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寧
我什么時候死的
□徐 寧
長假期間,余子衡到外地待了幾天。他不是去旅游,而是利用這幾天去做兼職。
余子衡從火車上下來,沒覺得有什么異樣,照樣人流如織、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你來我往。他攔了幾次出租車,司機都不睬,只好坐公交。正巧,遇見一個熟人,欣喜地打招呼,那人卻熟視無睹、無動于衷。他以為人家沒聽到,拉了一把,手卻穿腕而過。這是怎么回事?這時,車內(nèi)有人擠過來,正想躲避,那人卻徑直穿過自己身子過去了。
到底怎么了?余子衡百思不得其解。下了車回到家里,進樓道、開鎖、進門也沒什么不同,卻見中廳迎門處掛著自己一張放大的照片,周圍鑲著黑框,他知道,只有死人才有這種待遇。
進了臥室,又見一男一女坐在床上,老婆正嚶嚶地哭,單位同事小劉摟著她的肩輕輕撫慰。
小劉說:“嫂子節(jié)哀,大哥走了,我會照顧你一輩子?!?/p>
妻子說:“就覺得對不起他。他活著不容易,為家庭東奔西走的?!?/p>
小劉說:“斯人已逝,活著的人還要堅強生活。思雅,其實我早就愛你、喜歡你,你幸福,大哥在九泉之下也會含笑開懷。”說著把老婆扳倒在床上,開始親吻。
老婆很勉強地拒絕著:“這不行,我要發(fā)火了。”
最終還是順從了,然后開始寬衣解帶。
余子衡大怒,我什么時候到九泉了,我還含笑開懷?他大喊一聲:“住手,你們這對狗男女!”
倆人就像沒看見、沒聽見一樣繼續(xù)著。他更加暴怒,沖向前去拳打腳踢,但動作做出來,仿佛觸之無物,對方也渾然不覺。就像對電視里的人物采取行動一樣,甚至連觸及顯示屏的感覺也沒有。
他無法看下去,狂奔到中廳,想把這里的東西紛紛砸爛,結(jié)果就像一個空氣人一樣,對什么也毫無作用。
他頹然地坐在了沙發(fā)上,第一次認真、嚴(yán)重地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自己確實死了!但隨即想到:我是什么時候死的?
他是個碩士,雖然是學(xué)工科的,有時也會思考一些哲學(xué)和形而上學(xué)的問題。曾經(jīng)設(shè)想過:如果一個人走在路上,突然被一顆子彈擊中眉心,這個人會毫無痛苦地死去,但意識會不會也戛然消散呢?當(dāng)時的結(jié)論是,很可能這個人不會意識到自己死了,以為什么也沒發(fā)生,還會繼續(xù)活一段時間,一直到知道自己死了為止。如果是這樣,自己肯定也遭遇了類似的死法。
他開始仔細地回想這一個星期的每一個細節(jié),判斷哪個時段出了問題。
莫不是在工作過程中突發(fā)心肌梗死?但又不像,因為從開始到結(jié)束,他一直對每個工作細節(jié),甚至吃飯、回賓館睡覺都記憶如新。
莫不是在廠方的招待過程中飲酒過多或喝了假酒中毒了?也不像,因為雖然醉過幾回,但都記得第二天醒來后依舊精力充沛。
莫不是睡夢中猝死了?他高大肥胖,自然愛打呼嚕。醫(yī)生說,打鼾不是小病,最容易在熟睡中窒息死亡??擅刻煸绯坎欢及踩褋恚┮?、盥洗。不如此,哪里還能這么衣冠整齊。
要不就是有人見財起歹心,背后給了自己一榔頭或一悶棍?試車成功后,廠方一次性給了他10萬元的報酬,難免有人覬覦??墒遣惶赡馨。X直接打進了卡里,信息社會,哪還有人攜帶這么多現(xiàn)金招搖過市,也沒人傻到為隨身的幾百元殺人越貨。
如果不是這個時間段,那就是說早在這次出差以前自己就死了,又如何解釋這以后依舊能和活人打交道?也許,只要自己不認為死了,別人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依舊交往如常人;也許,出差的那個地方和廠家原本也是異度空間。
想破了頭,還是回憶不起來到底哪個時段出了問題。
他想,也許現(xiàn)在生活壓力太大了,要買房,要買車,要還貸,還要一心一意過得比別人好,早就進入了“忘我”狀態(tài),丟失了自己。活著沒有自己,死也稀里糊涂。
還沒等想透這個問題,就覺得魂魄開始飛散,甚至看到身形一點點地湮滅。
所謂“不住于相”。知道自己死了,等于又找回了自我。既然住在了“死”上,是斷然“活”不成了。
(原載《微型小說月報》2013年第9期 黑龍江姚志德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