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林永芳
盡責與瀆職之間的“力學權衡”
文_林永芳
“我們連一位鎮(zhèn)長、鎮(zhèn)委書記都扳不動,只能扳動村長、村黨支部書記?!苯衲昴瓿?,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導張明楷引用“一位在某省檢察院反貪局工作的檢察官”的話,感慨檢察權“越來越不獨立”。那么紀委情況又如何?倘若紀檢監(jiān)察權想要奮發(fā)有為、勇于擔當,需要跨越哪些障礙?
有一個故事大家也許聽過:崇禎帝剛登基那年,決心反腐倡廉拯救大明帝國,向全國公仆發(fā)出了“文官不愛錢”的號召。戶科給事中韓一良一時沖動上了份《勸廉懲貪疏》,說:我這兩個月就推掉了別人送我的五百兩“書帕銀”,我官位小、交往少,尚且如此,其他可想而知。伏請陛下嚴懲那些做得過分的家伙。崇禎讀罷大喜,當庭表示:一良忠誠耿直,我要破格提拔他當僉都御史。但吏部尚書王永光立即挺身而出,要求韓點出行賄者具體名字,究竟誰做得過分,誰送他銀子。韓一良傻眼了:這不是一下子置我于“百官公敵”的爐火之上了嗎?他閃爍其詞,死也不肯點名,遂被削職為民。
剛被欽點為中央監(jiān)察官員的韓一良剎那間成了“一吹就硬、一戳就蔫”的氣球。由此可以窺見一個連皇帝也拿它沒辦法的鐵律:印把子是需要堅實的基座來支撐才能有效發(fā)威的,你給他一頂烏紗帽,不等于他就有了降妖除魔的實際法力,一切還得看它在整體權力格局、利益格局中是否已具備撼不動的力學基礎。此刻韓一良處在怎樣一個“力學格局”中呢?支持他的力量有三:一是良知,二是民意,三是剛剛登基、急于做出一番事業(yè)的十七歲少年皇帝;阻礙他的力量有三:一是送他五百兩書帕銀的當事者,二是其他更多收禮送禮者,三是涉嫌“用人不察”的吏部尚書,這三者合起來約等于整個官場。眾所周知,專制條件下,“良知”這東西沒有力量支撐,“民意”這東西沒有組織保障,皇帝的支持則因“君心難測”而變數太大,三者沒一個能真正保障他的安全;相形之下,那個站在他對立面的龐大官僚階層才是組織嚴密且可以立馬發(fā)威吃人的猛獸??!得罪整個官場比死還可怕,韓一良哪敢再錯第二次?
毋庸置疑,當官必須盡責,權責一體兩面。唯因此,林則徐那句名言才深入人心:“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而“好干部20字標準”中,“敢于擔當”甚至還排在“清正廉潔”之前。可現實中,無論黨政一把手,還是公檢法紀委一把手,真要做到“講真理不講面子,講原則不和稀泥,敢于正視問題不回避、承擔責任不推諉、直面矛盾不上交,平常時候看得出來、關鍵時刻站得出來、危急關頭豁得出來”,除了個人要信念堅定,除了克服上述“三種反作用力”,至少還得克服另一個根深蒂固的反作用力:人情。
不妨看看另一個故事。乾隆三十三年,皇帝獲悉兩淮鹽政盧見曾涉嫌貪瀆,立即下令嚴查。紀曉嵐得知消息,坐立不安——盧見曾之孫就是自己的大女婿啊。親家瀕臨滅頂之災,心愛的長女即將家破人亡,怎么辦?他用空白信封裝了少許食鹽、茶葉封好,只字不寫,連夜派人送到盧家。盧見曾反復揣摩,終于悟出謎底:“鹽案虧空查(茶)封。”急忙轉移資財。朝廷查抄,一無所獲。但紀曉嵐最后還是被“從輕謫居烏魯木齊”,盧見曾則被處以絞監(jiān)侯。可有趣的是,十幾年后,紀曉嵐多次執(zhí)掌都察院。也就是說,一個曾有“枉法泄密”前科的人,成了乾隆、嘉慶兩朝資深紀檢監(jiān)察主官。這是不是意味著,就連皇帝也默認“人情大過天”,因情枉法,情有可原?
不得不正視的是,迄今為止,中國社會依然是人情社會、關系社會、熟人社會?!叭饲椤薄懊孀印蔽幕牙舆M每個人心靈深處,影響著每個人的行止。中紀委第四紀檢監(jiān)察室原主任魏健不就選擇了向周永康通風報信嗎?照以往的人生經驗,徇情枉法者的確常能逍遙法外,依法盡責者反而步步驚心。誰能料到魏健這回翻了車呢?
如果說割不下利益權衡、撇不開人情世故曾經是影響“擔責盡職”的兩大反作用力,那么,現在的“力學格局”已在逐漸改變了——高層鐵腕治“四風”、限特權,且多次痛斥“為官不為”,疾呼“敢于擔當才是好干部”,為想干事者掃清了一些障礙;倘若再通過法治建設來為每個有志于奮起盡職的人提供足以對抗上述“反作用力”的堅強后盾,還有什么可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