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蕊
(新鄉(xiāng)學院)
淺析《竹林中》的多重敘事手法
馬蕊
(新鄉(xiāng)學院)
《竹林中》是芥川龍之介的代表作之一。短篇小說《竹林中》雖然篇幅短小,但其構思巧妙,形式新穎、別致,整個敘述方式因其不確定性,充滿了獨特的藝術魅力。本文試分析《竹林中》的多重敘述手法,來闡釋該文本特有的藝術魅力。
《竹林中》 芥川龍之介 多重敘事手法
芥川龍之介(1892-1927)是日本大正年間著名小說家,他一生共寫作小說140多篇,講究寫作技巧、擅長心理刻畫、冷靜而理智地探討現(xiàn)實人生,被認為是“新思潮派”或“新技巧派”、“新現(xiàn)實主義”的代表作家。1915年,芥川龍之介發(fā)表首部作品《羅生門》,但直到1916年他在《新思潮》雜志發(fā)表了短篇小說《鼻子》才一舉成名,并因此受到夏目漱石的贊賞。
創(chuàng)作于1921年的《竹林中》是芥川龍之介的代表作品之一。此篇小說以其獨特的敘事手法以及給人撲朔迷離的印象而聞名于世。小說所描寫的是一場發(fā)生在竹林中的命案。在離山科站約五六百米的竹林中,樵夫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據(jù)巡捕官調查,死者是一位叫金澤武弘的年輕武士,他在與妻子真砂子一起回老家若狹國府的途中被殺害。殺人疑犯已被捕獲,是一個名叫多襄丸的無惡不作的強盜。整篇小說是由七人的敘述組成:強盜與武士之妻都宣稱自己是兇手,而武士亡靈則借女巫之口稱自己是自殺的。樵夫、云游僧、捕役、武士的岳母四人作為證人分別為案情提供了一些線索。小說情節(jié)圍繞著“誰是真兇”展開,真相撲朔迷離,是全篇的最大看點。
短篇小說《竹林中》雖然篇幅短小,但其構思巧妙,形式新穎、別致,整個敘述方式因其不確定性,充滿了獨特的藝術魅力。本文力圖通過對《竹林中》人物角色敘述分析,闡釋該文本特有的藝術魅力。
《竹林中》的敘事像是一首由七個聲部組合而成的錯綜復雜的樂章。強盜、武士之妻、武士、樵夫、云游僧、捕役及武士岳母都各為一個聲部。為什么說有七個聲部呢?小說中的這七個相關人物各自以第一人稱分別敘述,而每個敘述帶有各自主觀情緒,都是本人眼中的事件真相,這樣敘述下來,同樣一件事情就有七個不同的版本。七個版本對應同一個事件,我們可以從事實的角度回溯推斷,七人的單獨敘述都是不可靠的,我們不能輕易相信其中任何一個人的敘述。
七人的敘述中可以分為兩類。第一,可能有三個兇手,三疑犯間的供詞互相矛盾。多襄丸、真砂與金澤武弘都宣稱自己是真正的殺人者。強盜多襄丸和妻子真砂都宣稱自己是兇手,而被害者的鬼魂卻又通過巫婆之口宣稱自己是自殺的。對整個殺人事件的敘述,三個人各自獨立又相互矛盾。三人間對案情的敘述出入甚大,無法統(tǒng)一,可見其中至少有兩人在撒謊,或者三人全在撒謊。第二,矛盾的敘述無法驗證。我們無法將三名嫌犯對質,驗明真?zhèn)?。在小說中,三個人的敘述發(fā)生在不同的場景:多襄丸的敘述來自公堂上的供詞,真砂的敘述來自寺廟中的懺悔,而金澤武弘則已經死亡,所謂巫婆的通靈之說更是無從考證。三人說話的情境是相互封閉、不溝通的,或者說是自足而獨立的。每個人的話都構成封閉的圓滿,但這種圓滿是封閉的,不接受相互質疑的。第三,樵夫、云游僧、捕役、武士的岳母四人只為輔證,不能幫助找出真兇。因此,結合七個敘述,我們只能判斷三人能夠自圓其說,但不能辨別這些話的真?zhèn)巍_@樣,小說的核心部分,強盜與武士夫婦對案情的述說也變得充滿不確定。
這七種敘述構成了撲朔迷離的整個事件真相,既像一首七聲部的合唱,又像一幅七人參與創(chuàng)作的立體畫。七個聲部的歌雖然復雜難懂,但是七個人作的立體畫,其中風格反而比單一作者的畫作更生動、更有特色,更立體卻更不穩(wěn)定。
《竹林中》構思巧妙,形式新穎、別致,令人耳目一新?!耙话阈≌f用第一人稱或第三人稱敘述故事。敘述時或順敘、或倒敘或插敘。但是芥川在《竹林中》采取的敘事方式,與傳統(tǒng)的迥然不同。他讓七個人從不同角度講同一個故事。七個人中,四個是證人,三個是當事者。他們的敘述既相互補充,又相互矛盾,構成一個紛繁、復雜的世界。這種多層次、多角度的敘事方式,頗似美國意識流大師福克納的代表作 《喧嘩與騷動》。”[1]因此,鄭克魯在《20世紀外國文學史》中盛贊《竹林中》是一本“寫了七遍的奇書”。
敘事的不確定性是現(xiàn)代小說家對小說藝術的一種自覺追求,芥川龍之介也不例外。芥川在小說中有不少表現(xiàn)敘事不確定的作品,如《秋山圖》、《水虎》等。而《竹林中》顯然將這種不確定敘事發(fā)揮到極致,并使之成為這篇小說最突出的藝術特點。一方面這種不確定的敘事能夠通過讀者的反復回味延長審美時間,讓人覺得意味深長;另一方面這種不確定性也常常能使我們發(fā)掘出更多豐富而深刻的蘊藉。
為什么芥川要在《竹林中》采用多重敘事的藝術手法呢?分析多襄丸、真砂、金澤武弘的動機后,我們可以窺見一斑。支配他們這么做的根源是一致的,即人性中的某種陰暗。這種陰暗可以理解為類似于利己主義的私欲,也可以說是那種不敢直面自身的虛偽。正因為這種利己的私欲,他們不擇手段地為自己粉飾,以種種謊言來掩蓋真相,用自己的敘述來解構他人的敘述,以求確立自己的正面形象,滿足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正是人性中的這種陰暗遮蔽了命案的真相,構成了《竹林中》的重重迷霧。芥川真想表現(xiàn)的不是撲朔迷離的故事情節(jié),而是他作品的一貫主題——人性的陰暗及其不可信任性。芥川從人性的角度為我們打開了另一扇窗,值得我們深入思考和探尋。
[1]鄭克魯.20世紀外國文學史(下冊)[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