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偉
序
中國的幾千年的文化中,有很多古老的事物是以當(dāng)代的形式存在的,不以朝代和意識形態(tài)的變化而消亡,園林便是這樣的一個事物,起源于中國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前端,流行到現(xiàn)在。
中國的園林,首先是一個生活的事情,造園的目的是為了游居生活的享受,其次,由于數(shù)量眾多,而浸淫于文學(xué)著作和繪畫作品,古典造園又成為一個縱貫中國歷史的文化事件,中國古人之好園林,兩千年來變。園林在好多時候,又是一個政治事件,清明的帝王,大多都反對造園,而奢靡和無道的帝王大多都癡迷造園,皇家園林往往是集國力而為,興修園林而直接亡國,或間接亡國的例子貫穿歷史的始終,藝術(shù)家皇帝宋徽宗的花石綱激起方臘起義,運載的石頭,如果高于運河上的橋梁,橋拆掉,也要過船,這才是瘋狂的石頭啊!
中國人對園林的鐘愛,綿延兩千多年,皇家私家,佛寺道觀,莫不追逐,只要經(jīng)濟條件允許,“凡有宅,必有園”。園林幾乎是一個獨立于外部世界的隱逸之所,這里面飽含著農(nóng)耕社會對土地的熱忱,對自然山水的眷戀,對詩書畫藝術(shù)之關(guān)的追求,對器具的迷戀,也包含著世俗生活中一切高雅和庸俗的事物。
其中,又以文人士大夫園林最值得玩味,中國文人造園,對妙趣的把握,同中國古典詩文和山水畫如出一轍,文人的生活也有別于庶民的生活,劉禹錫的一句“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道出文人圈子。中國文人思想中的自然,被重新放置到了一個園子當(dāng)中,被高度抽象化的意境,化解為可感知的空間,這些曾經(jīng)在仕途上一度輝煌但最終落寞的文人,終極理想就是要有一個園子。在這個園子當(dāng)中,主人可以進行完全自由的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了一個介于實體和虛擬中的空間,將性情寄托于園子和園子各處的景點與事物,外部世界的紛擾被山水或白墻阻隔,集萬千奇妙和意境于一園,這種文化和精神上的自我關(guān)照,成為士人趨之若鶩的欲望。久而久之,文人士大夫園林形成獨特的審美趣味,是人類與這個世界交流的一種綺麗的形式,也是中國文化的獨有產(chǎn)物,如果說是發(fā)明,這實在是一種奧妙無窮的高超發(fā)明。
今日,這些綺麗的園子還在,但是彼時的文化生活卻早已遠去,我們看得到墻角的芭蕉,看的到窗外的竹子,但不再是寫滿了詩文、典故的對象,我們看得到園子照壁上的詩文,但對詩文所言的際遇不再感同身受,至于隱含在一年四時光陰流轉(zhuǎn),一天朝露與晚霞之間的生活妙趣,作為一個與古典文化有著莫大距離的觀眾,更是一片茫然了。
但幸有遺存,疊加典籍,我們可以知曉那些支離的舊時生活片段,無論這些生活片斷在當(dāng)代作何評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