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夫 王 飛

（1.華中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武漢430073；2.大理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云南·大理671003）

白族歷史悠久，文化發(fā)達，民風淳樸。歷史上，白族人民崇信多神教，除信奉外來的佛教、土生的道教外，其普遍崇拜的一種宗教信仰就是崇信“本主”?！皳?jù)2001年大理州各縣市統(tǒng)戰(zhàn)、宗教、民族，政協(xié)等有關部門聯(lián)合調查，全州境內共有本主廟1286座，分布在全州各縣市的白族村寨?！盵1]白族本主崇拜是白族先民在長期的生產(chǎn)生活中，與各民族文化相互交流、互相融合，成為白族人民維系社會穩(wěn)定、溝通民族情感的紐帶和民眾日常生活的基礎，其中蘊含有白族先民獨有的生存智慧。

一、外順于天，內強于己的生存基礎

農(nóng)耕是白族先民最主要生產(chǎn)方式，而農(nóng)耕的生產(chǎn)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先民對自然界的強依賴性。從人生存之立場出發(fā)，白族先民尋找到本民族賴以生存的根基。

（一）順應自然，尊天事神

“在某種意義上，人類歷史可以看作一部通過控制自然獲得解放的歷史，即人類逐步從受自然的束縛、屈從于外部自然力量和人自己構想的各種對象化力量中獲得解放人類對自身生存狀態(tài)的關注往往得益于對自然界的探尋?！盵2]這也就是說各民族生存體系的構建都始于他們對自然界的探索，白族先民也通過對“天”的敬仰來構建他們的生存智慧。早在“白子國”時期，白族先民就對某些山、水進行本主分封而加以崇拜，如蒼山、雞足山、怒江、漾濞江等。隨著生活、生產(chǎn)實踐的深入，與人類思維發(fā)展一致，“萬物有靈”成為白族先民在自然界運動變化規(guī)律探索中一個重要觀念。白族先民認為世間萬物皆有靈性，且與人相通，如果人類想要繁衍、生產(chǎn)，就必須順應自然，按照自然規(guī)律辦事。由于對自然的敬畏，白族先民把自然奉為神靈，在本主崇拜中就有很多自然物本主，從而引申出很多人為破壞自然界規(guī)律的行為禁忌，如果犯忌便是褻瀆神明，勢必受到懲罰。這反映出了白族人民有遵循自然、探索自然、遵循生態(tài)發(fā)展規(guī)律的理性認識，這種精神理念在世代承襲中成為了呵護白族人民綠色家園的精神支柱。

（二）主觀自覺，改造自然

在長期的生產(chǎn)生活中，白族先民不斷地對自然進行探索和認識，在不斷的實踐中逐漸認識到自然界的某些規(guī)律，并依靠群族的力量，發(fā)揮自身的積極性和主動性來改善生活的環(huán)境，利用自然來為生存和發(fā)展創(chuàng)造必要的條件。如因為樹木對洪災經(jīng)常發(fā)生的大理地區(qū)而言，具有固土穩(wěn)堤的作用，人們也往往用木材來謀生和制造各種生產(chǎn)工具，大理銀橋陽鄉(xiāng)村把“大樹疙瘩”作為本主祭拜。其實這是一種用至善的或道德的方式對待自然，“這既是人通過自我決定所做出的一種正確的抉擇，同時這也是在根本上符合人的本質的一種內在要求”。[3]類似的白族先民用自身的智慧和力量，改造自然利用自然的現(xiàn)象在白族本主崇拜的重大節(jié)日“繞三靈”的活動中也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袄@三靈”活動中的道具“神樹”是古代白族社文化的體現(xiàn)，反映白族先民抵御災害，改造自然的實踐；“葫蘆”反映白族先民對自然物的利用和改造；“牦牛尾蚊帚”這反映白族先民對野生動物的馴化和利用，是白族農(nóng)耕文明的象征。

二、求真務實，重視今生的生存信念

民族信仰民族經(jīng)驗性生活的反映。[4]白族本主崇拜的一大特點就是“神為人用”，這是整個白族本主崇拜的思想主線，在對本主神的確立和信奉本主的過程中體現(xiàn)得十分明顯。在龐大的本主神系中，本主之所以被奉為神的原因，并無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對確立的每一位本主，人們都希望它能帶來切實的利益，獲得現(xiàn)實的需要，這帶有非常明確的功利目的。隨著時間的漸變，逐漸涵化為一種求真務實，重視今生的生存信念。

（一）注重當下，追求現(xiàn)實

白族人民普遍認為信仰本主就是請本主神佑護人們今生的幸福，而并非是要達到“肉體飛升”，脫離人類現(xiàn)實生活的彼岸世界。盡管大多白族人都信奉本主，且本主文化在白族民眾中的影響深遠，但白族人祭祀本主并不像佛教和道教那樣定期祭拜，而是持“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的態(tài)度。只有人們在生活中遇到生兒育女、結婚送葬、砌房蓋屋，農(nóng)時生產(chǎn)、出門歸家等事時，才到本主廟祭拜祈禱平安、順利，而絕大部分時間本主廟還是比較冷清的。人們認為本主是能聽懂人們的奉請的，不是人向至高無上的神靠攏，使人進入“天堂”享受極樂，而是請神降臨護佑人間，為人們解除苦難。這也就是說，具有超自然之力的本主神是為現(xiàn)實的人謀福利的，本主神是現(xiàn)實人的代言人。本主崇拜這種注重神的現(xiàn)實功用性，使白族先民在長期復雜的社會壞境中形成注重當下、追求現(xiàn)實的生活態(tài)度。

（二）群己和諧，個體彰顯

本主文化彰顯的是白族先民內在的一種價值態(tài)度和價值追求。其價值標準在于集體與個人的和諧。個人的價值體現(xiàn)于集體利益的獲得，集體利益是個人價值實現(xiàn)歸宿。白族的本主神話故事中，包含有大量關于無私奉獻、顧全大局的事跡。比如犧牲自我保護村民的大黑天神、為拯救村民斬殺蟒蛇而戰(zhàn)死的段赤誠、盜取仙水解旱而被終身囚禁的惠生、負石擋路抵抗外侵的觀音菩薩等，都是白族人民服從于集體，以集體利益為重的集體主義意識的體現(xiàn)。這種民族意識培養(yǎng)了人們的團結協(xié)作精神，形成了白族社會相互扶持、互相幫助的社會風尚。也表明白族人民在強調以群族團體利益為重的集體主義的同時也認同群眾切身利益和需求，也正是這種群己和諧，個體彰顯的精神維系著白族社會的和諧發(fā)展。

（三）追尋世俗，義利并重

白族人民以“凡有功有德于民者，當薦馨香以報之”的觀念，祀奉能有助于白族生產(chǎn)生活的神靈，這種選擇性背后起決定因素的就是明顯的農(nóng)耕社會中人們實用性的功利觀念。如山神、土地神、六畜神、五谷神等，這些是典型的農(nóng)業(yè)神，是人們祈禱豐收的偶像。同時，白族人民在本主廟中舉行的祭祀、娛樂活動具有很強的價值導向性，人們認為本主在生前不是同情百姓的疾苦就是救人民于水火的有德有功之人，其死后也能保佑本境之民，要讓人們牢記：做人要英勇，正義才能為官、為貴，為后人牢記和敬仰。所以，盡管白族本主神大多都是愛國、愛民，為國家、民族利益犧牲的英雄人物。通過對這些道德楷模、民族英雄的頂禮膜拜，并擴充為一種集體信仰行為，就起到保留和傳播民族文化，強化民族自我意識，約束和規(guī)范人們行為的作用。這種本主崇拜的世俗化和功利化，使得白族先民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逐漸形成追尋世俗，義利并重的生存理念。

三、艱苦努力，百折不撓的生存實踐

在白族歷史進程中，白族先民不僅要和自然界作斗爭，而且還要和外來民族和政權進行博弈。在同各種外部條件艱苦卓絕的斗爭中白族先民認識到只有艱苦努力，百折不撓的去實踐才能得到生存的必要條件，實現(xiàn)群族的延續(xù)。

（一）俗尚儉約，事上惟勤

白族先民在衣食和居住上有著普遍認同。衣，不追求錦衣美服；食，不追求山珍海味；住，不大興土木，修建亭臺樓閣。這種俗尚儉約，事上惟勤的優(yōu)良品格在本主崇拜中也體現(xiàn)得十分的明顯。例如，人們在祭祀本主時所用的葷食；米飯、豬肉、雞、魚、油炸糯米、豆腐、各色干馕、干油粉皮、干苦蕎皮等，都是人們的日常必需食物，而并非刻意地去準備山珍海味或滿漢全席，這都體現(xiàn)本主神體諒人民生活的艱辛，認同和支持他們發(fā)揚勤勞儉樸的作風。正是這種俗尚儉約，事上惟勤，知足常樂的基本品質教育著一代又一代的白族人民只有吃苦耐勞、節(jié)用節(jié)儉，才能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以及維持群族的興盛。

（二）無畏艱險，百折不撓

本主崇拜是白族人民與自然界和社會斗爭中的特殊產(chǎn)物，其中貫穿著一種敢于與現(xiàn)實不合理的現(xiàn)象作斗爭的精神。重視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就是本主崇拜中白族先民無畏艱險，百折不撓，創(chuàng)新進取精神的表現(xiàn)，白族人民也寄予本主神敢于向自然抗爭征服各種自然災害的神力。例如，有一年大理壩子遭了大旱作物顆粒無收，人們無法生活只得四處逃荒。蒼山腳下的向陽村里有個叫惠生小伙決心為鄉(xiāng)親們找到水源，但他走遍蒼山都沒找到一滴水。直到一天有個老者告許他；“要想找水源，就只有到天上偷王母娘娘的仙水瓶”。于是惠生穿上老者給的衣裳就飄到天上去了，他到王母娘娘的瑤池找到仙瓶就向人間倒去，一連倒了十四天，匯成了蒼山十八溪，流向壩子成了洱海，又不枯竭。等王母娘娘發(fā)現(xiàn)后就罰他永遠坐牢。從此大理壩子的人們靠著洱海里的水過著豐盈的日子，為感謝他的功績，就封其為本主。類似的本主神話故事很多，但都反映了白族人民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不畏艱險，百折不撓的戰(zhàn)勝自然災害等。這種精神從個體與社會群體的關系看，它是白族人民敢于犧牲服從社會，樂于向現(xiàn)實中的不合理現(xiàn)象作斗爭的高尚情操。正是這種“精神興奮劑”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激勵白族人民為了群族的利益，為了民族的長存就要不畏艱險，百折不撓地去實踐。

（三）自主自立，強力而為

白族先民在惡劣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和南詔貴族政權的奴役以及外族吐蕃的侵略下，認為強必寧，不強必危，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飽，不強必饑，只有使群族和團體不斷強大，人才能自由地生存，才不被壓迫與侵略。由于白族的生活區(qū)域受地理環(huán)境的自然分割和農(nóng)耕文化相對穩(wěn)定性的要求，客觀上阻礙了白族人民集成強大團體，因此白族人民以血緣、親緣為紐帶，以村社為基礎來祭拜“村”本主，意在教化和引導人們要團結起來，互幫互助，用群體的力量來征服自然抵御外強，以保持民族的自尊，維護民族的利益和發(fā)展。本主崇拜在這里不僅是一種民族信仰，更是起到社區(qū)凝聚功能，讓部族在生產(chǎn)生活實踐中實現(xiàn)獨立自主，強力而為，充分發(fā)揮自身的力量，努力與現(xiàn)實中的不合理現(xiàn)象作斗爭，使社會繁榮富庶，人民豐衣足食，民族和諧長存。

四、天下大利，和諧共生的生存理想

白族本主崇拜內涵豐富，具有多元化與人性化的鮮明特點。且強調白族整體的普遍利益和長遠價值，高度關注各種人際關系的和諧。

（一）愛無差等，寬容忍讓

白族人民分封本主，不受族別的局限，也不以出身、功過、成敗來取舍，注重的是要有功有德于民。以這種價值判斷來祀神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已經(jīng)打破了民族的界限和封建的等級制度，其體現(xiàn)的是一種寬容的精神境界和大度的道德情懷。被尊為本主的一些有功之人，不乏有出身下層，來自普通老百姓的平民英雄。諸如段赤誠、杜朝選、張建勛等，皆因他們有著優(yōu)良的民族品質，他們生前勤勞、勇敢、不怕犧牲，故被奉為本主，成為道德楷模和民族精神的化身。甚至過去一些為惡的人，一旦改過自新也可以封為本主。如例，因偷盜被燒死的張五官兄弟依然被奉入本主廟享受香火。專做害人鬼的吳三桂、馬三寶在蘭坪縣和大理村寨亦有他們的本主廟。就連洱海金梭島上偷香竊玉被姑娘父親打死的靈猴，照樣也受到白族人民的信奉。類似情形不一而足。這種不以成敗，不論出身論，打破身份等級分封本主的行為，在等級綱常為序的封建社會是極具革命性的。這也體現(xiàn)了白族先民樸素的平等觀念和對社會和諧共生的理想追求，同時也是白族豁達、寬容、愛好和平的民族性格表現(xiàn)。

（二）開放外向，兼容并蓄

由于白族先民生活的特殊地緣優(yōu)勢和大理南詔時期特殊的政治優(yōu)勢，儒、釋、道文化對洱海流域有著深厚的影響。在白族本主崇拜中都能找到儒家的禮法，道教的神團系統(tǒng)，佛教的清規(guī)戒律的痕跡，類似的還有漢文化和印度文化的種種特征，這些跡象都充分證明了白族本主崇拜攝取了大量外來文化，具有極強的包容性和開放性。在與外來文化的交流融合中，通過內化吸收和整合，形成了白族特有的“釋儒”文化。在本主崇拜中，李宓本主是最能體現(xiàn)白族開放大度、兼容并包民族精神的。李宓作為唐朝的一員武將，受命率10萬大軍攻打南詔，最后全軍覆沒，李宓也自盡于洱海。按理而言，唐朝對南詔的這次戰(zhàn)爭在白族先民眼里就是一場不義之戰(zhàn)，給人民群眾帶來重大的災難，但在戰(zhàn)后，李宓卻被奉為本主，受人香火，只因他對唐朝的死忠而慷慨赴死。在白族先民眼里，他是效忠朝廷的道德楷模，而這樣的人恰恰是值得崇拜的。這些現(xiàn)象都反映了白族本主崇拜是一個多元融合的和諧體系體現(xiàn)了白族人民包容、開放的民族性格。

（三）親和平等，崇尚自由

白族的本主崇拜中，包含著許多的民族團結、自由平等、愛好和平、共同富裕的思想。從神神關系看，白族信仰的本主數(shù)量非常多，各本主神氏之間雖因管轄范圍而存在大小有別，但是他們之間卻無權利大小之分。且只要是本主，不論其生前是帝王將相還是普通人物，其地位總是平等的。這種神位的絕對平等意識推演開來，便是“人與萬物為一”的觀念，所以在白族本主神體系中，本主的前身是人，其平等自然不在話下，前身是動物、植物或某種自然物的，也享有和人一樣的宗教尊嚴。從神人關系看，只要真誠信奉本主，本主就會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信徒，不論其信徒是什么性別、地位，乃至是否善惡，皆同等對待。同時白族人民認為，神與人是可以相互溝通、相互感應的，神不僅能聽懂人們的禱告還和人一樣享受人間歡樂。如在本主的祭祀活動中，為達到一種神人溝通、神人共娛、神人親近，在舉行祭祀儀式的同時，還要配以各種民俗舞蹈、音樂，讓每個村民和信徒都浸入在這種濃濃的氣氛中。這些突出反映了白族人民親和的人際觀，也體現(xiàn)了白族人民平等自主，崇尚和平自由的理念。

總之，白族本主崇拜中蘊含豐富的這些生存智慧，是白族先民在長期的生產(chǎn)生活中，與各民族文化相互交流、相互融合，并以本主崇拜為基礎經(jīng)過不斷的探索和總結而成的，是白族優(yōu)秀文化的組成部分。有效地運用白族先民的生存智慧，有利于白族居民生存理念、精神面貌和理想追求的傳承，促進白族地區(qū)社會發(fā)展科學化、人文化，進而促進白族與各民族的交融。

[1]楊國才，孫雅麗.本主廟：白族文化的博物館[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1，(4).

[2]田海平.從“控制自然”到“遵循自然”——人類通往生態(tài)文明必須具備的一種倫理覺悟[J].天津社會科學，2008，(5).

[3]鄭慧子.我們在何種意義上遵循自然[J].自然辯證法研究，2004，(3).

[4]程華平.少數(shù)民族信仰儀式中的原始體育樣式解析[J].貴州民族研究，20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