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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學(xué)

        2014-11-11 14:21:35龍應(yīng)臺
        讀者 2014年23期
        關(guān)鍵詞:小男生鐵門狼狗

        龍應(yīng)臺

        安安上小學(xué)了。半年之后,媽媽覺得他可以自己走回家,不必再接了,畢竟只是15分鐘、拐三個彎的路程。

        15分鐘過去了,又過了一個15分鐘。媽媽開始不安。

        1小時又10分鐘之后,媽媽拎起汽車鑰匙,準(zhǔn)備出門找安安。門鈴響了,安安進(jìn)門,看見媽媽生氣的面孔,驚訝地問:“怎么啦?”

        媽媽生氣地說:“怎么啦?還問怎么啦!你過來給我坐下!”

        安安卸下背上的書包,嘟著嘴在媽媽指定的沙發(fā)角坐下。他的球鞋沾著一層泥,褲膝上一團(tuán)灰,指甲里全是黑的。

        “你到哪里去了?”審問開始。

        “沒有呀?!卑舶脖牬笱劬Α?/p>

        “只要15分鐘的路,你走了1小時又10分鐘,你做什么了?”

        “真的沒有呀!我跟米夏兒、克利斯、史提方一起走,就這樣一路走回家,哪里都沒去,什么都沒做呀!”他氣憤地站了起來。

        看樣子孩子沒說謊?!鞍舶?,媽媽只是擔(dān)心,怕你被車子撞了,被壞人拐了,懂嗎?”安安點點頭:“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哪里都沒有去。”

        以后的日子里,媽媽又緊張過好幾次,用電話追蹤來追蹤去,然后安安又一臉無辜地出現(xiàn)在門口。媽媽決定親眼看看孩子是怎么走那15分鐘、三個拐彎的路程的。

        11點半,放學(xué)了。孩子們像滿天麻雀似的沖出來,嘰嘰喳喳吵得像一鍋滾水。坐在長凳上的媽媽好不容易才盯住了安安,還有安安的死黨。四個小男生在前頭走,媽媽在后頭跟著,隔著一段距離。

        經(jīng)過一截短墻,小男生一個接一個爬上去,驚險地走幾步,跳下來;再爬上去,驚險地走幾步,跳下來……11點45分。

        經(jīng)過一個大鐵門,深深的庭院里頭傳出威武的狼狗叫聲。米夏兒已經(jīng)轉(zhuǎn)彎,現(xiàn)在只有三個男生了。三個男生躡手躡腳地走向大鐵門,一接近鐵門,狼狗撲過來,小男生們尖叫著撤退,尖叫聲中混著刺激的狂喜。狼狗安靜下來,小男生們又開始躡手躡腳地摸向大鐵門……再狂喜尖叫著撤退。媽媽看看手腕,12點整。

        克利斯轉(zhuǎn)彎,這已到了板栗街。安安和史提方突然四肢著地,肩并肩,頭顱依著頭顱在研究地面上的什么東西。

        地面上有一只黑色的螞蟻,螞蟻正用它的細(xì)手細(xì)腳,試圖將一只死掉的綠頭蒼蠅拖走。死蒼蠅的體積比螞蟻起碼大上20倍,螞蟻工作得非常辛苦。媽媽很辛苦地等著。12點15分。

        史提方轉(zhuǎn)彎。安安踽踽獨行,背著他花花綠綠的書包,兩只手插在褲袋里,嘴里吹著不成調(diào)子的口哨。

        差不多了吧!媽媽想,再轉(zhuǎn)彎就是咱們的麥河街。

        安安停下來。他看見了一片美好的遠(yuǎn)景:一塊工地。他奔跑過去。媽媽心一沉。工地上亂七八糟,木板、油漆桶、鐵釘、掃把、刷子……安安用腳踢來翻去,聚精會神地搜索寶藏。他終于看中了什么——一根約兩米長的木條。他握住木條中段,繼續(xù)往前走。12點25分。

        在離家還有三個門的地方,安安停在一株大松樹下,仰頭往上張望。這一回,媽媽知道他在等什么。松樹上住著兩只紅毛松鼠,它們經(jīng)常在樹干上來來去去地相互追逐。有時候,它們一動也不動,就貼在那樹干上,瞪著晶亮的圓眼看來來往往的路人。

        現(xiàn)在,兩只松鼠就這么定在樹干上,安安仰首立在樹下,他們彼此用晶亮滾圓的眼睛瞅著對方,安靜得好像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

        在距離放學(xué)時間1小時又5分鐘之后,7歲半的安安抵達(dá)了家門口。他把一根兩米來長的木條擱在地上,騰出手來按了門鈴。

        (深深藍(lán)摘自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孩子,你慢慢來》一書,本刊有刪節(jié),馬冬梅圖)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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