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群
襄陽位于湖北省西北部、漢水中游、是鄂西北地區(qū)最大的城市。從上古起,就是黃河、長江兩大流域古代文明交相切劘的主要區(qū)域。由于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優(yōu)越的歷史條件,襄陽民歌呈現(xiàn)出南北交匯、融合的特色。
一、襄陽文化歷史
首先,從襄陽的地理環(huán)境來看,荊山、武當山雄峙西南,桐柏山綿延東北,中南部是漢水沖擊平原,分屬長江、淮河兩大水系。地勢自西北向東南傾斜,東南兩面高,中間低平,境內多山地、崗地而少平原、乃屬多種地形而構成的扁長形地帶。此地素有中原門戶之稱,堪稱“六省通衢”。自古以來,襄陽就同陜西﹑川東﹑豫南﹑鄖陽﹑荊州﹑孝感等地有著頻繁往來和文化交流的傳統(tǒng),因而這些地方的民歌,歷史上都曾對襄陽民歌產生過不同程度的影響。
其次,漢晉以來數(shù)次大規(guī)模的移民,也促成了南北各方音樂文化在襄陽境內的交匯﹑融合。列如,《防渚紀聞》載:“漢高祖發(fā)巴蜀,代三秦,遷巴中渠帥七姓居商洛房,”“隨之帶入了巴人的民間音樂與當?shù)孛耖g音樂文化的混合?!蔽何涞蹠r,夷族梅敷兄弟三人及所屬萬余家遷至沮中(今宜城西);東晉始于襄陽僑置雍州,先后多次遷入陜西﹑甘肅“胡人”共數(shù)萬到襄陽境內;康穆在宋初(420—422)中,率鄉(xiāng)族三千余家,在襄陽峴山之南沿漢水定居等等,這些大規(guī)模的遷徙,巴陜﹑甘作為民族或地方的民歌混合在一起,加之歷代戰(zhàn)爭和南北多次割據的句勢,致使“樂府伶人避難,多奔漢沔 ”。正因為如此,南北音樂文化的交融,在襄陽境內的不同的歷史時期,產生層層更迭的現(xiàn)象,從而使襄陽頻增異彩。
在歷史上,對襄陽民歌的特點(有的涉及到方言),也有明白的記載。如宜城﹑襄陽“耕氓好楚歌” ;棗陽“聽歌亦近楚”;南漳“多激楚之音“谷城﹑老河口“民多秦音”,??怠柏事暻兀矢韬贸?。秦楚之音并存乃至融合,這只是襄陽民歌的特色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襄陽位于漢水兩岸,可謂南北最突出的交接點,南北音樂文化易于在此互相接觸﹑彼此交流。類似地,襄陽民歌受豫南民歌影響也是較為明顯的,其中尤以老河口北,襄北﹑棗北﹑隨北等地最為突出。這些地方,古代屬豫州之域,又于河南接壤,其地方語言的調值﹑頗于近似,在生產和生活習慣上一般又比較相同,其民歌受它的影響是很自然的。如老河口《水利建設好處多》、襄陽縣《撩將起來》﹑棗陽《看誰山歌對得多》等。
然而,從整體上看,諸如宜城﹑南漳、保南等地的民歌,主要還是保留有北楚之風的傳統(tǒng)和特征。尤為在較為偏僻﹑交通閉塞的山區(qū),對歷史音樂文化的繼承,表現(xiàn)出驚人的穩(wěn)定性。
如南漳高墻揚歌《誰個敢把歌頭當》。 此高腔揚歌,古代稱之為“噍聲子”變?yōu)椤班萆ぁ?,歌手們俗稱“過山腔”或“掙斷筋”在這些地方極為普遍,宜城稱為“揚歌”﹑“旺揚歌”、“三吹腔”;隨州亦稱為“揚歌”,棗陽“喝老鷹”,谷城、??到小摆s老鷹”,都以此為腔調名,在名稱上既有繼承也有流變。此種腔調,既高亢嘹亮、奔放豪爽,又婉轉流利、淳樸清新:有起有伏,彼此交錯。
當然,一個民族、一個地區(qū)的民歌不可能純之又純的,它在發(fā)展過程中,必然吸引了外來因素。上述襄陽民歌因南北交融而變異的情況就是如此。
二、襄陽民歌特點
襄陽民歌與鄉(xiāng)土藝術風格和鮮明地方特色,又往往和當?shù)氐臍v史、地理環(huán)境、語言、習慣、風俗和審美觀念等等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歸納起來,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語言特點
地方語言是影響民歌風格色彩的重要因素之一。襄陽語音的特點,古代為荊楚聲腔,后入中原音韻,而微帶秦聲。由于歷代大規(guī)模的移民和南北戰(zhàn)爭因素的影響,奠定了近現(xiàn)代襄陽方言的基礎。襄陽現(xiàn)代方言,以襄陽市區(qū)為中心,屬北方方言區(qū)西南官話的一支。從全市范圍來看,又是川、陜、豫、鄂語言薈萃之區(qū)。其語言分布比較復雜,從語言腔調上又可以基本上分為兩大片,以漢水為界,北剛南柔。
(二)結構形成
襄陽民歌基本上可分為“單曲體”、“聯(lián)曲體”、“套曲體”三種結構形式。
1.單曲體
襄陽單曲體民歌的句式多種多樣,有單句、上下句、三句、四句、五句和多句等多種結構形式。其中以上下句、四句、五句最為常見。在詞曲的相互結合上有同步和不同步兩種情況。詞曲同步的民歌,一般比較規(guī)整;詞曲不同步的則常在上述基本句式結構中運用單句子變體,重迭詞、句,或穿插襯詞、襯句等手法,在結構內部進行擴充,衍生出各種變體。辭去同步的結構形式,與省內其他地區(qū)的民歌無異。現(xiàn)將詞曲結合不同步的幾種變體簡述如下:
⑴單句子變體
單句子變體在襄陽民間俗稱“迭句”和“迭落”,所謂迭句,即指單句子的完全重復,即每個腔句的煞尾音都要落在某一共同音上,以此維系全曲的統(tǒng)一,構成單一形象的重復結構,這是一種古老的歌式,它的腔格與古代“迭句復章”的結構形式相仿。在號子、山歌、田歌、燈歌和生活小調中較為常見。其句式結構有下列幾種。
【上下句】
單句子變體上下句,在號子、山歌中較多。如襄陽打硪號子《撩將起來》、老河口山歌《山上揚鞭山谷響》,前者兩個樂句的尾音落在do上,后者落在sol上,兩手各的第一樂句均采用了迭落的方式,形成了【A+A1】的兩句式。
【三句子】
襄陽民歌中由三個句子構成的歌式較少,這類民歌多由單句子變體而形成。如老河口燈歌《十繡》、隨州燈歌《女兒怕出嫁》就是這種三句子實例,其結構均為【AA1A2】式。它的第二樂句和第三樂句,往往由兩個小分句組成。
【四句子】
單句子變體四句子民歌,其句式一般為七言四句。這在山歌和燈調中較多。如南漳山歌《敲敲打打是核桃》的結構為【AA1AA2】;宜城山歌《槐樹丫里掛招牌》是【AA1A2A3】式,襄陽燈歌《紡棉花》,第二、第三個樂句都運用迭句方式,到第四樂劇才有所變換,用迭落收束全曲,形成【AAAA1】的句式結構。單句變體四句子民歌,在相同詞格中往往在樂句和樂句之間,采用靈活多變的方法來體現(xiàn)其不同的內容。
⑵詞句的重迭
襄陽民歌中常運用迭詞、句的方法,突破詞格句式的約束,使其結構內部得到擴充。這種擴充的形式多種多樣,靈活多變,尤其在三句子歌中顯得更為頻繁。如襄陽《碾粘米》、棗陽《放風箏》、隨州《采花》重迭第三句。演唱起來不但沒有繁瑣累贅、矯揉造作之感,反而是情感表達得更為細膩、真摯,藝術形象更為完美,真可謂是“一唱三嘆”。
⑶穿插襯詞、襯句
襄陽民歌中運用襯詞、襯句穿插在主詞之中進行擴充的形式極為普遍,這種形式古代稱之為“和聲”。襯詞、襯句插入主詞的位置靈活多樣、各具特色。按其插在詞曲結構中的不同位置,大體可分為曲前、曲后、句前、句中、句末等形式。如谷城田歌《柳樹年年有人搕》、隨州山歌《野雞頭上三滴血》,襯腔分別在主歌的前后;??禑舾琛妒C》,襯詞穿插在句腰和句末;保康《識字歌》、《鬧蓮花》是句中、曲后和聲的綜合運用;《高山頂上擺擂臺》則是曲前、曲后、句末和聲的綜合運用等等。各種和聲形式,不僅使民歌結構得以擴充,曲風活潑,具有生氣,而且也是體現(xiàn)地方風格的重要因素之一。
2.聯(lián)曲體
襄陽民歌有不少聯(lián)曲體歌式。如打硪號子、船工號子、孝歌、采茶歌等。打硪號子,多是主腔與號子的結合體,有高腔、平腔、低腔之分。而且,由于早、中、晚演唱的內容不同,其腔調也隨之有所變換。如隨州《打硪號子》即由上工、單嗬嗨、雙嗬嗨、歇氣、大救駕和收工等曲調組成。船工號子則是按航運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或按上下水船舶航行的具體水文和環(huán)境而進行演唱。各地的風俗歌、儀式歌皆由多種曲牌構成,按內容順序依次演唱。
3.套曲體
在襄陽境內,由若干曲牌按一定的規(guī)律組合而成的套曲體結構形成,常見于“薅草鑼鼓”。這種結構形式在演唱順序、曲牌的排列和穿插等方面有一套較為嚴謹?shù)某淌健H绫?怠盎ㄨ尮摹?,在原記錄稿中有二十八個曲牌,按上午、中午、下午不同的時間所唱內容的迥異,選用與組合相應的曲牌,均有較嚴格的程式。當?shù)厝罕姵Uf,聽到唱啥歌,就曉得是啥時辰了。上午唱對詩、吆號子、揚歌號子、唱歌號子;中午唱對詩,唱歌號子、吆號子、嘆秋景、俏冤家、交情歌、高聲號子、嘆冬景、花號子;下午唱趕號子、唱歌號子、花歌、回聲號子、吆號子、對詩。從以上排列組合的順序中看出:1)不同的曲牌,在音調、調式、調性、節(jié)奏方面存在一定的差異,循環(huán)穿插使用,聯(lián)成一套,在音樂上富有對比性。2)對詩,用吟誦體的韻文作為開始和結束,在套曲中具有引子和尾聲的意義。3)上午和下午演唱的曲牌較少,中午演唱的曲牌較多,其中,嘆四景、俏冤家唱了四板,變情歌三板,並在三曲循環(huán)前和循環(huán)間都加入了其他曲牌;而在第四板時只重復了嘆冬景和俏冤家,接花號子《雪落高山霜打洼》。這種組合顯然與內容、時間等因素有關。
(三)襯字、襯詞的特點
襄陽民歌中有不少歌詞句腰、句末的聲字和襯詞中常以“色“(也寫作“啥”)字作為音節(jié)。這種現(xiàn)象在山歌、田歌、燈歌、小調中都普遍存在。如“嬌蓮拿去戴啥”(《細麥草帽圓》)、“娘家的妞啥”(《楊柳青》)等,或用在襯詞、襯句中的“咦子咦啥”、“哎呀嗯啥”、“謎子啥”,以及情歌中的“哥哥子色、妹妹子色”、“情哥色、干妹色”等等。都以“色”字作為音節(jié)或落音,顯得輕清柔和、別有風味,“色”字的古文寫作“些”或“思”,與懷來韻協(xié),宋玉《招魂》云:“魂兮歸來,匆往南些?!本湮矌А靶弊帧T倏础冻o·大招》每句尾部帶“只”字,“只”,古音讀作“答兒”,此種簡單的語根在民間經數(shù)千年的沿革歷久不變,至今還有遺痕保留下來。民歌中往往常用“天兒冬、特兒冬”、“鏜兒冬”、“車兒冬”等作為纏聲,這些現(xiàn)象決不是偶然的巧合,是語言的孑遺現(xiàn)象在民歌中的一種反映。這類襯詞的產生除語言因素外,它與勞動的環(huán)境也有著密切的關系。從采錄的這些民歌來看,都屬秧田歌的范疇之內。作為主詞的和聲穿插演唱。據考查,此種和聲是人們在水田勞動雙足擊水時所產生的一種自然音響,歌者模仿遂引為節(jié)。民間俗稱為“打天冬兒”、“打特冬兒”、“打鏜冬兒”、“打車冬兒”,並以此為腔調名。
(四)調式特點
襄陽民歌的調式以我國傳統(tǒng)五聲音階為主,六聲音階、七聲音階也占有一定的比例。在單一調式的民歌中,宮、商、角、徵、羽五種調式都有,最多的是徵調式、宮調式,其次是羽調式、角調式,商調式最少。在同一調式的民歌中,由于各自強調某一功能音或者其他某一音級對主音的支持較多,就往往形成在同一調式中不同的色彩和特點。在宮調式民歌中,常以羽音來軟化宮音的色彩,使宮調式具有剛中帶柔的特點。如《大月亮,小月亮》、《為學歌》等。有的則突出徵音,如《與郎下盤棋》、《如今山區(qū)變了樣》等。
襄陽民歌中存在不少調式交替的方式,有功能性交替,也有色彩性交替。如《古城相會又團圓》是徵宮之間的交替。色彩性交替以羽徵兩調式的相互轉換最為普遍,如《放花?!贰ⅰ妒畟€月的香袋》等。也有宮商之間的交替,如《清早起來露水多》。
調中心轉向外宮系統(tǒng),帶有轉調性質的民歌也并不少見。有同主音不同調式,同調式不同主音和不同調式不同主音的三種轉換調式?!哆@山望到那山高》從 E宮轉入 E徵;《放牛來來羅》從C商轉入C徵,是同主音不同調式的轉換。同調式不同主音的轉換,如《叫你唱歌還害羞》從G徵轉入C徵,這兩種轉調較為多見。以不同主音不同調式的轉換最富有對比色彩,如老河口船工號子《悠號》,由A徵轉入E宮;《吃罷飯來往外行》從G徵轉入 E宮。以上三種轉調一般多用于樂句之間或尾轉的較多,如《漢江船工號子》中的《悠號》。
通過以上所述可以看出,襄陽民歌的風格色彩,在縱向的傳承是上終不失其地域性特色;在橫向的交流中,又不能不受川、陜、豫及諸鄰音樂文化的浸潤影響。但不論其影響的程度如何,最終總是自然而然地溶化在本土民歌之中,經過“襄陽化”才能流傳開來。
總之,由于地理環(huán)境和歷史文化所造就的地方風格,使其歷代傳承下來的襄陽民歌源流相繼,既不同于荊州、孝感、鄖陽,又有別于陜西、川東。作為北楚故地的襄陽,雖有帶中原一帶風格的民歌,又有富于南方歌腔風格的民歌,但大部分則是南北兼融、剛柔相濟,不失本土民歌的特色。
基金項目:
本文為湖北省教育廳科研項目社科類青年項目,項目編號:2011JYTQ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