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艷

（南開大學）

不只由己的命運
——論虞家茵得不到簡·愛般幸福的他人因素

陳洪艷

（南開大學）

《多少恨》和《簡·愛》是極為相似的故事。然而，張愛玲筆下的虞家茵帶著恨離開了夏宗豫，而夏洛蒂筆下的簡·愛由于愛與羅切斯特終成眷屬。雖然，她們?nèi)松?jīng)歷相似、性格大同小異，但結(jié)局卻是一個飽含遺憾、一個洋溢幸福。導(dǎo)致這種不同命運的緣由除卻女主人公本身的細微的差別之外，他人因素對她們的幸福起到了或是毀滅、或是促成的作用。

虞家茵 簡·愛 不同命運 他人因素

一、介紹

（一）《多少恨》

《多少恨》脫胎于電影劇本《不了情》，是張愛玲所寫的最接近通俗小說的小說。這部塵埃里的愛情悲歌，講述了一個貧寒卻自尊自愛的家庭女教師虞家茵與自己學生的父親夏宗豫相愛的故事。 但是，有婦之夫的夏宗豫和厚顏無恥的父親，使她在痛苦的泥潭里苦苦掙扎，難以解脫。最終，她聽從了良心和尊嚴的呼喚，斬斷情絲，孤身前往廈門，開始了另一段教書生涯。

（二）《簡·愛》

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簡·愛》被認為是其“詩意的生平寫照”。故事講述了孤兒簡·愛離開飽受折磨的舅母家到環(huán)境惡劣的洛克伍德學校求學，學成之后去桑菲爾德莊園做家庭教師并與學生父親羅切斯特相愛?；槎Y當日得知真相——羅切斯特竟是有婦之夫，簡·愛毅然決然地離開。在澤地房，她拒絕了狂熱的教徒表兄圣約翰的求婚。幾乎同時，羅切斯特的瘋妻子放火燒殘了羅切斯特，也燒死了自己。她的死消除了簡和羅切斯特的法律障礙，兩人終于結(jié)為連理。

二、他人因素

虞家茵和簡·愛擁有相似的經(jīng)歷，她們都愛上了自己學生的父親，有婦之夫的男人，這注定了她們的愛情之路不會一帆風順。兩個女主人公的性格也大同小異，都有自己的女性意識，不依附于男人，拒絕做他們的妾或是情人。就是這樣兩個非常類似的人，一個被幸福拋棄，一個得到了幸福。這當然與她們本身的細微差別以及時代環(huán)境的影響有關(guān)。但是，他人因素也是導(dǎo)致她們有不同結(jié)局的重要原因。

（一）仆人

仆人無論古今中外，社會地位并不高。但是這些地位低下的人雖然不能直接支配其主人的行動及判斷，但他們的所作所為，會對主人產(chǎn)生或好或壞的影響。《多少恨》中的姚媽無疑是家茵通往幸福之路的絆腳石，而《簡·愛》中的費爾法克斯太太帶給簡·愛的卻有溫暖和愛。

姚媽是個勢力的仆人，這種勢力在她對虞老太爺?shù)膽B(tài)度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起初，她對虞老太爺笑臉相迎，溜須拍馬，為了老太爺竟“忙得花枝招展起來”。后來，她卻對虞老太爺?shù)膽B(tài)度截然不同，十分冷淡，對他不瞅不睬的，儼然成了一個表面忠于太太的奴才。如果不是姚媽把夏太太從鄉(xiāng)下接到城中，虞家茵和夏宗豫的愛情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結(jié)果，至少不會凋謝得如此之快。

費爾法克斯太太是個盡職又善良的仆人。雖然她對簡·愛關(guān)于閣樓上瘋女人的事情有所隱瞞，但是她能夠十分熱情地接待簡·愛，并且不把簡·愛僅僅視作一位仆人。這與簡·愛想象的冷漠和生硬截然相反。對于羅切斯特，這個多少與她有些親戚關(guān)系的男主人公，她也是安分守己，只要羅切斯特對她客客氣氣她就心滿意足。在羅切斯特與簡·愛的愛情和婚姻之路上她并不是障礙。她不是他們愛情的催化劑，也不是他們婚姻的絆腳石。盡管，在她聽說簡·愛要嫁給羅切斯特時表現(xiàn)出了震驚，但這只是她作為一個恪守傳統(tǒng)階級觀念的人的一種正常反應(yīng)。

（二）家人

家，通常是一個人避風的港灣，但有時它也會把其成員置于風口浪尖之上。有父母的疼愛是一種幸福，沒有父母的疼愛則是人生的缺憾。簡·愛有這樣的缺憾，家茵也沒有得到這種幸福。簡·愛是個孤兒，這是她人生的缺憾。家茵父母健全，但她并不幸福，因為父親是她無力掙脫的噩夢。

在張愛玲的筆下，有幾種另類的父親，比如丑陋的父親，無父之本，作為“去勢者”的父親?！抖嗌俸蕖分械挠堇咸珷敱闶浅舐母赣H的形象。他年輕時是個浪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老了依然是個無賴。他和家茵的母親離了婚，卻恬不知恥地帶著新老婆去上海向家茵尋求幫助。他憑借女兒的關(guān)系，在夏宗豫的廠中謀得一職，卻不思進取，挪用捐款。他不顧女兒的意愿慫恿她給夏宗豫做妾。在他眼中，他的女兒只是生財?shù)墓ぞ撸皇且粋€擁有自己選擇權(quán)力的人。他不為她考慮，只是一心想著自己。這樣的父親讓家茵覺得顏面盡失，卻又無法脫身。

簡·愛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寄居在舅舅家中。起初，她有舅舅的疼愛?？蛇@種疼愛隨著舅舅的離世而消失。自此之后，她在舅母家中飽受虐待。在狠心的舅母把她送到條件惡劣的洛克伍德學校之后，她們的聯(lián)系基本中斷。不喜歡她的舅母不會而且也無權(quán)干涉她的婚姻。正是這種沒有雙親的不幸，卻是她比家茵幸運的地方。她沒有厚顏無恥的父親在她的身邊糾

纏不清，成為她婚姻路上的荊棘。她完全是自己的主宰，命運把握在自己手中。

（三）孩子

孩子在一個家庭中的地位不容忽視。他們是夫妻和睦時的開心果，也是夫妻矛盾時的潤滑劑，他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維系一個家庭。小蠻便起到了這樣的作用，而恰恰是她的維系作用有很大程度上破壞了家茵的婚姻。與此不同，《簡·愛》中的阿黛勒并沒有此種作用。

《多少恨》中的小蠻是家茵的學生，她活潑可愛，非常喜歡她的老師。但是，她雖愛家茵，但更愛自己的母親。她希望家茵可以教她的母親識字，這樣她的母親就可以留在城里，不用再回鄉(xiāng)下，這個希望讓家茵感到刺心。后來家茵下定決心要離開的很大原因是因為小蠻。夏太太的那句“虞小姐，不單是我同你同他，還有我那孩子呢！孩子現(xiàn)在是小，不懂事——將來，你別讓她將來恨她的爸爸”深深進入到了她的內(nèi)心。她知道這種恨，因為她正被這種恨折磨著。

簡·愛的學生阿黛勒的母親是個水性楊花的舞女，不是閣樓里的那個瘋女人——羅切斯特合法的妻子；此外，阿黛勒并非羅切斯特的親生女兒。正是因為她的這種特殊身份使她不會像小蠻那樣成為簡·愛和羅切斯特婚姻的障礙。她不會維護瘋女人，也不能干涉羅切斯特的生活，因為她無權(quán)如此。她對他們二人來說沒有任何影響。相反，她的存在使羅切斯特和簡·愛的相遇，直至相知、相愛成為可能。

（四）妻子

在古代，中國男人三妻四妾司空見慣，西方男人擁有情人者不在少數(shù)。但是，隨著女性意識和地位的不斷提高，有新知識的女性都自尊自愛，不會屈就于給男人做妾或情人。夏太太的存在使家茵不能成為宗豫的合法妻子，瘋女人的存在同樣阻攔了簡·愛的幸福。

從鄉(xiāng)下來的夏太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受害者。她和夏宗豫的婚姻是毫無愛情基礎(chǔ)的盲婚啞嫁，是傳統(tǒng)的中國舊式婚姻。在這種婚姻中，“女性雖然沒有真正的愛，但是還算安穩(wěn)的生活就使得她們坦然地面對既成事實的一切。她們在這種婚姻模式下只是為了滿足這種安穩(wěn)的生活需要，不再去追求更高的愛的需要”。為了保住自己的正室地位，她可以接受夏宗豫納小。她的悲戚與無助讓善良的家茵感到良心不安。只要她活著，家茵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宗豫在一起。她的存在是家茵和宗豫的愛情的強有力的阻攔者。

瘋女人同樣阻礙了羅切斯特和簡·愛的結(jié)合。但她不同于夏太太，她不是婚姻的受害者。她的家族欺騙了羅切斯特，隱瞞了家族病史，讓她和蒙在鼓里的羅切斯特成了親。后來她如意料之中地瘋了，被關(guān)在閣樓里，但即使這樣她依舊是羅切斯特的妻子，羅切斯特不能與之離婚的合法妻子。最后她放火燒死了自己，也使羅切斯特落下了殘疾。她的死掃除了羅切斯特和簡·愛的障礙，使他們有機會結(jié)為伉儷。

（五）男主人公

有情人終成眷屬是美好的愿望。愿望的達成有時會不可避免地遇到坎坷。能否經(jīng)得起坎坷，不僅需要克服外在因素，也需兩人有堅定的信念。如《牡丹亭》中所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弊谠乙鸬那闆]有達到極致，而羅切斯特對簡·愛的愛卻已深入骨髓。

夏宗豫是愛家茵的，他可以為家茵的父親安排工作，幾次三番地忍耐她父親的要錢行為；他想和他的妻子離婚，然后娶家茵為妻；他買了碗在家茵的住處，希望與她一起吃飯，這些是他愛她的表現(xiàn)?？墒?，夏宗豫對家茵的愛，不免浮于表面。他雖然提出和妻子離婚，卻最終也沒有實現(xiàn)。在家茵說要回去和表哥相處時，他也沒有拿出堅決的態(tài)度。他只是很茫然，很惋惜。他最終也沒有用他有螺的手握住沒有螺的家茵的愛。他們的愛便如打破了的香水瓶，流水落花春去了。

羅切斯特不同于夏宗豫，他是婚姻的受害者。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娶了一個注定要瘋的妻子。但是羅切斯特是一個具有真性情的人，即使妻子瘋了，即使妻子兩次三番地想要傷害他，但是，在危急關(guān)頭，他還是會奮不顧身地救她，這是他至情至性的表現(xiàn)。他是看似冷酷的羅切斯特，他是真實善良的羅切斯特，他也是感人至深的羅切斯特。他對簡·愛的愛發(fā)自肺腑，意志堅定，甚至不惜用欺騙的手段與簡·愛結(jié)婚，只想把最愛的她留在身邊。可是，當謊言拆穿時，人們只覺得他可憐，但并不可恥。簡·愛在澤地房聽到的那句痛徹心扉的呼喚是他對簡·愛濃濃的思念與愛。他的真愛最終成全自己，也成全了愛他的簡·愛。

三、結(jié)語

事物的產(chǎn)生、發(fā)展和滅亡都是內(nèi)因和外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既是由它本身所固有的內(nèi)部原因所引起,又同一定的外部條件密切聯(lián)系。家茵和簡·愛便是這愛情之路中的內(nèi)部因素，在內(nèi)部因素基本相同的情況下，她們的外部他人因素卻極為不同。簡·愛比家茵幸運，除去那個瘋女人，他人沒有對她的婚姻造成障礙。但家茵的父親、她的學生、那個活著的夏太太、勢力的姚媽，甚至那個愛她的人，都使她的幸福之夢成為泡影。

[1]杜存遷.塵埃里的愛情悲歌——張愛玲小說《多少恨》賞析[J].大眾文藝,2009(23).

[2]梁頌宇.相似的故事,不同的命運——《多少恨》與《簡·愛》之比較[J].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31 (S2).

[3]扈萱.呼嘯山莊和簡·愛中仆人的作用和特點[D].上海外國語大學,2005.

[4]聶立鵬.淺談張愛玲小說中另類的父親形象[J].北方文學, 2012(9).

[5]張愛玲.多少恨[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7.

[6]李海燕.沖出圍城的艱難與女性命運的變異[D].山東師范大學,2004.

[7]湯顯祖.牡丹亭[M].濟南:齊魯書社,2004.

[8]李曉彥.對《簡·愛》中羅切斯特先生的評價與分析[J].安徽文學,20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