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俊琳

2014年，學術出版的話題再次引起國內出版業(yè)廣泛而熱烈的討論。在當下圖書出版行業(yè)面臨數字化轉型與圖書市場急劇變化的背景下，這種討論卻讓人不合時宜地滿腹憂患：中國的學術出版，究竟路在何方？

簡單梳理后會發(fā)現，大家普遍對學術出版的現狀和發(fā)展持以下觀點：隨著國家整體科研投入的連年增長，科研產出和學術圖書出版也快速膨脹，但是單品種銷量堪憂；學術界缺乏高水平的研究成果，出版社給學術出版設定的門檻太低，學科編輯數量不足，編輯的專業(yè)化水平不夠；中國學術出版的國際影響力不夠，但“走出去”面臨很好的機遇。實際上，大家提到的學術出版目前存在的問題，大多可以用“質量總體不高”來概況；對于未來的發(fā)展，大家的觀點則趨同于“需求內外兩旺”。

出版人的使命是傳播人類文明的優(yōu)秀成果，在出版機構徹底企業(yè)化及競爭日益加劇的今天，如何在追求經營效益的同時不辱使命，是出版人，特別是學術出版人，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個人認為，對于學術圖書出版這樣一個關涉科技、思想、文化、經濟和政治等諸多社會維度的行業(yè)來說，如果不深入分析其賴以存在的社會發(fā)展階段的根源性影響因素，恐怕我們很難看得更遠、走得更穩(wěn)。

一、學術出版質量有賴于學術水平的提升

毋庸置疑，學術出版質量的第一個要素就是學術研究成果的質量。正如很多專家提到，當前，影響我國學術出版質量的根源性問題之一就是中國學術研究水平整體不高。在中國社會快速發(fā)展轉型的今天，到處是急功近利的浮躁空氣，學術界也未能獨善其身，加之研究項目資助和評價機制還有很多眾所周知的不合理之處，導致相當一部分學者常年忙于項目申報和結題匯報等事務性工作，少有時間專注于課題本身去靜心研究和創(chuàng)新。比較直觀的結果就是，中國學者的論文數量急劇增長，已僅次于美國，達世界第二，但是論文整體質量不高，平均被引率竟然還不到世界平均水平。萬字上下的論文尚且如此，動輒幾十萬字的學術著作，作者不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又如何能保證質量？我們認為，學術著作應該是對重大成果有系統(tǒng)地理論闡述，而不僅僅是一個研究報告的簡單印刷。若干年前，耳邊就曾飄過學界老先生的感嘆：過去的學者十年出一本書司空見慣，現在的學者一年出十本書也不稀奇。當然，隨著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和科研組織模式的變化，現在的學者檢索參考文獻的效率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合作研究的產出效率也大大提升。但我想，學者在向出版社正式交稿之前，還是應該先慎重評估它的質量，想想出版之后會給自己的學術聲譽加分還是減分，特別是有些專家忙不過來會請研究生代筆，結果有的被出版社審查發(fā)現是東拼西湊的文字而被退稿，那情形實在是尷尬啊。

試問，在全球科研信息交流如此通暢的今天，除去少數有保密需要的專業(yè)領域，如果學術研究成果不具有世界領先水平，那么它的出版價值在哪里？如果用這個標準來衡量我們國內的學術出版物，又能有多少不是“學術垃圾”？

誠然，在科學技術領域，由于研究范式的相對一致，對研究成果的質量判定也容易達成共識；而人文社科領域，不太可能形成統(tǒng)一的研究范式，對學術成果的評價就往往存在很多爭論。但我們相信，只要是學術成果，都至少可以在學術圈的一定范圍內進行討論和評價，而且學術著作本身也是學術交流和討論的形式之一。從這個角度說，出版社既是學術成果的傳播者，也是學術研究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一部分，是提高學術研究水平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因此，出版社做好內容質量的把關人，是責任，也是持續(xù)發(fā)展的必然要求。這就是學術出版質量的另一個方面：出版社的編輯出版質量。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當前學術研究的跨學科現象越來越普遍，這對出版社的編輯素養(yǎng)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通常，規(guī)模較大的出版社更有能力合理優(yōu)化編輯學科背景，充分應對這種跨學科研究成果的出版工作挑戰(zhàn)。因此，學術出版機構無論是從經營實體看，還是從數據資源看，未來的整合都將不可避免。當然，隨著學術研究工作的快速發(fā)展，領域不斷細分，越來越多的前沿研究成果已經不是編輯在出版社內部就可以完成準確評價的，如何完善社外專家評審制度便成為學術類圖書出版社的當務之急。實際上，雖然，近年國內學術出版競爭日趨激烈，但一些學術強社借助其在學術界廣泛的專家資源，不斷調整完善學術圖書內容評價標準，提高編輯專業(yè)化水平，壯大社外評審專家隊伍，在選題規(guī)模不斷擴大的同時，確保了內容質量的持續(xù)提升，進而實現產品競爭力、品牌影響力和經營效益的全面提升。

二、學術出版需要廣泛的社會支持

隨著中國科研經費的快速增長，學術出版作為學術研究交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也從各種科研基金和出版基金中直接或間接地得到了支持，大批優(yōu)秀學術成果以學術著作形式推出，甚至形成了多個規(guī)模龐大的學術文庫，整體裝幀質量也顯著提升，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毫無疑問，高質量的學術出版有助于保存重大成果，規(guī)范學術研究，推動學術交流并促進學術進步。雖然高投入并不意味著高質量，但就圖書市場產出與回報現狀看，在沒有經費支持的情況下，越是前沿成果，其出版越是難以為繼。如何更加科學高效地使用這些經費，是值得我們關注和討論的。

首先，要重視發(fā)揮學術期刊的作用。中國很多學術期刊在從無到有的階段，都經歷過大師云集的輝煌，因而有很好的歷史影響，只是在社會轉型階段迷失了價值追求。如今，國家的科研投入，包括對優(yōu)秀學術期刊的投入大幅增長，可以部分解決期刊價值回歸的問題。然而，學術期刊發(fā)展的根本問題，也不是一味強調靠國家投入經費支持，要獲得可持續(xù)發(fā)展，還是需要學習國外出版巨頭的做法，通過整合優(yōu)質學術資源，提供高效咨詢服務為學者提供價值，從而獲得收益。只有中國學術期刊的價值真正提升了，中國的學術論文才會回流，也會對世界其他國家的優(yōu)秀論文產生吸引力。

值得提出的是，我國期刊轉制尚未完成，原有隸屬關系極其復雜，學術期刊很難通過市場進行兼并重組，難以優(yōu)化整合形成有更高價值的完整學術資源庫，更遑論如國際出版巨頭那樣提供高效的咨詢服務。因此，國家應加大對學術期刊群組建和支持的力度，而且越快越好。

面臨同樣問題的還有學術著作出版機構，雖然，國內出版集團一度遍地開花，甚至成功上市的也不止一家，但大多是以行政隸屬關系為紐帶組建的，業(yè)務范圍基本都是大而全，磨合至今形成顯著1+1>2效益的恐怕屈指可數。受益于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大眾圖書或教材的單品種發(fā)行量較大，任何一家出版社只要善于經營，單打獨斗都可能有較好的生存發(fā)展空間。但是，學術著作單品種銷售量少則幾百冊，多則幾千冊，出版機構投入巨大人力和資本，卻根本無法通過紙本書的銷售獲得相應回報，如果沒有相關出版經費的支持，一定是舉步維艱。畢竟，有實力通過其他高收益圖書補貼學術出版的，還是少數。因此，保證有學術價值的高質量出版目前還只能依靠有關出版經費支持。但是，長遠看還是要形成學術出版合力，提供更高價值的學術資源庫。國家應努力為學術出版機構打破藩籬、兼并重組創(chuàng)造條件，讓中國學術出版早日實現市場化。

當然，考察先進國家經驗不難發(fā)現，學術出版的可持續(xù)發(fā)展還需要來自政府、學術界和企業(yè)界等領域的社會支持，除了聯合設立學術出版基金以外，還可以通過各種形式參與或支持：政府、高校及科研院所應創(chuàng)造更有利于高水平學術成果產出的政策環(huán)境，特別對高校產業(yè)化發(fā)展和項目評估人打分要保持足夠警惕，在對待立項課題成果和自由研究成果、院士教授成果、年輕學者成果、著名機構成果和其他單位成果時，能夠一視同仁，同時精簡低水平重復的研究投入，給予高水平學者和年輕才俊全面保障，讓他們真正回歸研究工作，減少不合理的考核；學者則應積極參與期刊和圖書項目的評審、推薦工作，忽略作者頭銜而注重內容本身，幫助把好學術質量關，使得學術研究氛圍能夠良性循環(huán)，既鞭策知名學者出版精品佳作，也鼓勵年輕學者向最高水平看齊；而對企業(yè)來說，往往很有積極性通過支持學術研究和學術出版來傳播企業(yè)理念并提升品牌形象，甚至直接受益于對應領域的研究成果，但是要引導他們減少出錢蓋樓買硬件，而是把更多的資金投入到支持學術研究本身和學術成果的傳播上來。

三、學術出版的未來只能是國際化

身處中國經濟引領世界發(fā)展的時代，中國學術出版的未來在哪里？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不妨先分析下學術出版機構的可持續(xù)競爭優(yōu)勢是什么。個人認為，在一個充分競爭的市場，這種優(yōu)勢通常體現為出版社對學術成果的整合傳播能力。盡管，由于目前國內特殊的出版管理體制和學術成果評價機制，我國的出版市場還是相對封閉的，學術出版的競爭主要還是存在于國內出版機構之間。隨著國家對學術研究工作的投入持續(xù)增加，雖然市場也出現了強者愈強的資源集聚現象，但近年來學術出版還是整體呈現快速增長的態(tài)勢。

然而，國際各大出版集團密集搶灘中國、借助國際化渠道和先進整合能力實現的業(yè)務滲透，已經不容忽視。既然本文討論學術出版的出路問題，討論對象為國有出版機構也是不言自明的，因此，問題的實質就是國有出版機構如何應對日益加劇的全球化競爭。其實，這種狀況與20世紀中國改革開放之際其他行業(yè)面臨的情形非常相似，無數民族企業(yè)在還沒有足夠強大的時候就要考慮面對跨國公司的競爭。30年來，中國已經成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登上世界500強排行榜的中國企業(yè)已經達到100家；但令人尷尬的是，在Interbrand發(fā)布的受到全球專家普遍認可的最新世界最佳100大品牌排行榜中仍然找不到中國企業(yè)的名字，美國企業(yè)依然占據半壁江山，就連韓國也有3個品牌上榜。查看排行榜的指標體系，我們不難發(fā)現，中國企業(yè)的主要差距在于國際化程度不夠，深層次原因則是中國的文化還沒有成為被世界廣泛接受的文化。甚至，在國內自由競爭的細分市場中，位居行業(yè)品牌前列的仍然是外資品牌。因此，在文化影響力不夠和民族自信心不足的背景下，作為典型的文化產業(yè)，中國出版業(yè)想要真正走出去，難度可想而知。一方面，出版走出去有賴于中國文化的走出去；另一方面，出版走出去也是文化走出去的重要途徑。我們可以看到，近幾年國家出版主管部門正在以空前的政策力度推動這項工作，對于弘揚中華文化和增強民族自信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真正通過外方市場需求驅動的版權交易還不是很多，能夠在海外出版并產生較大影響的圖書更是鳳毛麟角。

就論文發(fā)表而言，從學術界到出版界都在抱怨中國學者過度迷戀SCI影響因子，高水平的成果都爭先恐后地往國外期刊上發(fā)。這一方面反映了我們科研管理評價機制缺乏智慧，另一方面其實也反映了學術交流全球化的強烈需求。因此，中國學術出版目前主要面臨兩個挑戰(zhàn)：一個是與國際出版機構在國內市場的競爭，另一個是在國際市場的出版競爭，這種競爭不僅包含對銷售市場的競爭，還包含對研究成果內容資源的競爭。盡管，前面描述的國際出版機構在國內的業(yè)務滲透已經不容忽視，如他們已經開始通過與國內出版社合作的形式直接向中國學者約稿，出版中英文版著作，但對國內學術圖書出版機構來說，因受到出版管理體制的保護，暫時還沒有在本土與國外出版機構展開全面競爭?？梢哉f，這正是國內學術出版機構優(yōu)化重組、做強做大的機會。我們必須放眼全球，去爭取最好的內容資源，為全球學者服務。只有具備世界一流學術成果的整合傳播能力，才能更好地為中國文化走出去服務。

與此同時，世界出版業(yè)目前還正處于洶涌而至的數字化轉型浪潮之中，學術出版更是被首先推上了潮頭。放眼國際出版巨頭，早已致力于提供與學術研究相關的數據庫及其他形式的學術咨詢服務，形成了新的競爭優(yōu)勢，他們的數字化收入已遠超紙本收入，而國內出版社短期內似乎還看不到轉型成功的案例。我們不禁要問，如果未來真的只有信息服務平臺這一種模式，那么這一領域是不是也會出現互聯網行業(yè)贏家通吃的現象，我們能成為那個贏家嗎？

總之，在信息技術日新月異和學術交流零時差的今天，只有世界領先的學術研究成果才具有足夠的價值，所以中國學術出版的未來只有三個字：國際化。當然，出版業(yè)的國際化，絕不僅僅是版權貿易和產品銷售，更重要的是在全球范圍內整合優(yōu)質出版資源，服務全球市場。從這個角度看，我們的路途遙遠，我們的時間緊迫，我們需要跨越式發(fā)展。

（作者單位：科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