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崖

向一只羊懺悔

□寒 崖

兒子安靜地睡在我身邊，他均勻的呼吸吹在我的臉上，涼涼的、癢癢的?？赡苁菈舻搅碎_心的事情，他的小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赡苁俏铱康锰?，他有點(diǎn)熱，于是，他一翻身，小胳膊小腿就露了出來。

雖然是臘月，但在深圳，這幾天夜里的溫度也有20℃，我只拉了下被子，給他蓋著了小肚子?？粗⒆咏】悼鞓罚鳛槟赣H，我也感到幸福和滿足。

如果在老家，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滴水成冰的季節(jié)。想到老家，我突然想到一只羊，一只普通的母羊，一只懷著孩子的母羊。

十年前，也是這個時候，我放寒假，因?yàn)槟赣H忙，我就自告奮勇去放羊。放羊其實(shí)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簡單，羊不認(rèn)識我，我也不知道它們的習(xí)性。我想讓它們往西，它們卻往東，我想讓它們在一起，它們卻分散得很遠(yuǎn)，我只好不停地追著羊跑，把走散的羊往一起趕。

有一只大公羊走得很快，它不吃草，只顧“嘚嘚嘚”地跑，別的羊在河南岸，它卻跑到了河北岸，還有幾只羊走得很慢，一點(diǎn)都不急，想讓它們在一起很難。一天下來，把我累得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

晚上回家，我向母親訴苦，說那些羊不聽話。母親說，放羊很簡單，不用跟著羊跑。它們喜歡就聚在一起，不喜歡就各自散開，你只需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讓它們各吃各的草，只要不吃別人的莊稼就好。

過了幾天，我掌握了一點(diǎn)技巧，也就沒那么累了，放羊的活也就一直擔(dān)了下來。

過完年，人們開始拜年，路上車和人多了起來。一天晚上，我趕著羊往家里走，那只大公羊跑得最快，看我還在后面離它很遠(yuǎn)，它就跑到人家的麥地里啃麥苗，好幾只羊都學(xué)著它的樣子跑到地里去，我跑過去把它們趕出來，再去趕后面的羊。結(jié)果，有一只羊怎么都不走快，氣得我拿棍子使勁打它……

第二天，羊群剛被我趕到河邊，那只被我打的羊就生了小羊，結(jié)果三只小羊都是死的。母親說太可惜了，再有十來天，它就要生了，卻在這個時候流產(chǎn)了。我也終于知道它為什么總是不走快了。

為了擺脫責(zé)任，我說那羊不聽話，別的羊都跑到地里了，它還在那里慢騰騰地挪。母親沒有怪我，她說我能幫她干點(diǎn)活，已經(jīng)很欣慰了。

此后，我每天趕羊出來的時候，那個流產(chǎn)的羊媽媽也跟我出去，每次走到它生產(chǎn)的地方，就站在那里“咩—咩—”地叫，累了，就臥在那里，不吃草也不喝水。

是我害它失去了孩子，我很難過，拔了些青草放到它嘴邊，它不理我，用盆子端水給它，它也不喝。晚上回家，媽媽就拿來些玉米拌點(diǎn)麥麩子端給它，它吃兩口，就擺開了頭，“咩—咩—”地叫，那聲音很柔和，像母親在呼喚自己的孩子，但在我聽來，很是哀怨。

后來，我開學(xué)了，也就離開了家。暑假回家的時候，母親做了一份羊肉，我一下子就想到那只羊，眼淚就下來了，怎么都吃不下。

十年后，在南方的冬夜，看著熟睡中的孩子，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只羊，是因?yàn)槲业木壒?，它沒能成為一個幸福的母親，我忍不住淚流滿面。

十年后，我不再是個性急的孩子，也不再是推卸責(zé)任的學(xué)生妹。孩子讓我懂得了母愛和溫柔，生活和工作讓我懂得了承擔(dān)和責(zé)任。在這個冬夜，我向故鄉(xiāng)十年前的那個羊媽媽深深地懺悔！我祈禱世界上所有的母親永遠(yuǎn)都不要再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原載《雜文選刊》2013年6月上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