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嬌

（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用心聆聽世界：淺析愛默生《美國學者》中的學者情懷

歐陽嬌

（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愛默生的《美國學者》為我們塑造了一位熱愛自然、崇尚獨立的學者形象。本文通過對愛默生其人和《美國學者》文本的解讀，試圖揭示愛默生所表達的學者情懷及其現(xiàn)時意義。

愛默生 《美國學者》學者情懷

一、牧師？異教徒？——愛默生其人

1837年，當古老的中國人還沉浸在“天朝上國”的夢境中時，大洋彼岸馬薩諸塞劍橋鎮(zhèn)的哈佛校園內(nèi)，美國超驗主義的哲人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正發(fā)表著一次具有重要意義的演講；這篇名為《美國學者》的演講后來被譽為“美國知識界的獨立宣言”。 如果說，美國獨立戰(zhàn)爭使美國人最終擺脫了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那么，以愛默生的《美國學者》和他的超驗主義為起點的文化改革思潮，則使美國人最終擺脫了歐洲觀念的束縛，形成自己獨立的國民精神和文化品格。正如歐文·豪(Irving Howe)所說的那樣：“過去華盛頓與杰斐遜在制度方面獲得的成就，現(xiàn)在愛默生在精神領(lǐng)域得以實現(xiàn)，并因而滲透于文化生活?！鼻罢吡?，建立了民主共和國；后者立人,改造了美國人的靈魂。[1]

在細說《美國學者》之前，我們先來看看愛默生其人。愛默生出生于19世紀美國的一個牧師家庭，父親是一位知名的牧師。父親去世后，年僅9歲的愛默生被送到波士頓拉丁學校學習。1826年，愛默生在哈佛神學院進行短暫的學習后，開始作為唯一神教（Unitarianism）的牧師布道。1833年，在要求改革圣餐儀式遭到拒絕后，愛默生辭去牧師職務(wù)，開始游歷歐洲。在此期間，他結(jié)識了華茲華斯、柯爾律治和卡萊爾等文化名人，并深受他們思想的影響。1833年10月，愛默生回到美國，開始以演講為生。1836年，愛默生創(chuàng)立了 “超驗主義俱樂部”，并發(fā)表了人生第一本小品集《論自然》，成為超驗主義的先聲。在這過程中，愛默生閱讀并摘引了喬舒亞·馬什曼編譯的《孔子》。

從上面的文字我們不難揣測，作為唯一神教的牧師，愛默生“對唯一神教過分崇尚理性而忽略生動靈魂的傾向深感不滿”；[2]同時他的思想深受歐洲浪漫主義、先驗論和東方哲學的影響。和老子一樣，愛默生相信宇宙的一體性，相信世界的同源，這源頭也就是他所謂的“超靈”。

在《美國學者》這篇演講中，愛默生在講稿中充分表露出對美國光明的未來所抱有的希冀與信念——“一個由真正的人組成的國家將要首次出現(xiàn)”。[3]他呼吁人們結(jié)束對外來文化的依賴，“用自己的腳走路；用自己的手工作；要發(fā)表自己的意見”（《美》：29）。他描述的理想美國學者的形象是：既能思想，又善于行動；既珍惜大自然的啟示，又富有崇高的責任感與自信心。

二、一雙手擁抱兩個世界——愛默生眼中的自然、書籍與行動

在他的講演中，愛默生提到了三件重要的事物——自然、書籍和行動。他花了大量的篇幅來闡述三者對于學者的重要影響。

首先是自然。愛默生認為：“大自然之于人類心靈的影響，具有首位的重要性”，“所有的人里，學者最多地受到自然景象的吸引。他必須在他心目中確定它的價值”（《美》：4）。在愛默生看來，自然是一張循環(huán)往復的網(wǎng)，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人類自身連同大自然一起都在這張網(wǎng)中，同根相生。人類對自然的認識就是對自身的認識，“大自然是人類心靈的對應(yīng)物，它從各個方面印證心靈的問題”（《美》：6），當人學會了崇尚心靈并發(fā)現(xiàn)當今的自然哲學正是心靈第一次強有力的探索之后，人肯定會向前展望，以便尋找某種不斷發(fā)展的知識，最終變成一個創(chuàng)造者。

在這里，不得不說說愛默生的自然觀。之前說過，愛默生的思想深受東方哲學的影響，因此他相信宇宙的一體性，認為自然是一張聯(lián)合的網(wǎng)。與西方“人類征服自然”的思想不同，在東方，自然本身便具有神圣性，人對自然卑恭崇敬。人的最高理想就是和自然和諧統(tǒng)一。但在這里必須要指出的是，愛默生所論的“自然（Nature）”與一般意義上的自然又有所不同。在筆者看來，愛默生心中的自然更多的是指人的精神、靈魂（soul），它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著；愛默生甚至還認為這種人的精神和靈魂便是世間萬物的源頭，也即所謂的“超靈”。不消說，這種“超靈”是包括自然在內(nèi)的，或者說自然與它合為一體。由此可見，在愛默生看來，人的精神才是主宰萬物的上帝，而自然作為人類精神的印證，自然也很重要——它可以連通人類“外在的自我”與“內(nèi)在的自我（即精神）”的交流，從而達到一種自我的和諧。與此同時，我們把目光轉(zhuǎn)向歐洲——愛默生在游歷歐洲時結(jié)識的文化名人。前面說過，愛默生也受到他們思想的影響。這些生活在19世紀歐洲的藝術(shù)家似乎同更早時間的東方先哲們一樣，對自然充滿無限的鐘情。以華茲華斯為例，即使這位桂冠詩人體格并不算強健，似乎也不妨礙他與自然交流的熱情。“他幾乎每天都要在山間或者湖畔步行很長一段距離”,[4]45感受自然之美，隨口吟誦出至今仍為人熟知的詩歌。華茲華斯說：“大自然會指引我們從生命和彼此身上尋找一切存在著的美好和善良的東西，自然是‘美好意念的影像’?！盵4]46

從生活在不同時間、不同空間的先賢們對自然的崇尚之情，我們也可以印證愛默生的觀點——“大自然之于人類心靈的影響，具有首位的重要性”（《美》：4）。生活在現(xiàn)代的人類似乎也用行動呼應(yīng)著愛默生的觀點：當筋疲力盡的人群想要躲開城市日常生活的紛繁復雜，尋求心靈的庇護時，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親近大自然，于是便有了各種形式的旅行。也許，華茲華斯的詩能很好地解釋這一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

“（大自然）能夠讓人了解，

我們內(nèi)在的心靈，它靜謐而且美麗。

它帶給我們崇高的理念，

不論是邪惡的言辭、偏見、自私自利者的鄙視、

毫無善意的寒暄以及日常生活的人情淡薄

都不能剝奪我們這個愉快的信念：眼中所見的自然充滿

神的恩賜”[4]48

除去自然，愛默生認為書籍也對人具有重要影響。他首先肯定了書籍作為人類過去思想的結(jié)晶，對人的發(fā)展的積極意義。但隨即指出，“沒有絕對的完美”， “沒有一個藝術(shù)家能夠在他的書里摒除所有傳統(tǒng)的、地域的、過時即廢的東西，或是寫出一本思想純粹的書，并使它在各方面都適用于永久的后代”（《美》：7）。因此，他教導人們應(yīng)當辯證地看待書籍，而不是將對其的熱愛蛻變?yōu)閷λ拿つ砍绨?。“書籍使用得當時，是最好的東西；將它濫用時，則變成了最壞的東西。”（《美》：8）愛默生的這一思想與孟子“盡信書不如無書”的思想再次不謀而合。

愛默生對典籍和固守舊知識者的批判讓我們想到當下的一些學者。他們執(zhí)著于某些書籍的教誨，固執(zhí)地堅守著所謂的門戶派別之見，并在其信念遭受質(zhì)疑時大吵大鬧、絕不讓步；又或者眼睛死死地盯著外國的理論趨勢，亦步亦趨，唯恐追得慢了，失了先機。也許我們可以冒昧地猜想，他們一定是在圖書館長大的溫順謙和的青年，全心全意地接受著盧梭、洛克、培根早已闡發(fā)的觀點，卻不知道盧梭、洛克、培根在寫這些著作時，不過也是圖書館里的年輕人。又或者，我們可以更加惡毒地揣測：這些抱著經(jīng)典和國外的理論不放的守舊者們，到底是如何看到書籍的價值的呢？作為思想的結(jié)晶而存在的書籍于他們而言，到底是了解過去從而開拓未來的階梯，還是僅僅是實現(xiàn)某些個人低劣訴求的手段？

也許愛默生和孟子這些先哲對于書籍的態(tài)度和教誨，倒是真真算得上是“適用于永久的后代”了——尤其是對于今天學術(shù)虛假繁榮的中國。

我們再來說說愛默生所提及的“行動”。在愛默生看來，行動是學者“必需的能力”。沒有行動，思想也就永遠無法發(fā)育為真理。我理解的此處的“行動”是對生活的觀察和體驗，以及生活經(jīng)驗的積累。這讓筆者想到古希臘先哲們提倡的“由理性支配的積極生活所帶來的幸?！薄?/p>

何謂理性支配？首先是人對自己無法離開自然與環(huán)境而封閉生存的確認；其次是人對自己和群體所處環(huán)境的了解，以及對未知環(huán)境的向往；其三是人對外部美的發(fā)現(xiàn)和尋找，并從中獲得自我體驗。

何謂積極生活？首先是踏訪已知環(huán)境的熱忱；其次是探測未知環(huán)境的勇敢；其三是從自己和環(huán)境的斡旋中找到樂趣。不知道愛默生在這里是不是想鼓勵慣于用腦思考的學者們多去接近生活，從生活的體驗中獲得真理。

三、孤獨的智者——由愛默生說“學者的責任”

最后，我們來簡單地討論一下愛默生所提倡的“學者的責任”。愛默生認為；“學者的職責是去鼓舞、提高和指引眾人，是他們看到表象之下的事實”，學者應(yīng)當 “從事遲緩、無名而又沒有報償?shù)挠^察工作”（《美》：18）。在學術(shù)過分狂熱的今天，這個觀點無疑是極具思考價值的。我們有多少學者真正在從事愛默生所說的“遲緩、無名而又沒有報償?shù)挠幸嬗诖蟊姷墓ぷ鳌?，又有多少學者把“鼓舞、提高和指引眾人，使他們看到表象之下的事實”這一職責視為己任呢？“當前的學術(shù)研究，尤其是社會科學研究，呈現(xiàn)出一種矛盾的現(xiàn)象：一方面，學術(shù)研究成果缺乏‘精品’，人們認為社會科學研究處在危險之中；另一方面，透過各種媒體，大量文字又以‘復制’的形式出現(xiàn)，社會科學研究異常的‘繁榮’”。[5]因此愛默生的學者情懷對我們當今的學人也許有所啟迪?！皩W者理應(yīng)成為‘思想的人’。其責任可以歸納為‘自信’。學者的職責是去鼓舞、提高和指引眾人，使他們看到表象之下的事實。學者從事遲緩、無名而又沒有報酬的觀察工作……這種人必須忍受公眾的忽視，也不會有及時的名望。在他長期的工作準備期間，他肯定會經(jīng)常表現(xiàn)出對于流行藝術(shù)的無知和生疏，并導致那些能人們的鄙視，將他冷落一番。他必定有長時間的言語遲鈍現(xiàn)象。常常為了無用的東西舍棄該做之事。更糟糕的是，他必須接受貧窮和孤獨——往往如此！他本可輕易而愉快地選擇舊路，接受時尚教育以及世人的宗教，可他寧可背起十字架，歷經(jīng)苦難去尋求自己的出路。”又或者，我們可以不那么憤世嫉俗，對旁人進行那么急切的質(zhì)疑，我們姑且來檢討一下自身，我們又是否真切地想過從事遲緩、無名而又沒有報償?shù)挠^察工作，去鼓舞、提高和指引眾人呢？畢竟，世界是他們的，但終究是我們的。

愿愛默生的學者情懷能伴隨我們走過以后的每一段心靈旅程。

[1]Irving Howe.The American Newness:Culture and Politics in the Age of Emerson[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6:22.

[2]錢滿素.愛默生和中國:對個人主義的反思[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6:13.

[3]R.W.愛默生.美國學者:愛默生講演集[M].趙一凡,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30.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將隨文在括號內(nèi)標出該著名稱首字和引文出處頁碼,不另作注.

[4]A.德波頓.旅行的藝術(shù)[M].南治國,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45.

[5]丁村.愛默生論“學者情懷”[J].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7(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