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乾義
2014年5月2日
他把浴室鏡子涂上一層肥皂,
然后用干布擦干凈,防止討厭的水蒸氣
使它霧蒙蒙的。這樣,
他可以一邊清晰全面地觀察一下他自己了。
下午,在西土城元大都城垣遺址
散完了步,路過一處仿制的小亭子,
從它飛檐上方,他觀察到了北京的天空上
飄出來像白云那么白的白云,而且
一大團(tuán),一大團(tuán)的,幻覺那樣。
父 親
從哈達(dá)溝通往金山溝那片山坡上,
從翠巒通往烏伊嶺的荒地上,從湯旺河
通往向陽紅林場公路兩側(cè)土崗上,
父親前半輩子砍樹,后半輩子種樹。
像在贖罪,以砍樹的精神,
他培育出各種樹苗兒,研究種植各種樹木。
等他種下的那些樹需要他仰起頭
看它們,他變矮了,變小了。他驕傲
它們覆蓋了他。有時候在陰涼下,
像撫摸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的兒子,他
撫摸著它們,那雙手比它們的皮膚還要粗糙,
臉上的滿足,他這輩子從未有過。
大成街,某個冬天
幸好我還能自己爬了起來,
幸好沒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我懷疑,
同時我相信,我可能走在世界上
那段最滑的深灰色步道板上,并且狠狠
摔過一跤。在第一場雪之后,
街角上那家從遠(yuǎn)處就能看見招牌的
藍(lán)寶石浴館,大門上掛出了裝修通知,
實(shí)際上它換成了另一家。開在
高大的寫字樓底層,在夜晚閃爍著
霓虹燈的張記粥鋪,全天候的,
跟著掛出裝修通知,它也換成了另一家
但不是粥鋪。自那個冬天
以后幾年,我一直放不下那段
深灰色的可能也摔倒過其他人的步道板
怎么樣了的問題,雖然我再沒走過。
在客廳
蜘蛛從蘆薈葉子頂端往下爬,
上來一陣反感。小時候在山坡上
把蜥蜴,把螳螂,把蟈蟈,
把螞蚱,還有螞蟻,和我非常熟悉
但叫不出名字的那些昆蟲
經(jīng)常放在手心,放在肚子或腦門兒上,
就像我與它們在一起生活那樣。
那以后,特別到了一定年紀(jì),
我與它們慢慢疏遠(yuǎn)了,我不再喜歡
我曾見過的它們以及它們的所有姿態(tài),
包括它們歌唱、微笑、舞蹈
和安安靜靜睡眠的樣子,甚至
我討厭它們曾給予過我的那么多快樂。
我不相信我怎么會變成這樣
但這千真萬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