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和平

1945年8月，一枚名叫“小男孩”的原子彈在廣島上空爆炸，瞬間將十幾萬鮮活的生命化為烏有，僅留下被夷為廢墟的“核污染區(qū)”。敵酋為之喪膽！世界為之驚駭！

1946年，美國記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在延安寶塔山下采訪毛澤東。毛澤東談鋒正健，說出了令世界振聾發(fā)聵的話語：“帝國主義和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原子彈也是美國反動派用來嚇人的一只紙老虎?！?/p>

1949年8月，劉少奇秘密訪蘇期間，鄭重地向蘇聯(lián)人提出參觀其核設施的要求，高傲的斯大林拒絕了“共產(chǎn)國際中國支部”的請求：“你們沒有能力也沒有必要搞那個玩意兒！”中共代表團在賓館里以懷疑的口吻議論蘇聯(lián)是否真正擁有原子彈時，被克格勃竊聽之后匯報上去，或許是作為補償，或許是為了顯擺，蘇聯(lián)人邀請中共代表團觀看了有關核試驗的紀錄片，目的是讓中國人放心，蘇聯(lián)是真正擁有了原子彈。當1950年初毛澤東訪問莫斯科時，斯大林炫耀性地邀請毛澤東觀看了蘇聯(lián)進行原子彈試驗的紀錄影片。中國領導人由此而對原子彈產(chǎn)生了相當深刻的感性認識。

但是，此刻的毛澤東并沒有那么強烈地想要擁有原子彈。毛澤東堅信他的關于“原子彈也是嚇人的紙老虎”的論斷。這一種高瞻遠矚的戰(zhàn)略判斷，已經(jīng)被長達60多年的戰(zhàn)后歷史證明是完全正確的，并將繼續(xù)為世界未來的發(fā)展所證實。

毛澤東訪蘇回國后，對前來迎接的政治局委員們說：“這次到蘇聯(lián)，開眼界哩！看來原子彈能嚇唬不少人，美國有了，蘇聯(lián)也有了，我們也可以搞一點嘛?！?/p>

1954年9月10日，彭德懷、劉伯承兩元帥率領中國軍事代表團赴蘇觀摩原子彈試爆條件下的實兵對抗演習。演習總結會上，蘇聯(lián)國防部長布爾加寧送給彭德懷一把金鑰匙：“這是參加原子彈投放的飛行員使用的金鑰匙”。大家爭相傳看著，隨團的陳賡大將看了一眼說：“光給把鑰匙，不給原子彈有啥用！ ”彭德懷立即說：“你是軍事工程學院的院長，你可以組織研制嘛！稀罕人家的東西有啥用，我們還是自己干吧！”

回國后，陳賡大將就著手考慮哈軍工如何培養(yǎng)研制導彈、原子彈的人才，并立即開辦了原子能工程和導彈工程系。他兩次專門向周恩來建議，要爭取留美的中國科學家和留學生，如著名科學家錢學森等人回國效力。周恩來告訴陳賡，早在1946年，中共中央就決定與國民黨在海外留學生和華裔科學家中展開人才爭奪，特別是火箭和核能專家。因此，在蘇聯(lián)首次核試驗前夕，我們就知道蘇聯(lián)已經(jīng)掌握了核技術，“不然，少奇同志也不會那么冒昧地向斯大林提出參觀要求?！?/p>

周恩來講，1949年2月，剛回國到北平研究院原子學研究所工作并執(zhí)教于清華大學的錢三強，準備借去法國參加國際會議的機會，托老師約里奧·居里教授幫助訂購一些有關原子能研究的儀器、設備和圖書資料。臨行前，錢三強向剛剛進入北平的中共領導人申請20萬美金的購置費。當時內(nèi)戰(zhàn)正處于熾烈狀態(tài)，我黨的經(jīng)費十分緊張，在新解放區(qū)各項事業(yè)百廢待興、亟需資金的情況下，中央立即表態(tài)同意，并派統(tǒng)戰(zhàn)部長李維漢約見錢三強，明確表示支持。李維漢囑托錢三強：“中央對發(fā)展原子能科學很重視，希望你們好好籌劃?！?/p>

周恩來對陳賡講完這段歷史后，熱忱地鼓勵陳賡抓緊在哈軍工的“兩彈”基礎工作。

1990年，錢三強在回憶文章中證實了這件事。他說，當年在中南海，等待我的是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長李維漢。他熱情招呼之后，便說：“你的那個建議，中央研究過了，認為很好。清查了國庫，還有一部分美金，我們目前有這個力量，決定給予支持。估計一次用不了你提的全部款項，因此在代表團的款項內(nèi)，先撥出五萬美元供你使用。”

當我得到那筆用于發(fā)展原子核科學的美元現(xiàn)鈔時，感慨萬千。這些美元散發(fā)出一股霉味，顯然是剛從潮濕的庫洞中取出來的，不曉得戰(zhàn)亂之中它有過什么經(jīng)歷，而現(xiàn)在卻把它交給了一位普通科學工作者。錢三強到法國參加國際會議期間，把這筆錢輾轉(zhuǎn)捎給了旅居英法的兩位中國留學生，并讓他們在法國居里實驗室和英國朋友的幫助下，想方設法買到一批儀器設備和圖書資料，通過多種途徑，沖破禁運封鎖帶回國內(nèi)。這些設備和資料，加上后來趙忠堯從美國帶回來的30箱器材，便成了北平研究院近代物理研究所（后改為原子能研究所）建所初期賴以進行科研工作的主要條件。

在當年整個北平城都忙著“開國大典”的時候，近代物理研究所的領導人覺得自己也要揚眉吐氣地為新中國成立干點事。于是就帶領全所人員學習延安革命精神，或修舊利廢，或到舊貨攤上購買電子元器件，自己制作儀器設備開展科研工作。

共和國成立初期那股熱火朝天建設新中國的局面，促使每一個海外歸來的愛國科技人員都甘愿貢獻出自己的一切。

隨著科研試驗設施的建成和各種條件的改善，近代物理研究所的科研工作也做出了一定的成績。趙忠堯等先后主持建成了大氣型700千伏的靜電加速器、高氣壓型2.5兆伏靜電加速器；何澤慧等主持研制了多種核探測器和核電子儀器；彭桓武等開展了核物理、基本粒子物理和反應堆理論等方面的研究工作；發(fā)射化學組的科研人員開展了鈾的提取、純化、分析測定以及重水和高純石墨的研制工作。

到1955年，近代物理研究所已在6個學科領域開展了研制工作，培養(yǎng)了一批科研骨干，獲得了一批具有一定水平的科研成果，為中國核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奠定了初步基礎。

當年，在周恩來向陳賡談起那些發(fā)展原子能科學的往事時，可能在周恩來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里還是真心冀望于蘇聯(lián)“老大哥”向社會主義國家提供“核保護傘”。

然而，莫斯科可以提供有“附加值”的核保護，卻并不希望東方陣營兄弟國家分享核科學的秘密，更不想讓中國人掌握進入核武庫大門的鑰匙。

1952年底，在以錢三強為首的中國科學院代表團訪蘇前夕，蘇聯(lián)科學院院長向蘇共中央政治局提交了一份報告。其中談到對中國科學家來訪活動的安排，蘇科院院長建議，錢三強是曾在法國研修多年的核物理專家，“我們只能向他介紹一般性質(zhì)的科研情況，而不要讓他詳細了解第一總局課題范圍內(nèi)的工作”?！拌b于蘇聯(lián)科學院及第一總局正在領導著蘇聯(lián)原子能利用領域的科學研究工作、鈾加工的管理事務和原子動力裝置的建造，應明確不讓錢了解這方面的情況?！边@一建議，足以表明蘇聯(lián)此時尚無意向讓中國知曉原子彈秘密。

果然，中國代表團在參觀中“只接觸到了幾名絲毫不了解核技術課題的科研人員”。而當錢三強提出能否提供有關核科學儀器和實驗性反應堆資料時，蘇方含糊地回答，可以通過外交途徑解決。雖然雙方對此可能有過接觸，但至少在當時并未看到任何結果。沒有技術來源，再加上朝鮮戰(zhàn)爭的特殊環(huán)境，以及國家財力有限等原因，中國政府決定在第一個五年計劃中不列入研制核武器的準備措施。

時光流逝，真正強烈激揚起中國領導人想擁有原子彈的國際因素，是此后發(fā)生的兩次臺海危機，尤其是1955年美國通過《美臺共同防御條約》后。

新中國成立后多次遭受美國核訛詐。

歷史的發(fā)展，往往因為偶發(fā)的因素而導致不能逆轉(zhuǎn)的趨向。當初朝鮮戰(zhàn)爭的爆發(fā)就是如此。當美軍在朝鮮戰(zhàn)爭上遭受重大失利之時，美國總統(tǒng)杜魯門就開始叫囂：美國已經(jīng)在考慮同朝鮮戰(zhàn)爭相聯(lián)系的使用原子彈問題。美國人不光是口頭上講講，而是將原子彈運到停泊在朝鮮半島海域的航空母艦上，進行了核模擬襲擊。1950年11月30日，杜魯門更是在記者招待會上宣稱，將采用包括原子彈在內(nèi)的一切必要措施來應付目前的軍事局勢。杜魯門的虛言恫嚇并沒有阻止住中朝軍隊的攻勢，到12月24日第二次戰(zhàn)役結束時，“聯(lián)合國軍”正倉皇撤往三八線以南。相反，杜魯門的輕率言辭倒是嚇壞了歐洲盟國。在蘇聯(lián)也擁有原子彈的情況下，美國的歐洲盟友首先擔心的是自己的安全。如果美國在朝鮮冒冒失失地甩出原子彈，誰能擔保蘇聯(lián)不會對“鐵幕”另一側的歐洲國家如法炮制呢？

面對美國的核威脅，毛澤東自然是一笑置之，他深信“原子彈也是美國反動派用來嚇人的一只紙老虎?！敝敝?953年3月，美國人終于坐到板門店的談判桌前跟中朝兩國簽訂停戰(zhàn)協(xié)議之時，他們也未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在朝鮮戰(zhàn)場交手失敗后的美國人，對毛澤東領導的紅色中國當然不肯善罷干休。每次臺海危機，美國反動派總是公然提出“臺灣海峽安全受到威脅時，美國有權使用原子彈”。對此，毛澤東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們不僅要有更多的飛機大炮，還要有原子彈。在今天的世界上，要不受人家欺負，就不能沒有這個東西?！?/p>

中國領導人清楚地意識到，面對美國海空軍先進的高技術兵器和戰(zhàn)術核武器攻擊的威脅，中國依靠自己的軍事力量是難以防御的。根據(jù)當時的條件，中國要迅速取得先進武器，或進而發(fā)展軍事技術，制造尖端武器，最佳的途徑，就是爭取得到蘇聯(lián)援助。

在朝鮮戰(zhàn)爭和第一次臺灣海峽危機之后，中國領導層才把高度重視核武器的發(fā)展提上議事日程，并將發(fā)展核武器界定為關乎中國國家利益的重大命題。

在此背景下，中國對國家軍事戰(zhàn)略做出了相當大的調(diào)整，確立了積極防御的戰(zhàn)略思想，而建立有限的核打擊力量則明確成為積極防御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1954年底，中國地質(zhì)隊在廣西地區(qū)找到了鈾礦，引起了中央領導的高度重視。

1955年1月14日，地質(zhì)學家李四光和核物理學家錢三強應召到周恩來辦公室，在座的還有副總理薄一波和二機部副部長劉杰。周恩來先請李四光講講我國鈾礦勘探情況，接著請錢三強介紹原子核科學技術研究狀況。周恩來全神貫注地傾聽他倆的每一句話，并洞察問題的關鍵，詳細詢問了原子反應堆、原子彈的基本原理，以及發(fā)展這項事業(yè)的必要條件，然后說：“明天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領導同志要聽取這方面的情況匯報，你們做點準備，簡明扼要，可以帶點鈾礦石和簡單儀器做點現(xiàn)場演示?！?/p>

翌日，毛澤東主持召開中共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直接聽取李四光、劉杰、錢三強的匯報。按照周恩來的囑咐，匯報人員將鈾礦石標本和探測鈾礦石的探測器帶到會上，向中央領導人做了操作表演。當聽到用于測量放射性的蓋革計數(shù)器發(fā)出“嘎嘎”的響聲時，到會領導人都興奮起來?！邦I導人一個一個傳著看鈾礦標本，對它那神話一般的巨大能量感到驚奇?！保ㄥX三強語） 毛澤東關切地詢問了發(fā)展原子能的有關問題。周恩來坐在他的身旁，一邊介紹情況，一邊提醒李四光、劉杰、錢三強，重點地方應該匯報得更詳細一些。

毛澤東聽完匯報后，十分高興地對到會人員說：“我們國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有鈾礦，進一步勘探一定會找出更多的鈾礦來。解放以來，我們也訓練了一些人，科學研究也有了一定的基礎，創(chuàng)造了一定的條件。”“過去幾年，其他事情很多，還來不及抓這件事，這件事總是要抓的。現(xiàn)在到時候了，該抓了。只要排上日程，認真抓一下，一定可以搞起來?！泵珴蓶|用手掂量著鈾礦石，深沉地說：這是決定命運的！好好干吧！

會后，毛澤東和科學家們一起吃飯。一生不太喜酒的毛澤東，此時卻端起了一杯紅葡萄酒。他的祝酒辭是“為我國原子能事業(yè)的發(fā)展，干杯！”

時隔35年后，錢三強在《神秘而誘人的路程》一文中追懷此事，無限感慨地說：“是不是凡屬政治家都能很快地對重大科學問題有遠見，能及早把目光投向未來呢？”

“我們中國的原子核科學家，在這方面應該說一直是幸運的。國家最高層不但有果斷的決策，實行決策的條件、措施也都在周總理的運籌之中?！?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5/09/jgwh201409jgwh20140911-2-l.jpg" sty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