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
居委會大媽掌握你生辰八字、洞悉你換第幾茬女朋友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高樓聳立的城市里,一梯N家,鐵打的樓盤流水的住戶,固有的遠親不如近鄰的模式也被顛覆,鄰居雖近,卻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大學剛畢業(yè)那年,我租住在一個單位宿舍樓,有一天西紅柿面做好發(fā)現(xiàn)少一顆點綴的雞蛋,想都沒想去敲了鄰居的門,長得并不慈祥的奶奶,遞給我一顆帶著體溫的雞蛋,還囑咐我缺啥就去她那拿。這一幕讓剛走出校門的人,頓覺那碗面都有了舌尖上的感動。
工作幾年,搬到了一個全新的社區(qū),給鄰居送水果卻遭遇反復盤問、沒開門,我再也產(chǎn)生不了去敲鄰居門的沖動。如果哪天我開門偶遇鄰居也開門,他若沖我笑笑,我得嚇一跳,心里翻滾若干問號,疑他吃了春藥。
同事住在一梯6戶的高層頂樓,34層的住宅,一個單元就是204戶,住了一年多,她和老公像大樓里的兩顆流動土坷垃,要不是樓下的電動車被風吹倒又刮蹭了同小區(qū)的一輛車,交警到場處理填寫個人信息,他們還不知道,跳腳的這位就住在他們樓下,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們只隔著一層水泥板,興許還在電梯里多次偶遇。
派出所工作的大學同學講述的轄區(qū)案件更加心驚肉跳:城中村的一租戶,老婆生孩子回老家,滿月后全家返回租住地,昔日的家已被盜賊洗劫一空,連拖鞋臉盆都沒留下。多位鄰居目睹了發(fā)生在白天的無異于明搶的盜竊,卻都誤認為是受害人在搬家。
這樣的霉運我們總認為是小概率事件,但關乎生活的瑣碎和細節(jié),陌生的鄰居也在陌生中越走越遠。
剛出家門,快遞小哥說到了樓下,他說你找個鄰居代收吧??赡阌心膫€鄰居的電話?即便有鄰居電話,放在對方家的物品,你放心嗎?即使你放心,鄰居放心嗎?你家的備用鑰匙,是不是舍近求遠地放在朋友家或者辦公室,被鎖在門外的半夜三更,你忍受著寒風或者高溫,走在取鑰匙的路上,鄰居近在咫尺,你的眼里可有他?
其實鄰里關系不是一直這樣。
在商品房大行其道前,大多數(shù)小縣城曾經(jīng)有過一個集資樓的過渡期。很多小區(qū)被直接命名為某某局家屬區(qū)。樓上是小張,樓下是小王,左拐是小李,右拐是小方。張家新添了孫子,整棟樓吃喜雞蛋,而李家來的親戚,也很快一個單元都知曉是男是女。王家的孩子放學早可以托到退休的樓下,備用鑰匙也可以放在熟絡的對門。
面積被攤了大餅的二三線城市,醞釀出蜜的香味,誘惑了來自各地的人們聚集在一起,卻切割了蜂巢本來相互交叉的邊界。這放在現(xiàn)代的白領中間,簡直不能容忍,隱私何在?安全何在?
人群的頻繁流動,改變了屬地關系,捎帶腳帶走了容忍和信任。我們無法對一個陌生人敞開心扉,更別提打開家里的大門。媒體一邊譴責我們的冷漠和距離,一邊又用觸目驚心的案例教育我們注重防范。但是人性這個東西,又怎么是一句話一件事說得清的事兒。行走社會,無法辨別面前,只有遠離和包裹自己。
房子變成了一個水泥堡壘,門口的拖鞋、家里的寵物、高跟鞋踩地板的動靜,或許都會成為一場鄰里糾紛的借口,誰愿意退一步轉換到對方的角度?誰又在乎誰的感受?反正都是陌生人。
人是個需要群居的動物,但為什么我們可以忍受居住環(huán)境的陌生呢?我想,是不是忙碌的日子里,心已經(jīng)足夠粗糙和脆弱,已經(jīng)沒有能力和精力去接受來自身邊最近的溫度?
(原載《金融時報》中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