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去學(xué)會愛

石頭也有熱血沖動嗎

我從荒蕪的草叢中撿起

它像一塊新鮮的豬肝

我觸碰到了它的柔軟

和小小的跳動

還有火焰

一塊石頭

什么形狀的日子不好過

偏要讓自己成為一顆心

它可以選擇有棱有角地存活

受傷的是碰它的人

或者做一塊鵝卵石

被一汪清水滋養(yǎng)

被腰肢細軟的綠草撫摸

有心的日子不好過

特別是一塊石頭

它要違背自己冷漠、堅硬、無情的本性

窗子是房間的靈魂

找尋一間房其實是找尋一扇窗子

靈魂只關(guān)注房間的高度

一個人是否有窗子，窗子是否打開

材料無關(guān)重要，哪怕是一間紙房子

一個窗子接近地面的房間

它是喧鬧的，充滿欲望的

便于有人越窗入室，悉數(shù)偷光

一個關(guān)閉窗子的房間，越高自閉癥越嚴重

沒有那么長的思想榔頭幫助砸開

我向往窗扉洞開的人，越高越值得我仰望

他們的靈魂是敞開的：通透、開明、干凈

與飛鳥、云朵、晨曦、月亮、星星

輕風(fēng)、陣雨、晚霞等流動的事物交流

與一扇扇敞開的窗子互換思想

他們偶爾的關(guān)閉只是為了打開得更遠

被時光布匹裹著的萬物

時光布匹里只有嬰兒

植物嬰兒，動物嬰兒，非生物嬰兒，不明物種嬰兒

矮如螞蟻的，音如洪鐘的，壯如山洪的，飄忽如霧的，直指摩天的

爬的，走的，跑的，飛的，藏的

人的白、黑、黃、棕色面孔，海洋的藍面孔

樹木的綠面孔，建筑的灰面孔，汽車的金屬面孔

安坐的，奔走的，慵懶的，抱成團的

一塊接縫的白布匹黑布匹包裹著萬物

黑布匹上的嬰兒閉著眼也有睜著眼的

白布匹上的嬰兒睜著眼也有閉著眼的

有在哭有在笑有在夢囈有在用言語把盞

白布匹上繡有太陽的大紅花朵兒

黑布匹上繡有月亮的白蓮花

白云的被子疊放在仰望的高處

花鳥魚蟲、雨雪雷電是放在季節(jié)抽屜里的玩具

當有一天我們被時光的布匹抖落

塵埃一樣從星星的漏洞里掉下

我們才長大至蒼老

歷史是永遠的嬰兒

沒有誰從布匹之外伸進一只手

把這個胖嘟嘟的嬰兒抱走

利川山水多寂靜

你們來，它們也是寂靜的

一片山撐著一方天空，不走不動

用堅守鑄就永恒的風(fēng)景

看看騰龍洞

就知道利川山水寂靜有多深

有著世界上最大的空洞和最悠長的回聲

看看地下河

就知道一首民歌穿越的長度

一場激光秀，是山水的一場聊齋

一臺土家族歌舞，是它們堅守的文化

因為寂靜，才有了一個個保存完整的寨子

因為寂靜，才有了一棵被稱為植物活化石的水杉

山水是寂靜的，人文也是不喧騰的

大水井，魚木寨，龍船水鄉(xiāng)，蘇馬蕩

無論你怎么輕呼這些名字

它們都大美無言

在這里你只能領(lǐng)略神性

連綿的山舉著連綿的綠帽子

只與白云語

一條公路和一輛汽車讓人群走近它們

卻不能讓人群擁有它們的高度

和虛懷若谷

舟過地下伏河

有那么多立方從未見天日的水

它們也是八百里清江的一支

隱藏的一支

深居在大大小小溶洞中

像埋名隱姓的高士

終日對著石壁彈琴

洞內(nèi)石柱、石筍、石花、石幔

就是它們開門所見菊

而不甘寂寞的紅塵中人

總是驚醒它們的千年夢

我們喜歡喧嘩

為何要探訪它們的幽靜

我們喜歡繁盛

為何想穿越它們的寒涼

民歌是一支燃起的火把

那些深埋在洞中逶迤5000米的白銀

那么多人用手捧起

卻帶不走一兩

愛人就是我們的影子布袋

我們用雙足提著它

前進 左右或者后退

這個黑色的有足夠彈性的袋子

被隨意拉長和縮短

所有的光線

太陽、月亮、星星及燈火

哪怕別人門縫漏下的

都從臉頰、胸腹、大腿、足踝

一一流到袋子

它收集每一處細小的光陰

不泄露

回憶鼓鼓的

于黑夜艱難地卸下

從此我們有了甜蜜的絆腳石

我們提著滿滿一口袋

時光的金銀玉器

匆匆地趕路

最后把自己也放入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補丁

帆是流水的補丁

植物是大地的補丁

羽毛是鳥兒的補丁

飛翔是天空的補丁

五顏六色的花縫補著綠葉

心縫補著身體

生縫補著死亡

太陽是云彩、谷物、勞作的補丁

月亮的一小塊

補在世世代代詩意的缺口

星子是天空人們充滿探究愿望上

朵朵鏤空的梅花

經(jīng)歷是生命河流的花布頭

語言是沉默的棉布

愛情是眼神的絲綢

財富是生存的燈芯絨

友誼補在細水長流

衰老補在季節(jié)長卷

我們熱愛生命

其實是愛著補丁

如果沒有這些名目繁多的花兒

一切一切都是千瘡百孔

一棵樹就是一座最后的村莊

每一片葉子是大同小異的村民

繼續(xù)村莊里的原始生活

不雜交，不嫁接，鄰里經(jīng)常走動，結(jié)娃娃親

麻雀牽媒，毛毛蟲抬嫁妝

一片葉子與另一片終身匹配

生火炊煙，開花結(jié)果

日子借助風(fēng)也只能蹦三寸高

雨來了壓三寸低

陽光是它們耕種的良田萬頃

它們也向往搖曳在城市的街道

成為高樓大廈的一綹劉海

月黑風(fēng)高夜選擇集體出逃

開始嘩啦啦地跑

天亮了還在樹枝的老舊房子

楊樹的葉子想成為公園里洋樹上的鐘點工

桃樹的葉子想擺脫桃花運

成為寫字樓里富貴竹上的一片

李花想涂上霓虹燈一樣的各色眼影

槐花想成為城里的小三，移栽到玻璃房

每一片葉子長在宿命的樹上

永遠擺脫不了自身的脈絡(luò)

結(jié)的果實也只能長出相同面孔的葉子

落了成為大樹村莊的一片小墳塋

像白云的一次小產(chǎn)

一場沒有長大的雨

就像無數(shù)個被扔掉的嬰兒

車窗外是白晃晃的肉身

我看見天空父親沒有什么悲傷

一會兒就變得明亮

他一生要生育的雨水太多

夭折的，走失的，江河抱養(yǎng)的

被一些花和葉收留的

還有被許多人的內(nèi)心抱走的

它負責(zé)生，大地負責(zé)養(yǎng)

大地的碗盞盛滿雪

1

這些長在水里的植物

一年熟一次

稻谷豢養(yǎng)身體

雪豢養(yǎng)精神小獸

日子冷熱交替

從地上的河流

到天上的一朵云

又回到地上

只有經(jīng)歷了這些

才能收獲思想的萬千花朵

剛出生的孩子

一滴水 柔軟、潔凈、透明

還沒有成形

青春期就是被熱情蒸發(fā)后

飄浮在空中的水汽

美妙成一片云

冷峻的中年才有粒粒晶瑩

有了雪就有了梅香

就有了翠柏森森

就聽到了春水湯湯

2

每一場雪都那么相似

如同光陰

靜靜地覆蓋

那年那場雪在誰的眼睛閃爍

睫毛長長

曾經(jīng)棲滿幸福的小精靈

我不知道母親和我的回憶是否相疊

是否有著相同的白色

相同的鏡子

那些結(jié)了冰的河面

停留著鳥雀烏黑的小眼珠

一場北風(fēng)縮了誰的衣頸

世界的頁面被一場雪花刷新

新的腳印敲上

3

去年的梅香如此馥郁

去年的雪水如此綿軟

繁華落盡

我希望還有人藏我于瓶中

那年的雪

那年的梅

盡收眼底

再以一杯茶的形式還魂

4

從漫天飛舞中而來

用清涼的小唇

吻你的左耳根

吻你的右耳根

如水的身子俯在你的發(fā)際上

吹氣如梅

讓你耳根癢癢

雙頰頓生胭脂色

聲音吹彈可破

不消幾日

春水汩汩

你心中的桃花開了

5

另一場雪赴冷蹈冰

誰的愛這樣連綿、決絕

為了愛你

讓千萬顆心降落塵埃

植物非植物、動物非動物

丑陋美好、富有貧窮

清一色開花

清一色喊出“晶瑩”那個詞

為了愛你

絲弦不絕

為了愛你

褪掉萬千雪衣

天空只盛下裸云

大地眼睛溫良

滿含感激的淚水

機帆船的尾巴消失在一個時代

緩慢的日子里渴望速度

就像觀看一場運動會

我們泡在靠岸的河水中

看機帆船怎樣百米沖刺

速度賽過龍舟

河水翻新 我們興奮異常

在機帆船激起的水花里一起一伏

它是我們看到的除了拖拉機外惟一快的事物

飛鳥在我們看來也是慢的

在鄉(xiāng)村的草垛停留

在地下覓食

旁若無人

只有機帆船勇往直前

背上馱著湖草、野蒿或者稻谷

植物的芬香里混著柴油味

一種雜交的、野性的生猛氣味

在這個快速時代

一切都成了脫弦之箭

機帆船是緩慢的

陳舊的

村莊只比它緩慢、陳舊二分

一起成為我們懷念的慢

蘆葦花

沒有誰比它們更招搖、旁若無人的了

它們爭先恐后從大地的袖管冒出

喃喃一些白綠或褐色的碎語

從未經(jīng)梳理成句

或重復(fù) 嗦

或含混不清，被風(fēng)吹散

即使有一、二句被流水逗咬著

也被推送到更遠的寂寥

偶爾撿拾到的人

從旅途張開眺望的眼

他們看到一群凌亂、野性的美

被夕陽托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