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旦

摘 要 夸張是運用想象將事物某些方面的特點突出出來，故意鋪張夸大客觀事實，以造成鮮明的形象和獨特的意境，從而引起聽讀者的特別注意的一種“言事增其意”的表達方式。作為一種修辭方式，它有許多修辭意義。

關(guān)鍵詞 夸張 夸大夸張 縮小夸張 修辭意義

中圖分類號：I207.21文獻標識碼：A

On the Exaggerated

——Rhetoric in Ancient Poetry

YU Dan

（Zhenjiang Vocational Technical College， Zhenjiang， Jiangsu 212016）

Abstract Exaggeration is the use of imagination of some aspects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ings that stand out， deliberately exaggerated extravagant objective facts to create a distinctive image and unique mood， causing the reader's attention to listen to a special "made things by their meaning" expression. As a rhetorical way， it has much rhetorical significance.

Key words exaggeration; exaggerated hyperbole; narrow exaggerated; rhetorical significance

語言作為人類最重要的交流工具，對客觀事物的描述應(yīng)該是實事求是的，但語言又是人們思維的直接體現(xiàn)，它對于客觀事物的描述還帶有人的主觀感情色彩，人們認識水平的高下和感情的變化可能與客觀實際不相符合，這時人們便認為此現(xiàn)象即為夸張，但是事實上這種無意識的擴大或縮小客觀事實并不是“夸張”?？鋸埵亲髡邔ΜF(xiàn)實生活中的某些事物進行藝術(shù)加工。劉勰在《文心雕龍·夸飾》一文中這樣說“壯辭可得喻其真?！彼^“壯辭”，就是指夸張的語言;所謂“可得喻其真”就是運用這些詞句可以顯示出事物的真實面貌來，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夸張。“夸張”就是出于修辭的需要，為了表達自己的情感而有意識地不去顧及客觀現(xiàn)實而對客觀事實所作的擴大或縮小的表述。

1 夸張的基本類型

夸張按其表現(xiàn)方式看，可分為夸大夸張和縮小夸張兩類，劉勰說：“言峻則崇高極大，論狹則河不容舠，說多則子孫千億，稱少則民靡子遺?！保ā段男牡颀垺た滹棥罚﹦③牡倪@段話實際上已經(jīng)涵蓋了夸張的兩種基本類型。

1.1 夸大夸張

夸大夸張就是作者對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或事物的某些特征作夸大描寫，這種“夸大”是廣義上的，它既包括了范圍的大小、數(shù)量的多少，也包括了程度的深淺、性質(zhì)的優(yōu)劣，還應(yīng)包括長短、高低、快慢……如《楚辭·招魂》中“赤蟻若象，玄蜂若壺些”就是夸張。因為生活中螞蟻再大也不會像一只大象，黑胡蜂再大也不會像個葫蘆。但是，詩人所創(chuàng)造的這些生動的藝術(shù)形象，讀者不但不覺得荒唐，反而樂意接受，這就是因為一切藝術(shù)夸張既來源于現(xiàn)實生活，又高于生活。《招魂》一詩是屈原為楚懷王的亡魂而寫的一首名詩。“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托些”，“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而“赤蟻若象，玄蜂若壺”無非是極言“西方之害”而已。然而，我們也正是通過這樣的夸張手法可以看到屈原對楚懷王的悼念之心和對楚國命運的無限憂慮之情。李白《秋浦歌》中的名句“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就是夸張手法運用的一個典型，也因此成為千古佳句。生活中，因過度憂慮而促使須發(fā)早生的現(xiàn)象是存在的，但是“緣愁”而“白發(fā)”長到“三千丈”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然而“白發(fā)三千丈”這句充滿浪漫主義情調(diào)的詩句，人們卻是十分喜歡的，原因就是透過這種極度的夸張和豐富的想象使人們充分感受到詩人憂國感時、懷才不遇的孤寂情懷?！拔矣c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是《樂府詩集·上邪》中的內(nèi)容，雖然那是在遙遠的古代，但是勞動人民將婦女對于愛情的堅貞描寫得如此深刻，“山”要“無陵”，“江水”要竭盡，冬天要打雷，夏天卻要下雪，這樣才能將你我分開，足見一個女子的堅貞與執(zhí)著，這里所用的夸張是顯而易見的。又如王粲的《七哀詩》中“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這是極寫白骨極多，已將整個平原遮蔽，通過詩句不僅生動形象地寫出了當時的所見，同時也將人民生活的悲慘遭遇用寥寥幾筆刻畫得淋漓盡致。屈原的《離騷》中的“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尤未悔”，用“九死其尤未悔”寫決心之堅;白居易的《海漫漫》中“海漫漫，直下無底旁無邊”，用“無底”夸大海的深度;郭璞的《游仙詩》中“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云生棟梁間，風(fēng)出窗戶里?！庇谩扒嘞в嘭稹焙汀霸粕鷹澚洪g”寫山高屋大;《詩經(jīng)·王風(fēng)·采葛》中“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寫女子對男子的思念，度日如月……這樣的夸張在古代的詩歌中是非常常見的，其運用范圍也可見一斑。

1.2 縮小夸張

縮小夸張，顧名思義就是與夸大夸張相對的一種夸張類型，縮小夸張就是對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或事物的某些特征盡量地作縮小描寫，與夸大夸張相比，縮小夸張在古代詩歌語言中用得并不十分普遍。曹植的《贈白馬王彪》中“丈夫四海志，萬里猶比鄰”和王勃的《杜少府之任蜀州》中的“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兩句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采用了縮小夸張，前者寫的是丈夫志向遠大，將“四?！币暈椤氨揉彙?，后者寫的是與朋友情誼，兩者都是通過“比鄰”一詞將茫茫天地縮小，前者是說雖然他和兄弟不在一起，但他們的兄弟情誼依然如故，后者讓我們深深體味到王勃對于友情的珍視，千山萬水隔不斷他與朋友的深深情誼。“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出自蘇軾的《前赤壁賦》，前句極寫人生的短暫，后句極寫人的渺小;蘇軾的另一首詩《澄邁驛通潮閣》中一句“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發(fā)是中原”，“青山一發(fā)”就是極言遠處青山的細小;《孟子·盡心上》中“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庇谩鞍我幻粸橐病睂憲钭拥摹盀槲摇钡鹊龋@些都是縮小夸張在古文中的運用。

當然，從不同的角度來分，夸張還可以分為多種不同類型的，如從內(nèi)容方面著眼，有程度夸張、時間夸張;又如從表達方式著眼有單純夸張、復(fù)合夸張。從上文中可以看出所舉例子都為單純夸張，所謂復(fù)合夸張也就是作者在運用夸張這種修辭方法時又加入其他修辭手法，最常見的是與比喻一同使用，如杜甫在《從軍行》中“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用“海水”比喻“血”;也有同其他修辭手法一同使用的，如“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水襄陵，浩浩滔天”中兼用對比和對偶;“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中兼用代稱等等。復(fù)合夸張是一種較為特殊的形式，在古代詩歌中也是較為多見的一種修辭手法。

2 夸張的修辭作用

魯迅曾這樣說過夸張的修辭作用;“廓大一個事件或人物的特點，甚至也是并非無特點之處，卻更容易顯出效果來的?！备郀柣鶆t這樣說夸張的修辭作用：“藝術(shù)的目的在于夸大好的東西而使它顯得更好，夸大有害人類的東西，使之望而生厭，這種方法也應(yīng)當是語言的一種最有效的‘戰(zhàn)術(shù)?！鄙鲜鰞啥卧拰鋸堔o格的修辭作用的高度概括是相當精辟的。

夸張能夠極為深刻地生動形象地揭示出一般事物的本質(zhì)特征，進而展示出比現(xiàn)實生活更強烈更鮮明的藝術(shù)真實。如“淚添九曲黃河溢，恨壓三峰華岳低”，就是抓住了離別時鶯鶯的行為和心理中最突出的特點——流淚和離愁。淚多，多到流入黃河里能使黃河泛濫溢出;愁重，重到若將愁苦放到山頂上，能將山峰壓低。李白的《蜀道難》一詩中的名句“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側(cè)身西望長咨嗟”也是抓住了蜀道的主要特征——難，上蜀道要比上青天還難，可想而知蜀道之崎嶇，登之不易。

夸張能夠表達強烈的思想感情，引起人們的共鳴。夸張重在感情的抒發(fā)，不重在事實的記述。充沛的感情或深刻的體會，通過夸張可以暢快淋漓地抒發(fā)出來。如李白的《贈汪倫》一詩中“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用“桃花潭水”的深度表明我和汪倫之間的深厚感情，極言“桃花潭水”的深，恰當?shù)膶φ?，適度的夸張，將汪倫對我的真情實意充分地表現(xiàn)出來。又如“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出自杜甫的《兵車行》，這里是用“直上干云霄”極言“哭”的強度。當時是安史之亂，又逢云南瘴癘，無人肯應(yīng)征入伍。楊國忠派御史分道捕人，將他們送入軍營，父母妻子兒女前來相送，哭聲震野。該句用五字便將父母妻兒的戀戀不舍之情躍然紙上，而且也從反面襯托出戰(zhàn)爭給人民生活帶來的災(zāi)難如此深重。

夸張能夠最大限度地啟發(fā)讀者的聯(lián)想，以利于讀者能對描述內(nèi)容有更深刻的了解。如歐陽修《晚泊岳陽》中一句“一闋聲長聽不盡，輕舟短楫去如飛”就讓人產(chǎn)生無盡的想象。在群山峻嶺之間嵌上一條綠絲帶，一葉輕舟箭步如飛，輕輕地向天地問候一聲，余韻裊裊，余韻不絕。這是一種明亮輕快的色彩。如若心境不同，讀者的理解也會隨之改變，也會有不同的想象。又如項羽《垓下歌》中“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雎不逝”，極度夸張項羽的力大無窮，可結(jié)合后面的句子使人不得不為項羽感到惋惜：空有一身蠻力，在現(xiàn)實面前他又是如此地軟弱無力。

3 修辭的運用與理解

一是要抓住事物的主要特征，即所謂的“飾窮其要”（《文心雕龍·夸飾》）。如“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細搜求。無中覓有，鵪鶉嗉里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里脂油，虧老先生下手。”也是抓住了“貪小利者”貪婪殘忍，欲壑難填的本質(zhì)特征，通過極度夸張，將他們典型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白居易的《新制布裘》中“掛布白似雪，吳綿軟于云”一句將“吳綿”的特點緊緊抓住，“軟于云”形象生動地描繪了這種特點——軟，而且給人以豐富的想象。

二是要有分寸，有一個“度”的限制。這應(yīng)該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不能無限度地夸張，即所謂的要“夸而有節(jié)”（《文心雕龍·夸飾》）。如“相如持璧睨柱，怒發(fā)上沖冠”（《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士皆嗔目，發(fā)盡上指冠”（《史記·刺客列傳》）皆用“發(fā)”“沖冠”“上指冠”形容人的憤怒，形象生動，且均可為人所接受。但若說“冠為之裂”（《晉書·王遜傳》），卻反而過猶不及，過分地夸張了怒的程度，使人難以接受。另一方面，夸張的“度”也不能太低，要與現(xiàn)實有一定距離，讓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所說的是“夸張”。如說“白發(fā)三千丈”，顯然是夸張;若說成“白發(fā)三尺長”就變得模棱兩可，分不清楚是夸張還是事實，而且也失去了那種李白式的浪漫主義情調(diào)，讓人覺得索然無味。

三是要有事實依據(jù)，不能毫無根據(jù)的夸張，即所謂的要“飾而不誣”（《文心雕龍·夸飾》）。對此，魯迅先生有一段相當精當?shù)臄⑹觯骸半m有夸張，卻還是要誠實?！嗌窖┗ù笕缦强鋸?，但燕山究竟有無雪花，就含有一點誠實在里面，就使我們立刻知道燕山原來就有這么冷。如果說‘廣州雪花大如席，那就變成笑話了。”（《漫談“漫畫”》）“廣州雪花大如席”之所以會成為笑話，是因為廣州很少會有雪花，缺少構(gòu)成夸張的事實基礎(chǔ)。換句話說，沒在一定事實基礎(chǔ)上的夸張往往是不能成立的。被夸張的事物盡管是主觀想象的擴大，把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或事物擴大到千倍萬倍，但它是生活真實的再現(xiàn)，是以客觀現(xiàn)實為基礎(chǔ)的。亦即所謂的“夸過其理，則名實兩乖。”（《文心雕龍·夸飾》）

四是正確理解夸張的運用。劉勰說：“自天地以降，豫入聲貌文辭所被，夸飾恒存?！保ā段男牡颀垺た滹棥罚┻@說明，夸張作為一種修辭格式，一向是被文人詩家所喜用的。藝術(shù)的夸張就是對現(xiàn)實中人或事物作一定的藝術(shù)渲染，使人感到更真實、更生動、更形象，這就是說通過夸張之后現(xiàn)實生活所顯示出的效果與我們所接觸的生活是有一定差距的，它是通過言過其實的說法表現(xiàn)生活的真實，因此不能從字面意義上對夸張作一個簡單的理解，如果這樣也就理解不到字面上的言辭所要表達出來的實際內(nèi)容。如唐代大詩人杜甫曾作《古柏行》，詩中前四句是“孔明廟前有古柏，柯如青銅根如石。蒼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边@里的“四十圍”、“二千尺”無非是夸飾“孔明廟前”的“老柏”是如何古老、高大而已，它給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是因為杜甫對“古柏”作了藝術(shù)加工，經(jīng)過處理不但不使人感到荒謬，反而使人感到真實、合理。但是宋代的沈括讀后在《夢溪筆談·譏謔門》里對其后兩句提出異議，認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而高卻有兩千尺，無乃大細長乎？此亦文章病也?！边@里沈括誤將藝術(shù)夸張描寫當成現(xiàn)實真實照像似的敘述了，其實這里只是通過夸張形容古柏的高大。可笑的是后來據(jù)《靖康緗素記》記載，黃朝英又為杜甫辯護說：“存中性機警，善九章算術(shù)，獨于此為誤何也？古制以圍三徑一，圍四十即百二十尺。圍有百二十尺，即徑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若以人兩手大指相合為一圍，則是一小尺，即徑一丈三尺三寸，又安得三尺也？武侯廟古柏，當從古制為定。則徑四十尺，其長二千尺宜矣;豈得以細長譏之乎？”這里所評述的內(nèi)容已完全拋棄了夸張手法的運用，只是在辯論數(shù)學(xué)問題而已。因此如何正確地理解夸張所表達的意思是十分重要的。

五要注意語境。夸張雖然有很強的修辭功能，但也不能濫用，也要符合語境，在合適的語言環(huán)境中恰當?shù)倪\用夸張手法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首先要看清語體性質(zhì)，一般來說，理智型語體類的文章中是很少使用夸張的，譬如關(guān)于文學(xué)理論類的文章，因為真實準確是其本質(zhì)特征，即使是其他語體類型的文章中，使用夸張也要注意語言環(huán)境。

夸張的方式看來十分浪漫，其實它對事物的表達仍然是現(xiàn)實主義的，不管它離開事物的外貌有多遠，它與所表達的事物之間仍然有其內(nèi)在的聯(lián)系。正如魯迅所說：“傳神的寫意畫，并不細畫須眉，并不寫上其名字。不過寥寥幾筆，而神情畢肖，只要見過被畫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誰;夸張了這人的特點——不論優(yōu)點或是缺點，卻更知道這是誰?！边@就是夸張的靈魂，用一句通俗的話來說就是要求“神”似而不是“形”似。同時，既然夸張是用以抒發(fā)情感，揭示事理的“激昂之言”（宋·范溫《潛溪詩眼》）、“情至之語”（清·葉燮《原詩·內(nèi)篇下》），“重在主觀情意的暢發(fā)，不重在客觀事物的記錄（陳望道《修辭學(xué)發(fā)凡》），那么，理解時自然應(yīng)該以理解其感情、道理為核心，切不可拘泥詞意。要意識到作者是在用一種特殊的修辭手段，不能用“數(shù)學(xué)家”精細的目光對待。要之，還是孟子那句“老話”：“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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