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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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古典文獻班同學問
虞云國
虞云國(1948-),男,浙江慈溪人。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宋史研究會理事。主要從事宋代歷史與文獻的研究。撰有《宋代臺諫制度研究》《細說宋朝》《宋光宗宋寧宗》等專著,主編《宋代文化大辭典》《中國文化史年表》,整理標?!段墨I通考·四裔考》《南部新書》《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菿漢三言》等古籍10余種,發(fā)表《論宋代第二次削兵權》《史壇南北二陳論》等論文數(shù)十篇。近年的文史隨筆結(jié)集為《古今多少事》。最近,中華書局推出他關于《水滸傳》的隨筆結(jié)集《水滸亂彈》。
古典文獻;??睂W;古籍文本;史源學;文史研究;大學時代
問:您當時為什么要選擇古籍研究作為事業(yè)?
答:實際上也談不上選擇古籍研究作事業(yè),我原先的編制是歷史系的,后來學校調(diào)我到古籍研究所。我肯定也不會把古籍研究作為終生事業(yè),不會去做類似顧廣圻這樣的人。顧廣圻這樣的??睂W家對于古籍整理是有大貢獻的,為古籍使用者提供了精準的文本,為傳統(tǒng)文史研究做了值得推重的奠基性工作。但我還是希望把古籍研究作為我歷史研究或是文史研究的一個工具和基礎。實際上在研究古代文史的過程中,如果對古籍文本沒有精確的把握,你的研究將是寸步難行的。舉個例子來說,我在?!段墨I通考·四裔考》中《東夷·倭》時,遇到一段話:“南至邪馬一國,女王之所都,水行十日,陸行一月?!薄百痢本褪枪糯毡?。我查核這句話的史源,馬端臨應該根據(jù)《三國志·東夷傳》,陳壽作“邪馬壹國”,壹即一,馬氏或后來校刻者將其改為“一”,似乎也沒錯。在《三國志》與《晉書》的《東夷傳》里,都沒找到可資他校的證據(jù)。但我查到《后漢書》卷85《東夷列傳》說:“其大倭王居邪馬臺國。”這才恍然大悟,“臺”“壹”是因為形近而誤,而“壹”“一”其義相通,后人自以為是地妄加改動。這一改,差點把日本古國邪馬臺給改沒了?,F(xiàn)在的中華書局標點本仍然失校,誤作“邪馬壹國”。倘若我們新版《通考》這字不校出,豈非還要貽笑日本學術界嗎?由此可見,在傳統(tǒng)文史研究中,勢必要牽涉到古籍研究和整理,所以在我?guī)资甑膶W術研究中,也整理了一些古籍,比如說《文獻通考》《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菿漢三言》等。然而,如果選擇古籍研究作為終生事業(yè),還不是很契合我的學術追求和最終目的,實際上我個人最終想要做的還是中國古代文史研究。
問:您能否談談您對大學時代對一個人的影響的理解么?
答:我覺得大學時代應該是對于一個人最重要的時代,因為大學時代,一個人的人格已基本確立,而且知識在這個時期也應該比較成熟了。所以大學時代積累起來的知識結(jié)構(gòu)和價值取向會影響到今后的一生。作為我本人的感受來講,希望你們能夠珍惜這樣一個學習機會。大學學習不僅是知識和學問積累,也是個人人格的自我完善。所以進入大學階段,總還是要關心除個人以外的,包括個人感興趣的學問以外的問題,比如國家的命運、民族的前途等。尤其是我們搞古籍的,千萬不能讓單純的古籍把我們的價值火花全部湮沒了,這還是很重要的。每個時代的大學生都有一個時代的價值觀的考慮,說到我們那個時代,我去年發(fā)表的一篇文章里有這樣一段話:
1978年,對于中國,對于77級大學生,都是一個難以忘懷而至關重要的年份。國家百廢待興,五屆人大的召開,新憲法的制定,科學大會的舉行,為右派全部摘帽,給天安門事件徹底平反……一個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重新激活人們對國家前途的殷切希望,而個人也期待著與劫后再造的國家同獲新生。作為恢復高考后的首屆大學生,尤其是文科的學生,對專業(yè)學習如饑似渴的投入,與對國家命運切膚之痛的反思,兩者在付出上幾乎是難以軒輊的,在思考上也往往是融為一體的,尤其像歷史專業(yè)的大學生……歷史上中國封建專制傳統(tǒng)的沉重包袱,現(xiàn)實中科學民主自由的再啟蒙,都成為我們在課堂里與飯桌上熱議的話題。
當然,時代已經(jīng)變化,你們和我當時的價值觀肯定不同,但是,對家國命運與民族前途,必須也要有所考慮的。
問:在您的治學經(jīng)歷中有沒有遇到什么困難?
答:困難總還是有的。遇到的最大問題就是,如何在比較廣泛的學術興趣和比較專門的學術研究中找到一個平衡點。這就是《文史通義》所說的“浙東貴專家,浙西尚博雅”的矛盾,盡管章學誠認為兩者“道并行而不?!?,但兩種治學風格或流派可以并行不悖,一旦落實到學者個人,還是很難把握這個度的。興趣太窄、知識面太單一肯定不行,只能死守一畝三分田,精耕細作,也許會成為某一學術領域的專家,卻往往缺乏一種會通的眼光。所以,那些高明的大學者更強調(diào)“通識”或“通人”之學。我認為,作學問有一個不斷拓展的過程。打個比方說,我要搞宋史或是搞宋代文學,就會給自己畫個圈,但是真正做起來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與周圍別的領域的圈圈有重疊的部分,搞文學可能會用到心理學的知識,搞史學又要有社會學、政治學的知識,這樣下去,學術圓圈的重疊就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多。許多人很清楚,基本上鎖住自己原來的圈子,這樣就可以成為專家??墒俏业呐d趣比較廣泛,我對文學非常愛好,就歷史來說,我對先秦史直至現(xiàn)代史都有涉獵。這樣一來,面是廣了,專門的成績就可能少了,這是我碰到最大的困惑,但是這也沒辦法,個性使然,呵呵。
問:您對??睂W這門課有什么看法?
答:校勘學是古籍整理的基本手段之一,對于我們古典文獻專業(yè),對于古籍整理和研究肯定是一門相當必要的專業(yè)課,這門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是古典文獻學構(gòu)成的主干課程。但是,目前還很難選出一本適合初學者的入門教材。我希望大家把這門課學好,也會盡量將課講得生動一些。但是,還是需要注意兩點。
第一,不要希望聽一次課把所有問題都解決。聽一次課,??彼骄吞岣咭粋€層次是不太可能的。這門課程的特點是比較枯燥、瑣碎,我盡量講得系統(tǒng)些,選例生動些,讓大家聽得懂,而且聽得進。這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課程,目前的難處,一是講課時間有限,二是圖書條件有限,三是實習材料有限。但是,我們還是要多做一些史源學練習。有條件的同學可以通讀一二部古籍經(jīng)典,不妨從前四史與諸子里選一二部自己喜歡的白文典籍,邊通讀,邊標點,一書讀畢,不但文史基礎可以大增,標校水平也一定能上一臺階。??币娮R、功力與水平有一個積累過程,決非聽一門課后就能一蹴而就的。在了解與掌握??睂W的一般原則與方法外,還應多泛覽歷代學者有關古籍校勘的名著,學習他們的豐富經(jīng)驗,從??蓖ɡ信e一反三。而陳垣的《??睂W釋例》、俞樾的《古書疑義舉例》與王欣夫的《王欣夫說文獻學》,你們都不妨找來看看讀讀。
第二,??敝皇且粋€手段,最終目的還是為治學服務的,當然不排除有些同學希望長期從事這項工作。我們肯定??痹谑妨蠈W中的作用與地位,但它終究只是一種正文字、定是非的手段,是為學術研究作準備的,而不是學問的極致與目的。我們不主張將??睂W的作用過分放大,甚至僅僅以能校正訛、脫、衍、倒一字一句而沾沾自喜,以為天下學問盡在于此,而失落了著述的大旨。清末學者朱一新在論目錄校讎之學時強調(diào):“此為讀史之始事,史之大端,不盡于此也”“故此學終古不廢,亦不可不從事其間。第以此為登峰造極之事,遽欲傲宋、元、明儒者,則所見甚陋。”清代學者尚且能有如此真知灼見,我們當然更應有正確的態(tài)度,利用校勘學存史料之真,讓真史料作為古代文史研究的起點,而不可視其為學問的極境。
問:對我們班同學有什么評價和期望么?
答:我教文獻班十多年來,你們班上的同學思路還比較活躍,師生互動方面還是比較自由的。我也確實看到我們班的同學求知欲望還是比較高的,不少同學課外除了這個文獻專業(yè)之外還是再找一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再看,這個我覺得還是比較重要的,希望這點還是要保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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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65(2014)06-0071-02
10.3969/j.issn.1673-2065.2014.06.014
(責任編校:耿春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