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婉潔
一棵樹
第一棵樹時常被描繪得極致,
在各種地方,被抒情,寫生,
把它的棱角嫁接入各種情境的構(gòu)造,
這已是慣常。
第一棵樹已不記得自己是樹,
它變成佛陀陷入自己的幻法,
以千萬億苦難的想象,定義自己真身。
第二棵樹則一直安靜守在第一棵樹投射下陰影的位置,
它忘我地投入屬于它的
影子的自身,天生的黑斑,緘默
所有藤葉的舒展皆透著幽暗,自然而深邃
胃部,不老不死的靜謐輸送于每一處根的生長。
第二棵樹也不知道自己是樹。
一切春榮秋枯由大地安排,
一切春華秋實由后人栽種。
第二棵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說,長久以來
它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思考自己是什么。
第一棵樹是歷經(jīng)千生萬死的樹,
第二棵樹是永遠(yuǎn)不老不死的樹。
第一棵樹和第二棵樹,是同一棵樹。
喉嚨哽著一根刺,天久久黑不下來
白日的頭疾總會在夜間得到治愈。他的意義就在于
黑夜炮制出的沉默的翻滾,勁風(fēng)
出沒于他意識的狂草,在河流中盛舉喧嘩。
他有至善的理想——一種死?!鄣莫M縫中穿行求生。
前額不停顫動。這些在工廠重復(fù)絕望的日子
“生活就是一場死去的過程。”
他語境里的進行時態(tài),摻雜著愛情破碎尖銳的片段
不幸只是一時囈語,血液往透明處流動。已沒有比這更好。
人們是無知而變形的,對這些人索取真理,另外一些人
他們迫切需要鄉(xiāng)村醫(yī)生的針筒,在他們體內(nèi)
注射緩解死亡的藥劑。
然而波浪休止在停滯的云間。天始終不黑。
傍晚點燃了火刑的柴垛,綢裙的拒絕穿過亂葉飛旋的軌道
在他失聰?shù)亩淅锇烟摕o擴展成另一個幽靈的城堡。
這個夜晚不達的時刻,他頭顱里的石塊巨大
不真切的安撫。孤獨。
所有,
這一切,
都只因他無法完成的一個閉上眼睛的動作。
途 徑
你的意志和真理已經(jīng)到達。你說
你終于可以潛游去。
我知道。?;辏愕?,我知道。
在你骨架四周,流動的藍(lán)鯨的血脈
來自你的永動和休止
而我常常如鷗鳥的展翅一樣,
在背上扛一道閃電,對抗勒住我的神
你是我疼痛與疼痛之間的證明,
唯一的救贖就是寄生。
你知道。孤獨,我的,你知道。
通向真理的道路只需要一道窄門。
因而朝向你的途徑我不要坦途,
我只要我的未完成意志,任你用歲月把我
和你之間的距離無限拉長。
而今我便常常坐在海邊
一邊懷念,一邊吃著時光的鹽
底下的礁石是一條抵達你我的途徑
秘密的。任何人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