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錦厚
(四川大學出版社,四川成都610041)
駁《盟主魯迅也是左的》并請教《炎黃春秋》——也以梁實秋為例
王錦厚
(四川大學出版社,四川成都610041)
一向喜歡刊發(fā)“奇文”的《炎黃春秋》,2014年第4期在“一家言”欄目里發(fā)表了《盟主魯迅也是左的》,作者畢克官,一位漫畫家,大概頗具影響!《炎黃春秋》編者特將其“遺稿”公諸于世,挑戰(zhàn)魯迅,挑戰(zhàn)毛澤東。
“遺稿”聳人聽聞地寫道:
作為盟主,動不動就給一位文化名人上綱上線到政治問題,甚而視為敵人,這就不僅僅是一般情緒偏激的問題了。長期以來,人們(包括毛澤東)談論的多是魯迅對左聯(lián)的積極影響和積極作用,我理解為,魯迅的極左,對左聯(lián)乃至整個文藝界絕非好事,左聯(lián)失去的是眾多同盟者,高興的自然是真正的敵人。
……
以我的認識,被魯迅先后罵過的眾多文藝家,像徐志摩、胡適、梁實秋、戴望舒、蘇汶、林語堂、施蟄存……等等,絕大多數(shù)都屬于張聞天所說的“革命的小資產(chǎn)階級”文藝家,是屬于無產(chǎn)階級“革命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同盟者。只是存在不同文藝見解,在魯迅和左聯(lián)人士眼中成了革命的對立面。
張聞天所說是否對,暫且不論。
畢先生為之辯護的“徐志摩、胡適、梁實秋、戴望舒、蘇汶、林語堂、施蟄存”等等……真屬于“無產(chǎn)階級‘革命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同盟者”嗎?是魯迅“罵”走了他們嗎?
“史實”到底如何?!
畢先生僅舉“三例”進行一些回顧。舉“例一”是梁實秋,好,我們就以梁實秋為例來說吧!梁實秋是魯迅的主要論敵,這是誰都知道的。梁實秋何許人?新月派的文藝理論家、批評家。一貫自稱是“反共分子”(梁實秋:《悼念左舜生先生》《梁實秋文集》第三卷200-201頁),聲言“任何人都不能和政治脫離關(guān)系”。(梁實秋:《學生與政治》《中央周刊》四卷三十八期)
臺灣《聯(lián)合文學》主編,他的好友丘彥明女士在他八十五歲時對他作過一次專訪,書面提出了二十二個問題,梁一一作了回答。其中一問是:
您年輕時很喜歡政治,在兩個報紙寫社論。您在二十幾歲就反共,為什么?后來您又絕口不談政治,為什么?
梁答道:
個人之事曰倫理,眾人之事曰政治。人處群中,焉能不問政治?!瓕τ谡?,我有興趣,喜歡議論。我向往民主,可是不喜歡群眾暴行;我崇拜英雄,可是不喜歡專制獨裁;我酷愛自由,可是不喜歡違法亂紀?!?/p>
我早年思想即偏向于保守,就讀哈佛大學時,讀穆爾教授(P.E.more)一部論文集Aristocracy and Justice,深佩其卓識。民國十八年我就譯了此書中的一篇《資產(chǎn)與法律》,發(fā)表于《新月》的某一期上,(現(xiàn)收在皇冠出版的《雅舍譯叢》)。我那時即已認定私有財產(chǎn)是文明的基礎,反對財產(chǎn)私有即反抗文明。此一基本認識迄今未變。(梁實秋:《豈有文章驚海內(nèi)——答丘彥明女士問》《聯(lián)合文學·還鄉(xiāng)·梁實秋專卷》中華民國七十六年十二月)
“反對財產(chǎn)私有即反抗文明”,這是他反共的立足點。
“二十幾歲就反共”,一點不假。稍稍瀏覽梁實秋的簡歷,即一目了然:
24歲,1925年夏,在美國,與聞一多、吳文藻等人發(fā)起成立“大江會”,梁實秋主編《大江季刊》,“標榜國家主義,反對以階級斗爭為出發(fā)點的共產(chǎn)主義”。
1926年,本著這樣的信念回到中國。先后在北京《晨報·副刊》發(fā)表《現(xiàn)代中國文學之浪漫主義的趨勢》《文學批評辯》等,宣揚人性論,招惹新文學;1927年,26歲到上海,接連發(fā)表《北京文藝界之分門別戶》《華蓋集續(xù)編》,配合現(xiàn)代派陳西瀅等,招惹魯迅,認定魯迅是北京文藝界的“盟主”,給一個謚號“雜感家”。不久,覺得“‘雜感家魯迅先生’一語有毛病,應稱之曰‘短評小說家’。”“故亦特制”‘短評小說家’這頂帽子給魯迅先生且戴一戴”。(梁實秋:《魯迅的新著》1932年12月3日《益世報·文學周刊》。)同時編輯《時事新報·青光》,發(fā)表大量所謂“不嚴重的文字”:“閑話”“絮語”“怒恕”,“譏諷”“丑陋”“和各式各樣的笑聲”并將其中的部分文字收錄編輯,以《罵人的藝術(shù)》一文為書名,由新月書店出版發(fā)行?!读R人的藝術(shù)》文中寫道:
古今中外沒有一個不罵人的人?!?/p>
我做此文的用意,是助人罵人,同時也是想把罵人的技術(shù)揭破一點,供愛罵人者去參考。
可見,梁實秋早就在鉆研“罵人的藝術(shù)”。該書便是梁實秋研究罵人藝術(shù)的成果,也是他罵人經(jīng)驗的小結(jié),更是他要繼續(xù)罵人的宣示。
1928年,27歲,在上海結(jié)識了青年黨的首腦左舜生等人,成為好友。在與羅隆基談青年黨的黨綱時,曾建議該黨黨綱應補充:“所謂‘廢除私有財產(chǎn)’乃是共產(chǎn)黨基本信仰,絕不可作任何形式附合”。還受邀到該黨所創(chuàng)辦的培訓學?!爸袑W院”擔任英文教員。從此,與青年黨李璜、左舜生一伙關(guān)系更為密切,并“一度加入提倡國家主義之中國青年黨,現(xiàn)尚存入黨志愿書”。(沈云龍:《南通·上海·東京——追憶抗戰(zhàn)前陳啟天先生二三事》《民國人物傳·梁實秋》第十二冊。)梁雖然一直隱諱了參加青年黨一事,但后來還是坦陳自己和左舜生、余永菊“同樣是反共分子”。難怪他在悼念左舜生的文章中寫道:
因為這個關(guān)系,我經(jīng)常和舜生先生見面,海闊天空,無所不談,而主要話題則是反共。(梁實秋:《悼念左舜生先生》《梁實秋文集》第三卷200-201頁)
梁實秋反共與一些對共產(chǎn)黨有誤解的知識分子是大不相同的,很自覺,不僅停留在口頭閑談上,而是付諸于實實在在的行動上:辦刊物,寫文章……從思想戰(zhàn)線,意識形態(tài)方面向左翼、向共產(chǎn)黨發(fā)起挑戰(zhàn)。《新月》創(chuàng)刊,作為推手的梁實秋“挺身而出”,與魯迅搏擊。
關(guān)于這方面的情況,他在后來回憶中說:
我首先在《新月》上對圍攻者施以報復。我記得在二卷一期開首插進一篇《敬告讀者書》,重申我們的態(tài)度,內(nèi)中有一句話是我所不能忘的。我說:“我們?nèi)萑桃磺?,就是不容忍那‘不容忍’的態(tài)度。”……下面是我寫的《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我在這文里直接駁難“普羅文學”的論據(jù),其實也就是觸到了“共產(chǎn)主義”的要害。但是并未涉及魯迅個人??汕蛇@時候魯迅譯出了一本《文藝政策》。我買來一看才知道是蘇聯(lián)文藝政策,是共產(chǎn)黨的文藝政策,而其譯筆之硬澀難通,實在驚人。于是我又寫了一篇《魯迅先生的硬譯》排在卷末。魯迅先生以我的兩篇文章有“首尾照應”的作用。便寫了他的回答《論文學的階級性與“硬譯”》發(fā)表在他所指揮的一個刊物《萌芽》月刊第二期里。這是魯迅與我糾葛的開始。(梁實秋:1941年11月27日重慶《中央日報·平明》,收《梁實秋文集》第七卷534-535頁)
這里,梁實秋的記憶有誤:他的《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魯迅先生的“硬譯”》,不是發(fā)表在《新月》二卷一期上,而是刊發(fā)在他獨自編輯的《新月》二卷六七期合刊上;這也不是“魯迅與我糾葛的開始”,他和魯迅的糾葛早就開始了。
他的《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魯迅先生的“硬譯”》,不僅僅“招惹”魯迅,“挑釁”魯迅,而是把矛頭直端端對準“共產(chǎn)主義”。
特別是他獨自擔任《新月》的編輯后,簡直是迫不及待。“獨自”編輯的二卷六、七期一下就拋出了《文學是有階級性嗎?》《論魯迅先生的“硬譯”》,“招惹”魯迅,“挑釁”魯迅。
《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抓住盧梭“資產(chǎn)是文明的基礎”的論述,宣稱“不肯公然反抗文明的人,絕沒有理由攻擊資產(chǎn)制度”,竭力證明“資產(chǎn)制度永生”,反對利用任何形式攻擊資產(chǎn)制度,特別反對奪取政權(quán)?!盁o產(chǎn)者本來并沒有階級自覺,是幾個富于同情心而又態(tài)度偏急的領袖把這個階級的觀念傳授了他們”,“錯誤在把階級的束縛加在文學上面”,鼓吹“文學就無階級的區(qū)別,‘資產(chǎn)階級文學’,‘無產(chǎn)階級文學’,都是實際革命家造出來的口號標語”,“結(jié)論是不承認文學的階級性”。
《論魯迅先生的“硬譯”》,表面上批評魯迅所譯的《文藝與批評》一書“內(nèi)容深奧,文法艱澀,句法繁復”,“讀這樣的書就如同看地圖一般,要伸著手指來尋找句法的線索位置”,“比天書還難”,實際指向魯迅所領導編輯出版的“科學的文藝理論叢書”等一系列無產(chǎn)階級文藝理論,透露了他對馬克思主義傳播的“?;蟆迸c“恐慌”,意欲消除其影響的野心。
這期刊物是經(jīng)過精心策劃的,無論是所謂“爭自由”的文章,還是所謂“文藝批評”,都是“互相照應”的。魯迅便根據(jù)“互相照應”的特點,將兩篇文章合二而一,撰寫成《“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予以回擊。文章一開始就明確地指出:梁實秋的文章是新月派“有組織”的行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辦法,駁斥了他攻擊的所謂“誤譯勝于死譯”,“硬譯”,“比讀天書還難”,“誤譯”讓人讀了還能“落個爽快”的謬論,且用歸謬法,對其“抹殺階級性”,“作者的階級性與作品無關(guān)”,“好作品永遠是少數(shù)人的專利品,大多數(shù)永遠是蠢的,永遠是與文學無緣的”種種謬論,予以批駁,用無可辯駁地論據(jù)予以戳穿,指出:
文學不借人,也無以表示“性”,一用人,而且還在階級社會里,即斷不能免掉所屬的階級性,無需加以“束縛”,實乃出于必然。自然,“喜怒哀樂,人之情也”,然而窮人決無開交易所折本的懊惱,煤油大王那會知道北京撿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饑區(qū)的災民,大約總不會去種蘭花,像闊人的老太爺一樣,賈府上的焦大,也不愛林妹妹的。(魯迅:《“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魯迅全集》第四卷204頁)
公開、明確地聲稱:自己譯書乃是“從別國里竊得火來,本意是在煮自己的肉”,和“幾個以無產(chǎn)文學批評家自居的人,和一部分不圖‘爽快’,不怕艱難,多少要明白一些這理論的讀者”。幾年后,魯迅又在一篇《關(guān)于翻譯》的專文中寫道:
注重翻譯,以作借鏡,其實也就是催進和鼓勵著創(chuàng)作。但幾年以前,就有了攻擊“硬譯”的“批評家”,搔下他舊瘡疤上的末屑,少得像膏藥上的麝香一樣,因為少,就自以為是奇珍?!?/p>
我要求中國有許多好的翻譯家,倘不能,就支持著“硬譯”。(魯迅:《關(guān)于翻譯》《魯迅全集》第四卷553-554頁)
難怪李何林先生說:魯迅在“‘在馬克思主義藝術(shù)論’與蘇聯(lián)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介紹移植方面是盡力最大的、最寶貴的力量,他的Lunacharsky底《藝術(shù)論》與《文藝與批評》等譯著,是在中國再找不到第二個人能夠擔當?shù)昧说墓ぷ?;別人簡直作不了的。但似乎名教授梁實秋又作‘批評’魯迅先生的‘硬譯’的大論了,不管他自己的文章還遠不如魯迅先生的‘硬譯’的事?!保ɡ詈瘟郑骸遏斞刚摗ば蜓浴?931年3月北新書局)
此時,馮乃超又寫成《文藝理論講座·階級社會的藝術(shù)》,也對梁實秋的謬論予以揭露批判。文章指出:梁實秋以《韋伯斯特詞典》的陳詞論調(diào)為依據(jù),誣蔑無產(chǎn)者“普羅列塔利亞是國家里只會生孩子的階級”,從而否定文學的階級性。文章寫道:
無產(chǎn)階級既然從其斗爭經(jīng)驗中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階級的存在,更進一步意識其歷史使命。然而,梁實秋卻來說教——所謂“正當?shù)纳疃窢幨侄巍?,“一個無產(chǎn)者假如他是有出息的,只消辛辛苦苦誠誠實實的工作一生,(?。┒嗌俦囟梢缘玫较喈?shù)馁Y產(chǎn)?!蹦悄?,這樣一來,資本家更能夠安穩(wěn)的加緊其榨取的手段,天下便可以太平。對于這樣的說教人,我們要送“資本家的走狗”這樣的稱號的,并不“以為這些名詞有辟邪的魔力”。(我們大家都不是拜物教的人)。(馮乃超:《文藝理論講座·第二回·階級社會的藝術(shù)》《馮乃超文集》下卷,中山大學出版社出版,139頁)
對魯迅和馮乃超的批評,梁實秋很快作了回擊。寫了《答魯迅先生》和《“資本家的走狗”》,刊載于《新月》二卷九期?!洞痿斞赶壬?,笑里藏刀,采用嘻笑怒罵,旁敲側(cè)擊的雜文手法,攻擊《“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全是“咬文嚼字”,誣蔑魯迅等人發(fā)起的《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是為搞暴力革命,意圖“把整個的國民黨推翻”?!丁百Y本家的走狗”》則運用他所總結(jié)的“以退為進”的“罵人藝術(shù)”,拼命一搏。文章寫道:
這篇文章的作者給了我一個稱號——“資本家的走狗”?!也簧鷼?,因為我明了他們的情形,他們不這樣的給我稱號,他們將要如何的交待他們的工作。
裝著“態(tài)度鎮(zhèn)靜”,“不生氣”,卻“預設埋伏”,先利用馮乃超給無產(chǎn)者所下定義,竭力為自己辯護、開脫,接著便以領“盧布”之說栽誣于人。看他是怎樣說的吧。
大凡做走狗的都是想討主子的歡心因而得到一點點恩惠?!锻鼗恼摺氛f我是資本家的走狗,是哪一個資本家,還是所有的資本家?我還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誰,我若知道,我一定要帶著幾份雜志去到主子面前表功,或者還許得到幾個金鎊或盧布的賞賚呢。錢我是想要的,因為沒有錢便無法維持生計??墒清X怎樣的去得到呢?我只知道不斷的勞動下去,便可以賺到錢來維持生計,至于如何可以做走狗,如何可以到資本家的帳房去領金鎊,如何可以到××黨去領盧布,這一套的本領,我可怎么能知道呢?也許事實上我已經(jīng)做了走狗,已經(jīng)有可以領金鎊或盧布的資格了,但是我實在不知道到哪里去領去。關(guān)于這一點,真希望有經(jīng)驗的人能啟發(fā)我的愚蒙。(梁實秋:《“資本家的走狗”》《梁實秋文集》第六卷486頁)
這里,梁實秋用了統(tǒng)治階級殺人“老譜里面的一著”:“含血噴人”,與國民黨特務們相呼應。誠如魯迅所指出的:“這時左翼作家拿著蘇聯(lián)的盧布之說,在所謂‘大報’和小報上,一面又紛紛的宣傳起來,新月社的批評家從旁邊也很賣了些力氣?!保斞福骸抖募ば蜓浴罚┻@“很賣了些力氣”的就是梁實秋。他在那“寧可錯殺一千,決不放走一個”的白色恐怖時期,如此放肆地向國民黨當局“告密”:魯迅、馮乃超們就是共產(chǎn)黨。這豈止是視對手為敵人,完全是栽贓,是陷害,欲置對手于死地而后快。為打擊梁的囂張氣焰,魯迅自然要助馮乃超一臂之力,寫了《“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揭穿論敵的陰謀。魯迅一針見血地指出:
梁實秋究竟是有智識的教授,所以和平常的不同。他終于不講“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了,在《答魯迅先生》那一篇里,很巧妙插進電桿上寫出“武裝保衛(wèi)蘇聯(lián)”,敲碎報館玻璃那些句子去,在上文所引到的一段里又寫出“到××黨去領盧布”字樣來,那故意暗藏的兩個×,是令人立刻可以悟出的“共產(chǎn)”這兩字,指示著凡主張“文學有階級性”得罪了梁先生的人,都是在做“擁護蘇聯(lián)”,或“去領盧布”的勾當,和段琪瑞的衛(wèi)兵槍殺學生,《晨報》卻道學生為了幾個盧布送命,自由大同盟上有我的名字,《革命日報》的通信上便說為“金光燦爛的盧布所收買”,都是同一手段。在梁先生,也許以為給主子嗅出匪類(“學匪”),也就是一種“批評”,然而這職業(yè),比起“劊子手”來,也就更加下賤了。
我還記得,“國共合作”時代,通信和演說,稱贊蘇聯(lián),是極時髦的,現(xiàn)在可不同了,報章所載,則電桿上寫字和“××黨”,捕房正在捉得非常起勁,那么,為將自己的論敵指為“擁護蘇聯(lián)”或“××黨”,自然也就髦得合時,或者還許會得到主子的“一點恩惠”。但倘說梁先生意在要得“恩惠”或“金榜”,是冤枉的,決沒有這回事,不過想借此助一臂之力,以濟其“文藝批評”之窮罷了。所以從“文藝批評”方面看來,就還得在“走狗”之上,加上一個形容字:“乏”。
這既打擊論敵的囂張,又揭穿論敵的陰謀,及其慣用的卑劣手法,哪能叫漫罵呢?
魯迅說過:“假如指著一個人,說道:這是婊子!如果她是良家,那就是謾罵,倘使她實在是做賣笑生涯的。就并不是謾罵,倒是說出了真實。(魯迅:《謾罵》《花邊文學》)魯迅說出的是“真實”,完完全全的“真實”,那是什么“上綱上線”,怎能叫做“謾罵”呢?!
魯迅并非隨便罵人。如他母親所說:
他罵人雖然罵得很厲害,但是都是人家去惹他的。他在未寫罵人的文章以前,自己已氣得死去活來,所以他實在是氣極了才罵人的。(宋舒:《魯迅的母親說:“魯迅氣極了才罵人的”》原載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三日《民國學院院刊》周刊七期)
梁實秋哪能安心失??!又采用以攻為守的辦法,與魯迅搏擊。他寫了《魯迅與?!?。你說我是“乏走狗”,我就罵你是一條喪家的“乏牛”。大家都知道,魯迅常以“?!弊杂?。梁實秋就以《“阿Q正傳”的成因》文中魯迅的自喻,再次用“影射”的手段栽誣、告密。梁實秋說:
其實魯迅先生何必要我“影射”。有草可吃的地方本來不過就是哪幾家,張家,李家,趙家,要吃草還怕人看見,太“乏”了!《萌芽》月刊第五號第一二六頁有這樣的一段:
魯迅先生……將舊禮教否定了……將國家主義罵了,也將無政府主義、好政府主義、狂飆主義、改良主義等勞什子都罵過了,然而偏偏只遺下了一種主義和一種政黨沒有嘲笑過一個字,不但沒有嘲笑,分明還在從旁支持著它。
這“一種主義”大概不是三民主義罷?這“一種政黨”大概不是國民黨罷。(梁實秋:《答魯迅先生》《新月》月刊二卷十一期,《梁實秋文集》第六卷511頁)
字里行間暗藏殺機??!
難怪當時就有人說:“還沒有誰像梁實秋那樣對魯迅等人進行政治陷害,公開進讒誣蔑魯迅向‘××黨領盧布’,在電桿上張貼‘擁護蘇聯(lián)的傳單’等等?!保纬荩骸镀饰鋈松?,陜西旅游出版社1992年12月版)時隔半個多世紀后,臺灣“國民大會”代表劉心皇也著書指出新月派對魯迅的論戰(zhàn)“搞的是人身攻擊”。他說:“說到魯迅到底有沒有拿盧布呢?這就要談到‘新月派’對魯迅戰(zhàn)術(shù)的不高明。他們批評魯迅的文學思想,反對文學有階級性,這在自由主義者看來,自然是正確的。但,他們的失敗,不在主題,而在主題之外的‘人身攻擊’。這個‘人身攻擊’的失敗,影響了讀者的同情,在讀者看來,失敗則在‘新月派’,主要原因,則在于‘人身攻擊’?!保▌⑿幕剩骸遏斞高@個人》,臺灣東大圖書公司1986年6月版,轉(zhuǎn)引《魯迅研究動態(tài)》1989年9期)豈止“人身攻擊”,完全是欲置魯迅于死地的政治陷害。
“史實”又告訴我們:胡適離開上海,徐志摩死去,聞一多、梁實秋到青島……《新月》實在維持不下去了,只得停刊。??⒉灰馕吨傲R戰(zhàn)”的了結(jié),新月的人馬,還是千方百計搶奪輿論新陣地:有的掌握了天津《益世報》的副刊,有的則另起爐灶,自辦刊物,胡適辦起了《獨立評論》,梁實秋辦起了《自由評論》,沈從文、朱光潛辦起了《文藝雜志》……打著自由主義的旗號,宣揚唯心主義的怪論,繼續(xù)向左翼挑戰(zhàn)。梁實秋竟然在自己所辦的《自由評論》上組織傾向性極為明顯的“如何對付共產(chǎn)黨的討論”,他親自撰文,公開宣稱:
我一向不贊成共產(chǎn)黨和共產(chǎn)主義,但是我一向覺得共產(chǎn)黨的問題很嚴重,很復雜,很需要審慎的公平的處理?!粢写蠹抑拦伯a(chǎn)主義不對,這需要用理由去說服人,不能用暴力來壓服人。所以,我一向主張在各大學里一律添設“共產(chǎn)主義”一課程,請有研究而無色彩的人公開講授,并且可以舉行公開辯論,使一般青年曉然于共產(chǎn)主義之原委利弊。(梁實秋:《如何對付共產(chǎn)黨》1936年3月27日《自由評論》17期)
如何對付共產(chǎn)黨?他的主張是從思想戰(zhàn)線入手。他說:
我常感覺到,一般青年之所以思想左傾,原因固然復雜,而共產(chǎn)黨宣傳品之獨霸出版界是一個重要原因。十年來,左傾的出版品多如春筍,其影響于一般思想未成熟之青年至深且巨。官方固然也有宣傳,然而那宣傳脫離不了官氣,絕對不能取得青年的同情;政府對于共產(chǎn)黨宣傳品固然也隨時取締,然而這種取締更足激起青年的反感,無濟于事。防止青年思想共產(chǎn)化之最有效辦法,應該是由對政治經(jīng)濟有研究的學者多發(fā)表一些健全的理論,因為若想撲滅共產(chǎn)黨的宣傳品的不良影響,需要拿出比共產(chǎn)宣傳品更有理更動聽的議論來代替它。(梁實秋:《我為什么不贊成共產(chǎn)黨》1936年4月3日《自由評論》18期)文章還對出版界表現(xiàn)極大的憂慮,說:
然而這十年來,國內(nèi)研究政治經(jīng)濟的學者們,有誰可曾堂堂正正的發(fā)表過反對共產(chǎn)黨的論著?共產(chǎn)黨問題在中國是這樣嚴重的大問題,而學者、名流,思想家,竟躲避著這一個迫切的問題而不痛切地表示意見!整個的思想界,出版界,最活躍的分子幾乎完全是傾向共產(chǎn)的分子。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能怪青年左傾?我們只能怪一般學者名流太懶惰太油滑太不負責。(同上)
這就是他們要大辦刊物的原因;以便與出版界“最活躍”“傾向共產(chǎn)的分子”對抗,“拿出比共產(chǎn)黨宣傳品更有理更動聽的議論來代替它”,從而“撲滅共產(chǎn)黨的宣傳品的不良影響”。
請問:這是什么樣的“革命的小資產(chǎn)階級”文藝家,是“屬于”那個“無產(chǎn)階級‘革命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同盟者”。面對這樣的“史實”,畢先生居然還要“平心而論”,且論出了魯迅“失態(tài)”,“侮辱”了梁實秋的“人格”。豈不怪哉!畢先生到底是如何“平心而論”的?他說:
平心而論,在與魯迅爭論的人群中,梁實秋是比較最有學者風度的一位,也是比較最重視說理而少謾罵的一位。但盟主魯迅卻認為“對梁實秋這類人,就得這樣”,不僅視為敵人,還失態(tài)到謾罵的程度,在人格上對梁實秋進行侮辱。能說這不是極左嗎?
讀完這段“奇文”,使我不期然的想起八十多年前,創(chuàng)造社圍攻魯迅時,弱水曾在《戰(zhàn)線》周刊創(chuàng)刊號發(fā)表的《談中國現(xiàn)在的文學界》,不但把魯迅比作五四時期的林琴南,且在“態(tài)度”“氣量”“年齡”上大做文章。魯迅先生為此寫了《我的態(tài)度氣量和年齡》一文予以回擊。畢先生的“平心而論”,何其似相爾,竟然在“態(tài)度”上又大作文章了。
然而“史實”卻告訴我們:盡管梁實秋如此險惡的向國民黨當局“告秘”:魯迅、馮乃超是共產(chǎn)黨。魯迅也沒有把梁實秋“視為敵人”。1935年9月12日,魯迅回復李長之的信可證。魯迅在復信中寫道:
我離北平久,不知道情形了,看過《大公報》,但近來《小公園》不見了,大約又已改組,有些不死不活,所以也不看了。《益世報》久未見,只是朋友有時寄一點剪下的文章來,卻未見有梁實秋教授的;但我并不反對梁教授這人,也并不反對兼登他的文章的刊物。(魯迅:《致李長之》《魯迅全集》十三卷214頁)
畢先生可曾對此信“多思”了么?看魯迅是否把梁實秋“視為敵人”。要知道,這時正是梁實秋在自己主辦的《自由評論》刊物上組織“如何對付共產(chǎn)黨”的討論的時候,正是梁實秋發(fā)表《如何對付共產(chǎn)黨》《我為什么不贊成共產(chǎn)黨》的時候……如果說魯迅罵了梁實秋一句“乏走狗”就是“失態(tài)”,那么,梁實秋就更“失態(tài)”了。
畢先生不是講“史實”么?稱贊梁實秋“最重視說理,而少謾罵”?那就請畢先生睜大眼看看“史實”吧。
梁實秋在《魯迅的新著》一文中,抓住《三閑集》中《關(guān)于盧梭》文出現(xiàn)在《申報》一事的不確,大作文章,寫道:
所以梁實秋教授的文章是應該出現(xiàn)于《申報》的,縱然明知不在《申報》,也必須說在《申報》才能動聽,才合于所謂“階級”,可惜刀筆終敵不過事實。這一回,魯迅先生吐出的唾沫還須自己舔回去。(梁實秋:《魯迅的新著》《梁實秋文集》第七卷29頁)
這是“學者風度”嗎?這是“說理”嗎?再讀讀梁實秋的《論“第三種人”》:
在資產(chǎn)上論,人有貧富之別,而在人性上論,根本上沒有多大分別?!膶W的材料究竟有限,而文學家個性不同,所以觀點各異;人性相同而表現(xiàn)的方法不同,所以作風各異。文學家像獅子,他是獨來獨往的,不像狐貍不像狗,他不成群結(jié)隊。你說第三種人不存在么?他自己就是一種。(梁實秋:《論“第三種人”》1933年10月28日《益世報·文學周刊》48期《梁實秋文集》第一卷360-361頁)后來在《魯迅與我》中又披露道:
左傾分子對于《新月》所采取的戰(zhàn)略是圍攻。即是指揮若干種刊物,季刊、月刊、周刊、日刊、副刊,同時發(fā)動攻勢……依賴人多勢眾的辦法,正是我們所最鄙夷的一種手段,胡適之先生有一次說:“獅子、老虎總是獨來獨往,只有狐貍和狗才成群結(jié)隊!”我認為很有道理。圍攻成為左傾分子的慣伎,直到今日遇見機會也還是要施展一下的。(梁實秋:《魯迅與我》1941年11月27日重慶《中央日報·平民》,收《梁實秋文集》第七卷534頁)
胡適之先生曾不止一次的述說:“獅子、老虎永遠是獨來獨往的,只有狐貍和狗才成群結(jié)隊!”辦《新月》雜志的一伙人,不屑于變狐變狗。“新月派”這頂帽子是自命為左派的人所制造的,后來也就常被其他的人所使用。當然,在使用這頂帽子的時候,惡意的時候比較多,以為一頂帽子即可以把人壓個半死。其實一個人,如果他真是一個人,帽子是壓不倒他的。(梁實秋:《憶“新月”》《梁實秋文集》第三卷55頁)
實際上是《新月》一批人每個都是堅強的個人主義者,誰也不愿追隨在別人之后……胡先生嘗說:“獅子與虎永遠是獨來獨往,只有狐貍與狗才成群結(jié)隊?!笔撬载撜Z,也是勉勵我們的話,也是我終身服膺的箴言。雖然我知道這是一句譬喻。研究運動的人都知道獅虎出游并非獨來獨往,胡先生一生超然,不墮俗見,他也以此期待別人。(梁實秋:《〈新月〉前后》1977年10月14日臺北《聯(lián)合報·副刊》,收入《梁實秋文集》第三卷96-97頁)
其實,我是不愿意談論他的。前幾天陳西瀅先生自海外歸來,有一次有人在席上問他:“你覺得魯迅如何?”他笑不答。我從旁插嘴:“關(guān)于魯迅,最好不要問我們兩個?!蔽鳛]先生和魯迅沖突于前(不是為了文藝理論),我和魯迅辯難于后,我們對魯迅都是處在相反的地位。我們說的話,可能不公道;再說,魯迅已經(jīng)死了好久,我再批評他,他也不會回答我。他的作品在此已成為禁書,何必再于此時此地“打落水狗”?所以自從他死后,我很少談論到他,只有一個破例,抗戰(zhàn)時在《中央周刊》寫過一篇《魯迅與我》。(梁實秋:《關(guān)于魯迅》,愛眉文庫:愛眉文藝出版社中華民國59年11月1日愛眉初版)
對于死者照例是應該一味頌揚,如有另外動機不妨奉為偶像。不過魯迅先生是至死不肯饒恕人的,我想他也未必愿意被人饒恕。(梁實秋:《魯迅與我》1941年11月27日重慶《中央日報·平明》《梁實秋文集》第七卷537-538頁)
梁實秋就是以這種狂妄的心態(tài),比喻為“獅子”“老虎”,“至死不肯饒恕”魯迅的態(tài)度,一次又一次的攻擊、誣蔑魯迅及其左翼人士為“狐貍”“狗”“落水狗”……這不叫“謾罵”叫什么?!這不叫“失態(tài)”叫什么?!
白紙黑字,一清二楚。畢先生還要罔顧事實,顛倒黑白,如此混淆是非,居心何在?
魯迅與新月派,梁實秋的斗爭是怎樣的一場斗爭,茅盾說得好。他說:
他駁斥了御用學者“新月派”的超階級論。他引用中外古今的歷史事實,也引證“新月派”本身的行動,來證明“超階級論者”實質(zhì)上是壓迫階級的走狗,他們貌似公正,實際上是徹頭徹尾擁護壓迫階級所享有的一切自由,而不許被壓迫階級有要求自由、解放的權(quán)利。(茅盾:《魯迅——從革命民主主義到共產(chǎn)主義——魯迅逝世二十周年紀念大會上的報告》《茅盾全集》第二十四卷500頁)
由此看來,能說魯迅是“極左”么?完全可以說,梁實秋既不屬于“革命小資產(chǎn)階級”的文藝家,更不屬于“無產(chǎn)階級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同盟者”。魯迅對梁實秋的“罵”戰(zhàn),根本談不上“左”,更談不到“極左”,相反,魯迅一直是反“左”的。
畢先生竟然信口雌黃地寫道:
長期以來,人們一說左聯(lián)極左,把賬都算到當時中共中央領導人如李立三等,左聯(lián)內(nèi)的黨員領導如周揚等,對魯迅都似乎有意回避,不得已時只用“誤會”“錯位”來搪塞。這是不公平的,也有違歷史史實。更難以服人,對問題的澄清關(guān)無助益!
……
由于魯迅被毛澤東舉為“文化新軍的最偉大和最英勇的旗手”,又是公認的思想家,他的極左,在中國歷史上所造成的負面影響,實在太深遠了。
好一個畢克官,竟然還要將李立三、周揚搞“極左”的“賬”也“算”到魯迅頭上。李立三約談魯迅,要魯迅執(zhí)行他的路線,魯迅明確反對;周揚的宗派主義、左傾路線,魯迅一直是反對的,而且非常堅決。這都是有“案”可查,有“史”為證的。
聽聽證人馮雪峰、胡愈之是怎樣說的吧:
馮雪峰:
“左聯(lián)”一九三○年成立,三六年初解散,受了錯誤路線的影響和支配,成立時正是立三路線抬頭時期,三一年起又是王明路線,真正抵制了錯誤路線的只有魯迅。對王明路線和周揚一伙,他的抵制十分堅決,大家都知道。對立三路線,魯迅也是抵制的。一九三○年二月成立的自由運動大同盟,它當時的那種活動方式,魯迅并不贊成,在成立前他還說過:“這只能發(fā)發(fā)宣言,做不了別的事?!钡淖谥迹ǘ窢幘V領)魯迅是贊成的,他參加了成立會,在宣言上簽了名。宣言發(fā)表時郁達夫名字列在第一,魯迅列在第二名。
魯迅抵制錯誤路線,主要的是表現(xiàn)在他文章的思想上。例如“左聯(lián)”成立于立三路線抬頭時,但魯迅在“左聯(lián)”成立大會上的講話,是既反對右傾機會主義,也反對“左”傾機會主義的;在這時所寫的許多輝煌的戰(zhàn)斗文章,思想上也都和立三路線根本不同。在王明路線統(tǒng)治時期,他的文章在思想上不同于王明路線更明顯。
李立三與魯迅見面,時間是一九三○年五月七日晚上,地點在爵祿飯店,魯迅在日記上記有到爵祿飯店的話。談話約四、五十分鐘。李立三的目的是希望魯迅發(fā)個宣言,以擁護他的“左”傾機會主義那一套政治主張。魯迅沒有同意。談話中李立三提到法國作家巴比塞,因為在這之前巴比塞發(fā)表過一篇宣言似的東西,題目好像叫《告知識階級》。但魯迅說中國革命是長期的、艱巨的,不同意赤膊上陣,要采取散兵戰(zhàn)、塹壕戰(zhàn)、持久戰(zhàn)等戰(zhàn)術(shù)。魯迅當時住在景云里,回來后他說:“今天我們是各人講各人的。要我發(fā)表宣言很容易,可對中國革命有什么好處?那樣我在中國就住不下去,只好到外國去當寓公。在中國我還能打一槍兩槍?!?/p>
胡愈之:
上面那次見面,魯迅也對我說起過,記得就是在我從香港回上海那時說的。他說:“李立三路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一天晚上,人家開好旅館找我談話,開門進去一個高高大大的人接待我。他自我介紹說他是李立三,黨要在上海搞一次大規(guī)模示威游行,搞武裝斗爭。還說:‘你是有名的人,請你帶隊,所以發(fā)給你一支槍?!一卮穑骸覜]有打過槍,要我打槍打不倒敵人,肯定會打了自己人?!边@是魯迅把當時談話內(nèi)容漫畫化了。記得魯迅和我談這件事是和“憎惡自己營壘里的蛀蟲”這段話聯(lián)系在一起的?;叵氘斈?,正是黨內(nèi)的“左”傾機會主義鬧宗派、搞分裂,出現(xiàn)了大批的叛徒,其中有披了極“左”的外衣派進來的,也有由于對革命失望而被拉出去的。魯迅憎惡的就是這些人?,F(xiàn)在回想魯迅的一席話,意義是十分深刻的。(胡念之、馮雪峰:《有關(guān)魯迅的一些事情》《魯迅研究資料》1,文物出版社1976年10月)
這里最清楚不過的證明了魯迅是如何反對李立三的左傾路線的。至于周揚,魯迅反對他的“左”,更是盡人皆知的史實,《辱罵和恐嚇決不是戰(zhàn)斗?》《答徐懋庸并關(guān)于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問題》等,都是鐵證。后來周揚自己說過:
魯迅從不隱諱自己的觀點,正如他嚴于律己一樣,對自己的同志和戰(zhàn)友,與他們也時有爭論,對同志的缺點錯誤,從不輕饒,批評起來也很尖銳。他常常告訴我們要注意克服“左”的思想情緒。(周揚:《堅持魯迅的文化方向發(fā)揚魯迅的戰(zhàn)斗傳統(tǒng)》《周揚文集》第五卷396頁)
現(xiàn)在有一種傾向,好像“左翼”搞錯了?!F(xiàn)在輿論界,特別是國外有一種傾向:專門把受過“左翼”批評的人抬得很高。恰當?shù)嘏u,糾正我們“左”的錯誤是完全需要而且應該的;但貶低“左翼”專門抬高“左翼”以外的東西就不合適了。最近聽說梁實秋很懷念北京,想回來。站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立場,我們歡迎他回來。當時魯迅和梁實秋論爭到底誰是誰非,是非界線不能模糊。他不是敵人,過去把他當成敵人。在某種意義上講,在思想上把他當作敵人,那是對的;現(xiàn)在不是敵人是朋友,他要回來,我們歡迎他;但過去批評他并沒有錯,魯迅也好,創(chuàng)造社也好,對他的批評都是對的。所謂不對,就是方法上可能有缺點:可能有點“左”的情緒,還有一點就是不大講策略。我們的缺點,主要是這兩條。(周揚:《在郭沫若研究·學術(shù)座談會上的講話》《郭沫若研究學術(shù)座談會專輯》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84年8月)
這就是史實,鐵一般的史實。
要“算賬”,是可以的。但絕不能自制算盤,更不能把算盤打錯。畢先生恐怕用的是自制的算盤,且?guī)狭擞猩劬Γ拱牙盍⑷?、周揚的“左”也要算到魯迅的頭上?!笆穼崱泵靼谉o誤地告訴了我們:李立三、周揚的“左”,來自王明路線,來自蘇聯(lián),來自共產(chǎn)國際,無可爭辯。
畢先生讀魯迅的書似乎只看到一面,沒能看到另一面;讀梁實秋的文章似乎只看到他所謂“說理”的一面,沒能看到“罵人”“失態(tài)”的一面。甚至連自己要“辯護”的人的姓名都弄錯了:將胡秋原弄成黃秋原,將蘇汶弄成蘇文,如此等等,怎么算賬?。??
最后,我們還得問一句:《炎黃春秋》的編者,你們對畢先生的算賬,是贊成?還是不贊成?發(fā)表這樣的“遺作“,到底要釋放一種什么樣的能量?!
現(xiàn)在是春天,沒有到秋后算賬的時候?。?/p>
現(xiàn)在是春天,將永遠是春天,秋后算賬不可能?。?/p>
(2014年4月初稿,8月修改于成都川大花園寓所)
(責任編輯:魏紅珊)
2014-11-07
王錦厚,男,四川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