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菜的存在可以幫人類生存,比如白菜和土豆,總會擺在餐桌上,有了它們,我們就可以挨過漫長的冬季;有些菜的存在可以告訴人們節(jié)氣的流轉(zhuǎn),春天的香椿和竹筍,冬天的蓮藕和馬蹄,夏天的黃花菜,秋天的菱角,莫不如此;而有些菜的存在能讓人類嘗嘗鮮,面對餐桌時可以發(fā)出“哇”的一聲驚嘆。芋頭花應(yīng)該屬于第三者。
說起來也有意思,我第一次接觸正宗的芋頭制品,竟然就是芋頭花,而所有的感覺都是從“癢”開始的。那還是在云南的姨外婆家里,第一次見到了這種奇怪的菜蔬——紫色的像臘腸一樣的稈上,拖著一個火焰一樣的苞片,其實主要吃的就是那個稈。我上手就要幫姨外婆摘菜,試圖扭掉咬不動的老桿,于是雙手沾滿了芋頭花的汁水。姨外婆把我支到一旁,囑咐好好洗手,我卻不以為意。結(jié)果,午餐開飯,就在大家為芋頭花蒸茄子叫好時,我卻用手蹭著頭發(fā),雙手正經(jīng)歷著一種不停不休,又深入骨頭的癢,這就是我第一次嘗到芋頭花的味道。
芋頭是中華大地土生土長的重要作物,早在戰(zhàn)國時代的《管子》一書中就有對芋頭的記載。考慮到寫書的人居于北方,而當(dāng)時的中國南部沒有文字記錄,我們甚至可以推想,人類吃芋頭的時間要比這個記載長得多。
說起來,芋頭是天南星科植物中少有的為人所食的種類,我們常見的此類植物或者為花(譬如紅掌、馬蹄蓮)或者為藥(譬如半夏、法夏之類),能滿足人基本生存要求的也只有芋頭了。《史記》中是這樣描寫芋頭的,“岷山之下,野有蹲鴟,至死不饑。注云:‘芋也。蓋芋魁之狀若鴟之蹲坐故也?!?。好家伙,這芋頭個頭大得像大鳥,都可以讓人至死不饑,長滿芋頭的地方在古人眼中恐怕算得上是桃花源了。
芋頭的特點就是在圓鼓鼓的球莖中塞滿了淀粉,可想而知,我們的祖先怎么會放過這種高淀粉高熱量的食物呢?我在肯尼亞的餐廳里,每餐都會碰到煮熟切塊的大芋頭,澆點咖喱牛肉醬汁,倒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雖說比不上小麥、水稻、玉米這些谷物界的大腕兒,但芋頭確實為世界上1%的人口提供了維持生命所需的碳水化合物。
如今,市面上的芋頭個頭大小口味都不盡相同,它們都來源于芋(Colocasia esculenta var. cormosus)這個球莖用變種,只不過在建設(shè)自己球莖“倉庫”的時候略有差別罷了。有的品種(魁芋類型)習(xí)慣修建大倉庫,于是只有一個碩大的母芋頭,這種芋頭以荔浦芋頭和臺灣檳榔芋頭為代表;有的品種(多子芋類型)喜歡建設(shè)小倉庫,并且子芋還要比母芋好吃,代表性的種類有白荷芋、紅荷芋;而另外一些品種(多頭芋類型)干脆搞平均化,不論子母芋頭長得都一樣,廣東的九面芋和江西的狗頭芋頭是其中的代表。
這些芋頭有白心的,有紫心的,還有紫白相間的檳榔心的。這些紫色都來源于花青素。如果要用紫色芋頭(紫薯同理)做餡料制作甜品,務(wù)必要避免用堿,花青素在堿性條件下會變成墨藍色,讓人大倒胃口。
不管長得如何,芋頭中都有黏糊糊的汁液,也有能麻人口舌,癢人四肢的能力,那是當(dāng)然,芋頭們怎么肯輕易放棄自己辛辛苦苦積攢的淀粉呢?
芋頭們的秘密武器藏在那黏糊糊的讓人不爽的汁液里面,汁液中有一種讓人發(fā)癢的物質(zhì)—草酸鈣針晶。草酸鈣這個詞大家可能并不陌生,曾經(jīng)有一則流言就是關(guān)于草酸鈣的—豆腐里面含有鈣,而菠菜里面含有草酸,兩者結(jié)合能形成草酸鈣,會在我們體內(nèi)形成結(jié)石。其實,形成草酸鈣倒是不假,不過不用驚慌,這種形成沉淀的草酸不會進入我們的血液,當(dāng)然也不會跑到尿道里形成結(jié)石。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我們喝菠菜豆腐湯的時候沒有感覺到麻嘴呢?那里面不是有草酸鈣嗎?答案是,菠菜豆腐湯里的草酸鈣同芋頭中的草酸鈣形態(tài)不同,芋頭中的草酸鈣會形成針狀的晶體,正是這些晶體會刺激我們的皮膚和各種黏膜引起瘙癢,甚至是水腫。
不過,這并不能阻止老饕們的嘴巴,人類用蒸煮烤等熱處理手段,成功馴服了芋頭中的草酸鈣針晶,并且順勢連難得一見的芋頭花也被納入了人類的菜譜。
芋頭開花并非常見的事情,我們吃的芋頭花其實來自于一種叫紫芋的植物(Colocasia tonoimo,有些人認(rèn)為紫芋是栽培芋的祖先,而有些研究人員更認(rèn)為紫芋本來就是一種芋,兩者的明顯差別在于紫芋的花葶是紫色的,而芋頭的是綠色的。更確切地說吃芋頭花,其實吃的是花葶,至于真正的花,在烹飪之前就被摘掉了。去除真正花的原因是里面的草酸鈣針晶的含量甚高,如果不去除,就要麻嘴巴了。這倒有點類似于吃新鮮黃花菜的時候要去除花蕊(因為含有高濃度的秋水仙堿)。
除去危險的部位之后,芋頭花就成了美味的材料。將蔥絲姜絲熱油爆香,處理好的芋頭花切段,混上切成條狀的茄子下鍋炒,待兩者略軟,盛出來裝盤上鍋蒸軟即可??谖吨氐目膳渖显颇袭a(chǎn)的昭通醬,那種麻辣鮮香的味道,絕對可以讓你體驗地道的云南風(fēng)味。
有朋友會問了,不用開花結(jié)果,那么多的芋頭是如何長出來的。這個不用擔(dān)心,芋頭們有強大的克隆能力,也就是說春天種下一個芋頭,秋天就能收獲不少芋頭呢。這樣的繁殖方式倒是跟原來的土豆有幾分相似,所以土豆還有個別名叫“洋芋”。
除了花,芋頭的葉子也可以入菜。這可能是我碰到的最迫不得已吃的菜了。那還是在貴州西南做實驗的時候,一個多月幾乎都碰不到青菜,沒有西紅柿,沒有土豆,連白菜都沒有,每天面對只有肉的餐桌著實痛苦,于是保護站院子里的幾棵芋頭就成了我們的救星??车粲箢^的葉子摘去葉片,留下肥厚的葉柄,再撕去葉柄的外皮,切段焯水就可以當(dāng)火鍋中的一道菜了。至于味道,就像是有點菜味的海綿,嚼在嘴里第一口還有點菜的感覺,再后來就是味同嚼蠟了。不論如何,芋頭葉子成了我科研生活的一段回憶,如果有機會,我還會再去嘗嘗這種特殊的蔬菜。
同芋頭一樣,魔芋(Amorphophallus rivieri)也是餐桌上的???,并一度被奉為健康靈藥,減肥圣品。第一次在野外看到魔芋的植株真的感覺有點魔幻,大多數(shù)植株只有一片傘狀葉子,葉柄上面還有迷彩花紋,它們像芋頭一樣的塊莖埋在土層之下等待人們?nèi)グl(fā)掘。
說起來,魔芋跟芋頭還是表親,它們同屬天南星科的植物,只是魔芋并不像芋頭那樣整塊出現(xiàn)在我們的餐桌之上,而是被加工成了各種制品——魔芋豆腐、魔芋粉絲、魔芋結(jié)等等。不管是哪種制品,咬在嘴里的第一感覺就是,這東西真的不是肥肉嗎?它們還真的不是肥肉,并且跟肥肉的成分完全不同。魔芋制品所含的主要成分是魔芋多糖,跟海帶的成分倒是接近,這類物質(zhì)很難被我們消化吸收,在帶來一定的飽腹感的同時,還能刺激腸胃蠕動,所以把它們當(dāng)成減肥食品倒也合適。只是,每天面對一堆大肥肉口感的魔芋,相信減肥的朋友也會受不了的。
除了芋頭、魔芋、芋頭花,我們生活中還活躍著一種叫芋非芋的植物。除了名氣最大的洋芋(土豆),香芋(Dioscorea alata)大概是排名第二的植物了。香芋味的冰激凌,香芋味的派都是甜品圈的寵兒。只是香芋并非是有香味的芋頭,從分類上來說,它們跟芋頭根本不搭邊,倒是跟鐵棍山藥是一家子——同屬于薯蕷科的植物。香芋只適合生活在濕熱的熱帶區(qū)域,東南亞是其主要產(chǎn)區(qū),在我國大部分地區(qū)并不多見。
另外需要說明的是,香芋本身就是紫色的,香味也來自于自身。粉嫩的質(zhì)地,特殊的香氣,加上天然的紫色,天生就是為甜品準(zhǔn)備的。還是要提醒一下,要想維持靚麗的色彩,就千萬不要放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