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旭濤
為紀念《隨筆》雜志創(chuàng)刊三十周年,2009年《隨筆》雜志編輯部同仁埋首舊紙堆,從180多期過往雜志的幾千篇文章中精選出230多篇美文集結出版,取名《<隨筆>三十年精選》,煌煌三卷近一百萬字。彼時我已供職于這家雜志兩年多,根據(jù)工作安排參與選集的部分編選工作,并擔任該書的責任編輯之一。
編選具有集合呈現(xiàn)的沖擊力量
在參與文本的編選之前,我一直存有偏見,總覺得編選(或曰選編)算不得是件偉大的事——編選者本身并不生產(chǎn)文字,而只是將眾多他人的文章堆積、累加為自己的產(chǎn)物和榮譽。編和寫,雖各只是一字,卻有天壤之別。相比于編選者,我更敬重創(chuàng)作者,后者帶有創(chuàng)造性,而編選者,最多只能說帶有整合性。猶如歌手,有些只能整天翻來覆去地唱別人的歌,自己沒有獨立的原創(chuàng)作品,這樣的歌手,藝術生命想必不太可能長久。
雖即如此,但就具體的編選工作而言,還是需要一定的眼光和技術技巧的,如若有更多的想法,也當然能體現(xiàn)到集合體里去。編選,首先是個體力和腦力活,需要大量的閱讀,然后是對比、篩選、取舍,最后是編排。我們很難說編選是一種創(chuàng)造,從本質(zhì)上講,編選是一種組合、排列、集中,但卻自有一種集合呈現(xiàn)的沖擊力量,如同將黑夜里一把把孤獨散落燃燒的火把集結起來,形成一團熊熊焰火。
書稿匯總后的三十年目錄,使人感到愜意,這份綿長而悠遠的作者名目里,自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力量,實質(zhì)上亦可視為這三十年來知識文化界的一個縮影,作者陣容之強大,用謝日新主編的話來講,“幾乎是將現(xiàn)當代的著名知識分子一網(wǎng)打盡”。更明顯的是,從文章的前后順序,可看出《隨筆》雜志三十年來風格的變幻,從最初的文學隨筆,到關注文史和現(xiàn)實,再到后來的思想啟蒙。
我對這套書的期望,無非是想找到在閱讀《2008中國民間記事年選》(花城出版社2009年1月出版)時所產(chǎn)生的那種直逼內(nèi)心的震撼感覺,僅此而已。幸運的是,這套大部頭的組成元素沒有讓人失望,在讀到林達的《亞馬遜熱帶雨林里的信仰之路》、景凱旋的《沒有死過,但病過》等文章時,內(nèi)心確實一度震撼到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
若這套書尚有那么一點可取之處,讀者應該感謝的是這批躍然于紙上的可見或不可見的知識分子,若乏善可陳,則全是編者眼力之不逮,由編選者負全部失察之責。
編選體例體現(xiàn)選集的核心價值
關于這套書的編選體例,編輯部的同仁們,更傾向于一個開放的標準:好文章。
雜志前主編秦穎先生有一個“菜籃子”理論,用來形容,頗為合適,即選本是“一個有一定容量的菜籃子,翻揀到好的菜,通通可以放入菜籃子里”,不管它是蘿卜還是青菜,散文抑或評論,只要是口感好,或富有營養(yǎng)的蔬菜,皆可歸類收錄。我們相信,文章有類別,經(jīng)驗卻是整體的。
“好文章”乍聽起來,頗為抽象和朦朧,偏虛,故而在編選時,還得進一步細化,我個人在編選過程中則傾向于遵守如下四個原則:
一是話題的選擇。我回避了一些純抒情類的散文,風花雪月、花鳥魚蟲、感月懷遠雖有,但僅為錦上添花,緩解閱讀疲勞的同時,讓人感受文字之美的滋潤,而非這套書的題旨所在。對話題的在意,有點像學者的課題研究,提倡“恰當?shù)膯栴}意識”,實際上則是希望所選的文章皆是“言之有物”的。
早期的《隨筆》,以文史為主要特色,后來在話題和內(nèi)容上皆有了新的開闊,不再宥于文史,對于當下社會的文化現(xiàn)象、思想流變、重大話題皆有涉及,“上個世紀頭二十年開了頭而又未及完成的事,我們現(xiàn)在仍在做:市場經(jīng)濟、培育公民社會、擴大自由空間……”探討的話題,是“‘五四以來啟蒙的基本命題——法治、理性、科學、民主等,和基本任務——灌輸現(xiàn)代公民和現(xiàn)代國家的基本觀念”(前主編秦穎先生語)。由此可見,后期《隨筆》對話題的重視,已提高至與文字精彩度的同等高度。
此次選錄的文章,題材上不敢說包羅萬象,但確實是包容和開放的,從文史、抒情、憶人、感物,到哲思、深沉,廣闊而深遠,像極了一鍋大雜燴。
二是文字表達的精彩度。人對文字的體驗是感性且各異的,有點“蘿卜青菜,各有所愛”的寫照,即便如此,我們也相信總有些體驗是共通的。比如,如果有些文章,在隔開若干年后,讀起來仍然有感覺,大概便是可稱為“經(jīng)典”的好文章吧!
三是思辨背后的建設性意見。純抒情類的文章,幾乎和思辨、建設性意見這兩個概念不搭邊,而對于一些涉及具體話題討論的文章而言,理性是前提,建設性意見則是目的,如若非要給《隨筆》的存在歸納出意義,可套用白巖松的一句話——《隨筆》只用建設去破壞。
四是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所選的文章,必須能夠讓讀者產(chǎn)生閱讀的興趣,或喚起讀者的某種閱讀欲望,在這一點上,我深受王小波的影響,深感“趣味”之于一部書稿的重要性,如果一本雜志不能讓社會或讀者產(chǎn)生興趣,那么它最后只能成為一本自娛自樂的內(nèi)部刊物。這道理之于一部書稿而言,同樣適用。自娛自樂是獨樂,而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當然,這里的“樂”,不是簡單的心情愉快,而是描述一種閱讀的狀態(tài)。
將以上四點歸納,便是這套精選集的終極追求——廣闊的話題,包容的立場,性情的文字,理性的思辨,提供建設性意見。
編選的體例往往是編選者的“所指”,至于“能指”,則是讀者從中“讀到的一千個哈姆雷特”。編者與讀者之間能否形成一次“密謀”的相遇,往往不可預測。但總體而言,多數(shù)選集的編選者,將自己的野心和意愿都融在了編選體例中,從某種意義來說,這也是選集的重要意義之一。
編選后記
由一個涉入不深的新編輯參與雜志三十年紀念文集的編選,自有局限,卻也有它的好處——新人可以沒有與熟悉的作者之間需要權衡的親疏,或是某些先入為主的預設立場,而可只憑著文章的品質(zhì)來取舍。當然,這也僅是理論上的理想狀態(tài)。
本書名曰精選,實則是海選,從180多期幾千篇文章中選取十幾分之一,難免掛一漏萬。在編選過程中,總有一種進了大商場的興奮、激動與困惑——好文章多如商城里琳瑯滿目的好貨,讓人目不暇接,有點挑花眼的困惑,只能再三對比、權衡,難怪乎有人感言,在某些時刻,令人困惑和痛苦的,不是因為沒有選擇,而是選擇太多。
權衡是困惑所在,顧此失彼更是常態(tài),好在編輯部諸同仁恪守編例,一切以文章的品質(zhì)為最終取舍標準,終使書的框架輪廓漸現(xiàn),慢慢成型。在目錄的編排上,書稿最后以編年體的形式出現(xiàn),較為自然地呈現(xiàn)了一本雜志三十年來文章、話題的變化。
對于圖書出版而言,一般的情況是:作者(編者)做加法,充實自己的內(nèi)容,爾后由書稿責任編輯做減法,梳理結構,節(jié)制篇幅?!?lt;隨筆>三十年精選》亦是如此,等編者和編輯做完加減法,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便是一壇三十年的陳釀。
(作者單位系南方出版?zhèn)髅焦煞萦邢薰荆?