子（集裝箱）一個柜子地訂貨。從美國訂一個柜子，先付30% 定金，經過50 天左右的海運期，到岸時廢料價格已隨金屬價格上漲，貨自然是不愁賣。但是隨著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降臨，這樣的貿易物流形式被徹底擊碎，伴隨著有色金屬價格的幾次跳水，廢料進口貿易出現(xiàn)大面積違約，國外料場的老外們甚至在2008年底“組團”來北京討賬。從那之后，從國外訂購廢料只需繳納30% 的預付金的慣例就此成為歷史，120% 的預付金不到賬，貨物是不會被裝船的。如此巨大的資金占用使眾多從事廢料進口貿易物流的企業(yè)難以承受，再加之市場的不景氣、國內外金屬價格倒掛現(xiàn)象屢次出現(xiàn)，進口廢料貿易元氣大傷，直到今日，也未全面恢復到2008年經濟危機前的水平。

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主要原因就是資金流形式過于單一。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樣原始的資金流模式是早期的模式。十多年前，負載在廢料上的價值僅僅是其作為工業(yè)原料的商品屬性，而今天，這些廢料不但具有商品屬性，還負載著越來越明顯的金融衍生品的屬性，這與在某種程度上銅金屬的金融屬性已強于其商品屬性的有色金屬貿易極不相稱，于是，早期的貿易模式與這個已經進入了“微金融”的時代已不相契合。賣家為了規(guī)避風險而只能款到發(fā)貨，買家則糾結巨大的現(xiàn)金流占用問題。這對矛盾是阻礙近年來廢金屬進口貿易發(fā)展的重要問題之一。在2010年前后，國內曾有人看準廢金屬進口貿易占用資金量大且行業(yè)與金融產業(yè)融合度不高的特點，希望成立第三方線上擔保機構，利用擔保交易的形式來促進進口廢料貿易的發(fā)展并在其中找尋商機。但最終，這個項目緊緊停留在了“方案”階段。項目失敗的主要原因是：一是項目策劃人沒有雄厚的資金保障；二是項目策劃人在業(yè)內并無權威地位；三是這個行業(yè)自身的誠信度太低，沒有健全的誠信體制。

然而，這并不代表我國還將長期繼續(xù)這樣的貿易資金流模式。據統(tǒng)計，2012年國內第三方支付業(yè)務交易規(guī)模達到35000 億元，同比上升了57%。截至2013年7月份，央行已為250 家企業(yè)頒發(fā)了第三方支付牌照。第三方的優(yōu)勢在于以擔保服務模式，有效地解決了安全問題、信用問題、成本問題等電子商務的支付瓶頸，第三方支付平臺的介入，有效地降低了交易風險?！拔⒔鹑凇睍r代中，個人消費已從線下逐漸轉為線上，而進口廢料貿易同樣具有向線上轉移的條件。第一，進口廢料貿易中的商品，品質、成分難以嚴格界定，需要第三方擔保；第二，此貿易占用資金量巨大，需要有實力的資金中介機構介入；第三，未來五年我國正在進行的金融體制改革中，層級化資本改革將是重要一項，而多層級的資本市場需要新的投資領域，廢金屬價格與金屬價格聯(lián)動性好，價值較高，進口廢金屬貿易貼近金融市場并還未為主流資本市場所利用的特點，促使更多的資本來涉足進口廢料貿易這一領域。

信息流不暢使行業(yè)跟不上時代的腳步

在貿易物流的整個鏈條中，物流、資金流都是單向的，物流從供給者指向需求者，資金流從需求者指向供給者，唯獨信息流是雙向互通的。“三流”構成了貿易活動不可分割的整體，整個商品流通的全過程是以信息流為依據，通過資金流實現(xiàn)商品的價值，通過物流實現(xiàn)商品的使用價值。簡而言之，在貿易活動中，物流是基礎，資金流是目的，信息流是保障。信息流的渠道不暢使得廢料貿易價格只能滯后于金屬價格，而無權威交易定價機構的現(xiàn)實使得廢料買賣在信息時代不再有當年的風光。

根據手機收到的南方某民營貿易資訊機構的廢料定價短信決定原料采購基準價，這是很多從事再生金屬產業(yè)企業(yè)經理人每天必做的“功課”。但手機上所發(fā)來的這個價格又是此機構根據市場調研得到的日前各地市場均價，這樣的循環(huán)使得金屬廢料的交易價格肯定滯后于大市場金屬價格走向。在市場上升期，這樣的滯后效果可以使企業(yè)獲得額外利潤，但在市場波動期和下降期，滯后效果會讓企業(yè)采購主觀能動性變差，增加額外的采購成本和巨大的風險負擔。從2010年以來，很多再生鋁企業(yè)更多地愿意選用原鋁錠作為鋁合金加工原材料，就說明了這個問題。因為原鋁價格能動性強，上下游產品價格聯(lián)動性好，成品市場跌，原料馬上也隨著跌，在市場波動期采購風險較低，而且其物流鏈條也相對簡單，中間環(huán)節(jié)少，中間加價和中間成本就隨之少，所以原本以吃廢鋁為生的再生鋁企業(yè)吃起原鋁來，則感覺更為“合口”。

改變這樣的狀況只能靠行業(yè)領頭人帶頭建立廢料貿易的定價機制，通暢的信息流是此機制建立的最好保障，根據自身行業(yè)的原料供給充裕度和產品需求量來制定廢料貿易價格，將國際金屬市場價格走向作為重點參考才是健康的貿易模式所應遵循的定價體制。

物流是貨物空間位置的變化，乃貿易需求所派生，其本質是貨物所有權的變更。物流之目的就是為了完成所有權的轉移。貨物和其所有權都是從生產者向需求者運動，具有相同的流向、起點和終點。千百年來，物權隨著實物所轉移，二者合而為一，從供給者到貿易商，再到分銷商，再到需求者。但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交易的復雜化，實物和其所有權產生了相對的獨立性，實物可能直接從供給者轉移給需求者，而其所有權很可能在中間被轉賣好幾手，也就是說，貨物所有權從供給者轉給貿易商，再轉給分銷商，在這個過程中實物一直留在供給者那里沒有移動，直到分銷商將所有權轉給最終需求者后，實物貨物才由供給者直接轉給需求者。這樣的物流鏈條省去了中間物流成本。在金屬廢料的進口貿易和國內回收鏈條中，后一種交易模式雖已形成，但卻顯得過于簡單，復雜程度遠遠跟不上市場經濟的發(fā)展。資源再生行業(yè)的貿易物流模式亟須新變革。不變，無疑會被大市場甩下，廢金屬材料不是再生金屬企業(yè)的唯一原料來源，如果廢料貿易市場的運作模式始終滯后于大市場變化，那么可想而知：在一些人張口閉口之中的所謂廢料市場轉型以及再生資源產業(yè)的大繁榮，也只能作壁上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